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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人与不寻常的庆祝会

 管用和 2022-07-09 发布于湖北

寻常人与不寻常的庆祝会

我参加了一个庆祝会,不是什么大的工程竣工,不是某某公司开业,也不是某单位成立多少周年。会是为一个人开的,不是伟人,不是名人,也不是“权要”、“大款”,是我年轻时在汉阳县县第一中学教书的同事,他将要退休了。我原想,开这样的会,不过是他单位的同事来热闹一番罢了,谁知那会竟隆重得令我惊讶。   

会场在武汉市江岸区颇具规模的工人俱乐部,大厅中的横幅上赫然写着庆祝他从教40周年的会标。到会祝贺者,不仅仅只他们单位的同事,还有区教委区政府的领导人,区委书记还在会上致辞,市人大常委会的主任也特意写来大幅的题辞,那规格不亚于给一位英雄庆功。众多的来宾中,有厅长、处长、市郊的区委书记,有大专院校的院长、医院的教授、公司的经理、船长,以及诸多行业中的头头脑脑和一般员工,都是闻讯而来的他所教过的学生。挤得满满的会场上,气氛之热烈,会晤之亲切,发言之激动,都使人感到他是一位德高望重、地位非凡的人物。

其实,他的一生并不惊天动地,平凡得就像马路边一棵普通的梧桐树。用他自己的话说,一生平平淡淡的真,这不完全是谦词和套话。  

上世纪50年代,他毕业于武汉的一所高校,学的数学,成绩优异。我与他同事时,都才20出头。在汉阳县第一中学任教。他不修边幅,缺少当教师的文质彬彬,没有岸然气质,而且颇有些不循规蹈矩,犯过错误”,如吃饭在食堂排队不耐烦用筷子使劲敲碗,作过检查。生活上也稀里和乐的,是个不时得领教领教学校领导人的训导“政治思想落后分子”。但他起数学课来,却与平时判若两人,神采飞扬,生动机敏,语音昂扬,有声有色,讲得条理分明,深入浅出,丝毫不含糊,深学生喜欢。

不幸的是,他与我一样倒霉,在当时被划为“走白专道路”的“白旗”教员。成为需要劳动改造的对象。无论校内校外的重体力活,脏活,苦活,都少不了他和我。下臭水沟掏淤泥,到砖瓦厂搬砖,到棉地里拔棉根……就连放暑假也不让我们休息,强制到文教农场开荒种地,到防汛最险的地方抢险。那一次水涨堤溃,所有的人都撤离了,唯独我们学校的一群“落后分子”没有人管,差点就全部葬身鱼腹了。而今想起来还真有些后怕……


文革中,他与大多数“臭老九”一样,成了被整的对象,身陷囹圄。他的妻子──一位武汉的小学教师,赶到县城去看望他,谁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满含泪水到处打听他的下落,肝肠寸断。后来才得知他被放逐到“青山绿水枉自多”的血吸虫病钉螺窝,在一所与少管所劳改玻璃厂为邻的学校锻炼改造。历经磨难周折,才回到武汉江岸区的一所学校。以后辗转于区教研室、学校、教研室,当了教研室主任。经历既不传奇也不浪漫,的确不曾大红大紫,不曾轰轰烈烈。但他活得十分的充实,他热爱他的职业,将他的整个生命交付予粉笔、黑板和教材,极尽全力吐出缕缕心丝,编织着国家和民族未来的希望,他的全家也都从事教育工作,赢得了众多人的尊敬。

会场上,也有不少人热忱地向我围来,亲切地喊我老师,问长问短,如同久别的亲人,真使我感动而又受之有愧。因为好多的学生我并未教过,或者只上过数次课。我在那所学校任教时正是大跃进年代,教的又是常被挤掉的图画课,两年中长时与锄头扁担打交道而很少摸粉笔,是人生的空白点。但学生们仍然记得30多年前我这位名不符实的老师。这时,我才更进一步体会到老师在学生心目中的地位。

有人说,教师是引导人类走出荒蛮与蒙昧的圣者,所以人们对老师的敬爱虔诚笃至,尤其是在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今天更是如此。我的老同事也许的确感到自己生命的色彩平淡如水,但无疑他是开启心灵之窗播种智慧种子之天使中的一员,不经意地就给自己的人生抹上了浓重的一笔。他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不,是一棵蚕桑,不仅仅为着自己而生,堂堂正正地为他人而将自己站立成为一道风景。我为他和他的全家也为我自己曾为人师而自豪。因此,我无比兴奋地走到他的跟前,喊着他的名字说:黄亚威,祝贺你,光荣不仅属于你一个人!

——载《长江日报》  

前几天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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