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我是华州赤水镇麦王新胜村人,我的经历具有极其典型的内涵,折射出现实社会的许多弊病,从一个侧面可以给人们许多启迪。经徐林芝先生介绍,我请华州作家同阳洲先生为我书写自传。几经磋商,达成协议。一个狂妄的著书立说的神话,就是这样出笼了。 回家后的日子,并不如想象得那么美好。巷道里的左邻右舍对我的归来津津乐道。他们一有机会就到我家来说三道四,言谈中自然少不了探问我的一些隐秘。我守口如瓶。我担心稍有不慎,又惹出乱子不好收拾。当然,也有许多好心人关心我的不幸,接二连三的媒人打听生日问满月,搞得我心里很烦。这时虽然我被平了反,但是,长期以来形成的观念根深蒂固。说了几个女人见了面,人家吃过饭之后,知道我犯过法,嘴一抹,拜拜了。 我心里有种被人作弄的感觉。 我下决心这段时间不谈婚姻。挑船的光棍老张是我的榜样。他一个人能过,我当然也能过,我应该振作起来。 母亲这段时间身体更糟了,晚上常常咳嗽不停。弟弟整天闷头干活,早晨出去,晚上回来碰个面,礼节似地哼一声,算是打个招呼。儿子对学习没有兴趣,已经逃学了,学校来人叫了几次拒绝不去,前些天终于又去上学,每个星期回来一次。回家见了我,如同见了巷子人一样,问一声后钻到房子里,不再出来。 我心里压力很大。父亲不在了,我没有养老送终,没有披麻戴孝,没有尽到儿子的责任。母亲病了,我应该伺候。弟弟四十岁了,家庭成分的影响,至今光棍一人。我觉得,弟弟打光棍与我有关,要是自己不逃跑的话,也不至于给他的婚事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至于儿子,我没有抚养之恩,他对我这么冷酷,完全在情理之中。正因为在情理之中,我下定决心为他的成长呕心沥血。 就这样,我觉得精神上压着沉重的大山。想不到一个苦难的日子结束了,又一个苦难的日子开始了。 面对这样的苦难,我能够承受吗? 对于母亲,我经常地守候在旁。为了能够让她吃得可口一些,我常常买点肉和鸡蛋调节她的胃口。母亲知道我的心思。每当我让她享用这样饭菜的时候,她总是对我说,祥娃,不敢这么糟蹋钱。妈是穷命,吃五谷杂粮能行,吃有油水的东西,你妈我吃了胃里不美气。再说,你回来了,要成家立业过日子,仁德大了,也要盖房娶媳妇花钱。 我说,妈,你尽管吃吧。这点钱花了,不会影响咱家的生活。妈,你不要熬煎,我在外面这么多年,挣了一座金山哩! 母亲说,祥娃,不敢胡吹,口招祸事。咱家是个没底坑,花钱的地方多的是。你要成家娶媳妇,你弟弟要成家娶媳妇,你儿子要成家娶媳妇。你说,妈能不熬煎吗? 母亲知道我不会改变自己的做法,只好为我暗暗落泪。 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想,我得想出很好的办法,把母亲担心的事情办好。当务之急是立即给弟弟寻找媳妇,让母亲看到生活的希望,看到我回来后家里的巨大变化。因此,我把目标定在弟弟的身上。 几天后,我一个人去了趟陕北,回来时为弟弟找了一个媳妇。当然,为了安全,我暗地里买了一条烟送给村支书。村支书笑吟吟地答应了。结婚证领到手之后,这个婚事才能公之于众。这是我回家后办的第一个漂亮事。弟弟的媳妇名叫二妮,身材苗条,模样不错,人长得水灵秀气。我把二妮带回来后,妈妈心里很高兴,整天出出进进乐呵呵的,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半个月后弟弟结婚了。弟弟结婚的整个花销,我全包了。我是为了赎罪才这么干的。果然,弟弟结婚之后母亲很高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说话的时候,话语里有了几分喜悦的滋味。我心里乐滋滋的。 有一天早饭时,母亲对弟媳说,二妮,你们陕北米脂是出美女的地方。陕北人能干,模样漂亮。四大美女之一的貂蝉,就出生在陕北米脂县。 二妮说,妈,我们那里地方枯焦,到处是沟沟峁峁,风大沙多,交通不便,没有这里的水土好。 母亲说,二妮,你说,你哥咋样? 二妮说,妈,我哥真好。 母亲说,唉,二妮,你哥人是没说的,只是命不好。他一生受的罪太多了。唉,他啥时候能找个媳妇就好了。 这些天,我吃饭时老是在一旁的小凳上坐着,一边吃着饭,一边等候着为母亲盛饭。我把为母亲盛饭当着孝顺母亲的一项主要内容。弟弟结婚之后,这项权利被弟媳剥夺了。每次我吃完饭后,弟媳总要亲自为我盛饭,双手递给我。我很满足,我大口大口吃着弟媳做的饭菜,虽不那么可口,但是,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可以说,吃饭的时候,是我品尝家庭生活乐趣的最佳时候。 