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是“三言”中影响最大的故事之一。戏曲舞台上的这出戏，至今仍屡演不衰。故事内容大家都很熟悉。绍兴布政使的长子李甲，进京本应读书，却与同乡柳遇春一起到教坊司游冶，柳遇春倒还能自制，李甲却沉迷于坊中名妓杜十娘，前面的一些情节无甚新奇，与王公子与玉堂春的故事都是一个套路，即嫖客金尽，鸨母变脸，为妓赎身，需费银两，嫖客借贷无门，妓女自身出银，再加上朋友柳遇春的慨然相助，凑齐赎金，时限未至，鸨母虽想反悔多要银两，但契约已定，难以改口，便收下赎金，将李甲和杜十娘双双逐出。 《警世通言》中的这一卷，文笔流畅，而且笔下人物，如杜十娘的真情付出，鸨母的贪婪势利，柳遇春的通情达理、乐于助人，坊中谢月朗、徐素素等姊妹的同气相慰，乃至写李甲杜十娘泊舟瓜州渡口，偶遇阔公子孙富，包括写孙富对李甲的攻心伎俩，都没有平面化、脸谱化，夸张不失度，渲染不离谱，对人物的心理活动，写得丝丝入扣，又都在情理之中。 这个故事的看点，在杜十娘被老鸨撵出门时，是罄身出户，当天连脸都来不及洗，真个是身无分文。但坊中姊妹集资为其饯行，安排她梳洗，各自拿出翠钿金钏、瑶簪宝珥、锦袖花裙、鸾带绣履，把她装扮得焕然一新，备酒庆祝后，还拿出一个描金文具箱，给了杜十娘。那文具箱里究竟装了些什么？可能只是姊妹们凑赠的一些“小意思”？构成一个悬念。 戏曲舞台上的李甲，虽以小生扮演，多强调他的贪财无情，活脱脱一个负心渣男。其实在冯梦龙笔下，李甲对杜十娘是有真情的，他因开始挥霍无度，导致后来虽有友人接济，仍囊中羞涩，每往前一步，都有经济危机。但细读冯梦龙的文本，压垮李甲，导致他心理崩溃的，究竟还不是经济问题，而是一个巨大的精神压力，就是他那作为布政使的父亲，对他在京城沉溺花柳、荡尽财富虽震怒，只要他返回绍兴，或许也就赦免，但他把一个风尘女子带回家中，虽说还保留原配正妻的位置，但纳这样一个妾，却是其父万万不可接受的。文本中写李甲内心的焦虑，非常细腻，非常到位。正因这个压力比山大，他和杜十娘才讨论出一个折中的方案，就是先把杜十娘安排在苏杭一代匿居，他先返回绍兴家中，再寻机逐步求得父亲的包容。但读者替李甲想想，他获得父亲首肯娶妓女为妾的概率，是否接近于零？ 戏曲舞台上的孙富，以鼻子上抹白的丑角应工，坏水写在脸上。其实冯梦龙笔下的孙富，攻心之术甚是缜密，他用以引诱李甲的，首先并非财富，而是这样一番“大道理”，就是倘若把杜十娘先安顿在苏杭，自己先回家，则“江南子弟，最工轻薄，兄留丽人独居，难保无逾墙钻穴之事。若挈之同归，愈增尊大人之怒”，令李甲进退无路，只能“知难而舍”。 当杜十娘得知李甲以千两白银将她转让给孙富后，便当众打开百宝箱，将其中价值万金以上的金珠宝物尽都抛入水中，最后自己投水而亡。扼杀杜十娘的，固然有李甲负心之手、孙富图占之手，其实，最大的黑手，是李布政使所代表的封建礼教。读者掩卷不妨想想，就算没有孙富插一杠子，杜十娘带着百宝箱随李甲回到绍兴，那布政使就一定容得下她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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