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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三十一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金瓶梅》第三十一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

西门庆竟然自己“做官帽”

西门庆接到蔡太师“赐”给他的“委任状”后,“次日使来保提刑所、本县下文书,一面使人做官帽。又唤赵裁率领四五个裁缝,在家来裁剪尺头,趱造衣服”。

我对此有点儿不大理解:走马上任,都要自己给自己“做官帽”吗?

西门庆的官职相当于“县公安局副局长”,难道那时的公安系统就不配发制服吗?

印象里,在“改开”初期,凡是出国的各色人等,都有相关部门给量身订制衣着……

“某×”略称的由来

西门庆“唤赵裁率领四五个裁缝”,来家给自己“趱造衣服”。

这里的“赵裁”,便是“赵裁缝”的略称。(潘金莲她爹也是个裁缝,书中也是将他称作“潘裁”的。)

而我前些年在新拍的电影、电视剧上,常常听到叫某局长、某处长为“某局”“某处”,感觉很新鲜,便以为是从港台电影里学来的,因为在港台电影中常常听到“某司儿”“某司儿”之类的叫法,然而没想到,这等简称会出现在《金瓶梅》中。由此或可感知到,当今的编剧,乃至官场中人,还是很有文化的,连个略称都有文化渊源。

当然,这个“赵裁”是不是“某×”略称的由来,待考。

吴典恩竟然借钱“上任”

与西门庆一样,亟待“走马上任”的吴恩典(吴主管),也亟待需要“参官贽见之礼”, 及“摆酒并治衣类鞍马”等等,可他“一文钱也没有”,于是便跪求应伯爵,请应伯爵去向西门庆告贷。(因为应伯爵的面子大。)应伯爵问他需要多少?他说“少说也得七八十两银子”。应伯爵则说:“吴二哥,你说借出这七八十两银子来,也不够使。依我,取笔来写上一百两,恒是看我面不要你利钱,你且得手使了,到明日做上官儿,慢慢陆续还他也是不迟。”于是吴典恩就写了个一百两银子的借据,并称“每月行利五分”。待吴典恩在应伯爵的陪同下去见西门庆时,西门庆接过“借据”,取笔把利钱抹了,说道:“既是应二哥作保,你明日只还我一百两本钱就是了。我料你上下也得这些银子搅缠。”(附言:应伯爵从这一百两银子中,得到了十两“回扣”。)

令我感到纳罕的是,吴典恩当个“驿丞”(掌管驿站的官),“上任”竟需要百十来两银子(约合现今的十来万)。——有投入就得有产出,这个吴恩典又是怎样做到“货币回笼”的?

待那吴典恩拿着银子欢喜出门后,书中有段“看官听说”挺有意思,不妨附在下面:

后来西门庆死了,家中时败势衰,吴月娘守寡,把小玉配与玳安为妻。家中平安儿小厮又偷盗出解当库头面,在南瓦子里宿娼。被吴驲丞拿住,痛刑拶打,教他指攀月娘与玳安有奸,要罗织月娘出官,恩将仇报。此系后事,表过不题。正是:不结子花休要种,无义之人不可交!

一朝为官,地覆天翻

书中写道:

(西门庆)到了上任日期,在衙门中摆大酒席桌面,出票拘集三院乐工俳色长承应,吹打弹唱,后堂饮酒,日暮时分散归。每日骑着大白马,头戴乌纱,身穿五彩洒线猱头狮子补子员领,四指大宽萌金茄楠香带,粉底皂靴,排军喝道,张打着大黑扇,前呼后拥,何止十数人跟随,在街上摇摆。上任回来,先拜本府县帅府都监并清河左右卫同僚官,然后亲朋邻舍,何等荣耀施为!家中收礼接帖子,一日不断。正是:

白马血缨彩色新,不来亲者强来亲。

时来顽铁皆光彩,运去良金不发明。

国人之所以热衷于当官,“好处”自然多多,似这等“风光”,似这等“天翻地覆”的变化,或是其中之一。

是为实情?还是暗讽?