这天,当母亲问弟媳话的时候,我心里就打鼓。我害怕母亲提起我的婚事。谁知,母亲偏偏提出这样的问话,我急忙说,妈,我已经年过半百,独自一人生活惯了,我不要媳妇了。我要和老张叔一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母亲说,唉,你老张叔不是不要媳妇,也不是不想要,家里穷得娶不起呀。你不娶媳妇不行,我死不瞑目啊! 我说,妈,我给你说,有钱能让鬼推磨。过些日子,我再到陕北去找个媳妇回来。妈,等有机会,我会让你再抱孙子的。 母亲笑了。 回家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除了伺候母亲之外,不想做什么事。我觉得,这段时间是我对母亲尽孝的最佳时机。家里的事情在弟弟结婚后,弟媳在许多时候代替了我。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过了一段时间,弟媳二妮做饭时不如刚来时那么主动,常常到了饭时不上锅。有几次周六儿子仁德回来了,家里冰锅冷灶的,弟媳很晚才回家。弟弟结婚之后依然沉闷不语,好像有很多很多的心事。 我内心不安。我想,是不是弟弟有了什么想法,觉得和我过在一起不合算。我和儿子的婚事要花钱,农村人把娶媳妇看做人生大事,也是一个严重负担。不光要送彩礼,制家具,油漆门窗,还要设席待客。俗话说,一男一女活神仙,两个男娃穷杆杆。为啥?家有两个男娃,娶两个媳妇,迟早要分家,盖房就是最大的花钱魔王。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哩。要是这样,被动不如主动。和弟弟分家的想法一旦产生,我觉得有必要和母亲商量商量,以免弟兄将来分家吵吵闹闹,影响不好。 麦王新胜村 刘焕民摄 有一天,家里只有我和母亲。我说,妈,我想分家。 母亲说,你想分家? 我说,妈,我想,弟弟有了媳妇,二妮很能干,他们应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母亲说,祥娃,这不太好吧。 我说,这没什么不好的,这个事我做主,你是我妈,归我养老送终。我这么多年不在家,弟弟尽了孝,我是你娃,我也应该尽孝,这样公平公道。妈,我想了好长时间,这个家分了好,分了家过日子不打肚皮官司,分了家过日子都有个奔头。 母亲说,兆祥,你回来不久就要分家,是不是有啥想法? 我说,妈,我能有啥想法?我觉得我对咱家的罪过太大了。我不应该再连累弟弟了。如今他有媳妇,终究过不到一块儿。迟分家不如早分家,不要等弟兄们有了矛盾,闹得呜呼喧天,那才叫人笑话哩。 母亲说,唉,祥娃,你说得有道理。我原先想等你弟弟有了孩子,你有了媳妇再分家。咱家应该有个喜事冲一冲晦气,这样以后的日子就会顺当一些。 我说,妈,你那想法不对。世上的事物都在变化,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天阴了总会晴的,天黑了总会明的。咱家倒霉了二十年,也该有个时来运转的好运了。妈,再说,我个人条件不好,又是跛子,基本上没有劳动能力,地里的活让弟弟干我心里难受。我不能拖累弟弟。如今改革开放,我不想在村里干活,我想出去找个事干。 母亲说,找啥事? 我说,我想行医,开个诊所。 母亲说,行医?你想开医院? 我说,不是开医院,是开个诊所。 母亲说,唉,你们弟兄三个,最让人操心的就是你。 我说,妈,我都五十岁了,你跟我过,专门给我操心算了。 母亲说,唉,你啥时候有了媳妇,我就不用操心了。 我说,媳妇媳妇,你光知道媳妇,没有媳妇的人不是一样地活着。老张叔一个人生活不是一样的过吗! 母亲说,唉,老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唉,不对,我家兆祥已经有墙头高的儿子了。 我说,妈,对么,我兆祥有儿子了,我兆祥的儿子墙头高,巷里人那个不夸他长得好。妈,等分了家,我专门伺候你老人家。你不用担心,就是砸锅卖铁,保证不让你受饥受累受恓惶。 母亲说,瓜娃,看你说的,把你妈当神敬起来。你妈天生的是受罪的命。说千道万,我还是不愿意分家。 我说,妈,你难道要我弟兄吵架的时候才同意分家? 母亲说,也是得。家总是要分的。等你弟弟回来后再说吧。 晚上,弟弟回来后,母亲对弟弟说了,弟弟想了想说,能行,家分了好。分了我哥的婚事也该解决了,和我们在一起也是个拖累。 就这样,我们分了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