书中写道:

西门庆自从到任以来,每日坐提刑院衙门中升厅画卯,问理公事。

众所周知,西门庆“当官”之前,只是个开生药铺的小老板,而且实际的经营都是由他的伙计在打理,很少听说他在生药的采购、保管、销售等等方面操过什么心。他终日想的,不过是寻花问柳,或是猎渔女色之类,除此之外,似乎别无他长。

然而,他“当官”之后,“每日坐提刑院衙门中升厅画卯”固然毫无问题,倘若不是实傻子,任谁都能做得到,可他竟然还能“问理公事”?

我在想,倘若他出任的是“县太爷”之类角色,或也可以理解,因为那些大都是“务虚”的,“宏观指导”一下下就行了,无须“亲力亲为”,而“提刑院”则不同,当是需要有很强的(或一定的)专业知识。倘若没有,他又如何能“问理公事”?仅仅靠“刑讯逼供”吗?

不知兰陵笑笑生这样写,是对当时官场或社会现象的一种真实反映,还是一种暗讽!

西门庆的“书房”

印象里,当我第一次听说西门庆有个“书房”时,大为惊骇!

他怎么会有书房呢?他要书房干什么?他有书吗?他看书吗?(纵然看书或也只看“两个妖精打架的”,这些是不便摆在书架子上的。)

我知道西门庆不是文盲,但是,斗大的字他认识的能超过半升吗?

在此回中方知,他是当了官之后才有了“书房”的。书中写道:“新近收拾大厅西厢房一间做书房,内安床几、桌椅、屏帏、笔砚、琴书之类。”——最懂得“附庸风雅”的莫过于各类官员。

他不仅有了书房,还特意买了一个小厮来打理书房,并给这个小厮直接取名“书童”。

然而,他的书房是他放书、读书的地方吗?恐怕不是。在随后的第三十四回有如下一段文字:

画童后边请西门庆去了。良久,伯爵走到里边书房内,里面地平上安着一张大理石黑漆缕金凉床,挂着青纱帐幔。两边彩漆描金书厨,盛的都是送礼的书帕、尺头,几席文具书籍堆满。绿纱窗下,安放一只黑漆琴桌,独独放着一张螺甸交椅。书箧内都是往来书柬拜帖,并送中秋礼物帐簿。……

小玉的“嘴头子”

西门庆的儿子官哥儿过满月,西门庆在家大摆筵宴。至晚,酒席上人散,查收家伙,见少了一把壶。(该壶是玉箫拿到了书房想给书童饮酒,但书童当时不在,就放在了书房,后来被李瓶儿的小厮琴童悄悄取走,藏在了李瓶儿房里。)那玉箫就慌了,一口推在小玉身上。小玉立时骂道:“肏昏了你这淫妇!我后边看茶,你抱着执壶在席上与娘斟酒。这回不见了壶儿,你来赖我!”

由此看来,小玉的“嘴头子”,也很泼辣,也很凶悍。

我感觉,书中的女性,不论老少,不论尊卑,“嘴头子”都很了得。即便是平素很少言语的西门大姐,骂起陈经济来,也是伶牙俐齿,狠话迭出,能把陈经济骂得目瞪口呆,瞬间石化。

这或是兰陵笑笑生的“嘴头子”厉害吧!不然,为何他笔下人物一概如此。(这令我想到了莎士比亚的笔下人物,一个个都是诗人,都能出口成章。)

潘金莲的“挑事”与西门庆的“宽厚”

西门庆为官哥儿过满月时,有把酒壶不见了,一家人到处找,正乱着,只见西门庆自外来,问因甚嚷乱。月娘把不见壶一节说了一遍。西门庆道:“慢慢寻就是了,平白嚷的是些甚么?”——由此或可感知到,此时的西门庆变得“宽厚”了,即便见一家人“正乱着”,也没生气,只让“慢慢寻就是了”。

而此时潘金莲则道:“若是吃一遭酒,不见了一把,不嚷乱,你家是王十万!头醋不酸——到底儿薄。”——潘金莲说此话,是在隐指“满月席”不见了壶,很不吉利。再就是潘金莲讥讽西门庆“你家是王十万”。

西门庆明明听见,只不做声。

西门庆何以会如此“宽厚”,倒不像平素的他了。依我看来,可能是他既生了贵子,又得了官的缘故,心情变得格外好了。

一个人若是心情好了,心胸或许也就宽了,一些琐事儿、闲事儿就不太过计较了。

潘金莲的“挑事儿”未果,估计会十分郁闷。

潘金莲的“拱火”与西门庆的“恼火”

当迎春(李瓶儿房中的大丫头)送酒壶进来时,月娘问是在哪儿找到的,迎春说是琴童(西门庆家扫花园童仆)收在“俺娘”屋里了。

金莲在旁,不觉鼻子里笑了一声。西门庆便问:“你笑怎的?”金莲道:“琴童儿是他家人?放壶他屋里,想必要瞒昧这把壶的意思。要叫我,使小厮如今叫将那奴才来,老实打着,问他个下落。不然,头里就赖他那两个,正是走杀金刚坐杀佛!”——这当然是潘金莲在“拱火”。

西门庆听了,极为恼火,睁眼看着金莲说道:“看着你恁说起来,莫不李大姐他爱这把壶?既有了,丢开手就是了,只管乱甚么!”——西门庆之所以“极为恼火”,是因为潘金莲此时太过挑事儿了,竟一再置他的“宽厚”于不顾。

那金莲把脸羞的飞红了,便道:“谁说姐姐手里没钱!”说毕,走过一边使性儿去了。

这潘金莲的“拱火”不成,反给自己来了个烧鸡大窝脖,估计会更加郁闷。——潘金莲因为李瓶儿生了官哥儿而获得了西门庆的百般宠爱,的确“心生嫉妒”,总想挑点事儿,拱个火,且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以致自己乱了方寸,竟忘了西门庆当下心情正好时而故意给西门庆添堵!

太监,及太监的素质

突然意识到,兰陵笑笑生的视野是宽的,针砭、嘲讽是深刻而广泛的。

《金瓶梅》虽然写的是清河县的事,却远远没有局限于清河县。即便除去西门庆等数次去东京,涉及到了诸多的王公大臣,仅仅在清河县内,也能看到朝野上下的各色人等。(顺便说一句:《金瓶梅》写的是县城政商界人士及城镇居民,并没有涉及到当地农民。)

我有点不大明白,清河县作为山东的偏僻小县,怎么会有那么多太监?

花太监自不必说,他老家清河,“致仕”后回请河自是情理中事,可是,那些刘太监、薛太监等等呢?

西门庆“加官生子”双喜临门后,他儿子满月这天,大摆宴筵,请了住在清河县的头面人物,有周守备、夏提刑、荆都监,及管皇庄薛公公和砖厂刘公公。后两位都是太监。

宴请这样的人,自然是讲究排场的,让几个“唱的”在旁助兴必不可少。然而在让“唱的”唱什么时,即在“点歌”环节,其情其景煞有趣味:

刘太监道:“两个子弟,唱个'叹浮生有如一梦里’。”周守备道:“老太监,此是这归隐叹世之词,今日西门大人喜事,又是华诞,唱不的。”刘太监又道:“你会唱'虽不是八位中紫绶臣,管领的六宫中金钗女’?”周守备道:“此是《陈琳抱妆盒》杂记,今日庆贺,唱不的。”薛太监道:“你叫他二人上来,等我吩咐他。你记的《普天乐》'想人生最苦是离别’?”夏提刑大笑道:“老太监,此是离别之词,越发使不的。”薛太监道:“俺们内官的营生,只晓的答应万岁爷,不晓的词曲中滋味,凭他们唱罢。”夏提刑倒还是金吾执事人员,倚仗他刑名官,一乐工上来,吩咐:“你唱套《三十腔》。……

这些太监,当都是贫苦人家出身,自然不大可能读过多少书。但是,多年生活在宫廷,不是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久入鲍鱼之肆……”之类的说辞吗?他们怎么竟都没有被“熏陶”出来?怎么连些最为起码的人之常情都不懂了?怎么连个普通的乡民都不如了?真是有点儿奇了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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