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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四十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金瓶梅》第四十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

 
是“六七个月”还是“五个月”?
 
在此回的开端处,是如下一段文字:
 
话说当夜月娘和王姑子一炕睡,王姑子因问月娘:“你老人家怎的就没见点喜事儿?”月娘道:“又说喜事哩!前日八月里,因买了对过乔大户房子,平白俺们都过去看,上他那楼梯,一脚蹑滑了,把个六七个月身扭掉了。至今再谁见什么孩子来!”
 
当我读过后,感觉有点儿不大对。印象里吴月娘上次小月的时候,说是“五个月”的身子啊!
遂往前翻,一查果然。在第三十三回,吴月娘几个去乔大户家看房子,当她上楼梯时,失了脚,险些不曾跌着,起初只说是扭了腰子,但众姊妹相伴月娘回家后,书中则写道:
 
刚到家进的厅,就肚中疼痛。月娘忍不过,趁西门庆不在家,使小厮叫了刘婆子来看。婆子道:“你几时去经事来?着伤多是成不的了!”月娘道:“便是五个多月了。
 
那么,吴月娘的身孕,是“六七个月”?还是“五个月”?
由此可见,《金瓶梅》的诸多细节处,委实经不起细究。
 
竟然“烧成灰儿”?
 
王姑子得知吴月娘久孕不成,想怀胎,便给她说了一个偏方:“用着头生孩子的衣胞。拿酒洗了,烧成灰儿,拌着符药,拣壬子日,人不知鬼不觉,空心用黄酒吃了。算定日子儿不错,至一个月,就坐胎气,好不准!”
我对“烧成灰儿”一说,大为不解!那些“衣胞”(胎盘),不就是“碳水化合物”吗,一旦“烧成灰儿”,就只剩下“碳”了,还有啥子疗效?
这倒令我想起了一则古代笑话:说是有个大财主,他的小妾或谁谁病了,请了一位郎中前来诊治,那郎中望闻问切一番后,开了药方,方上皆是乡间野草,极不值钱。那财主看了,极不高兴,说如此低贱的东西怎能治好他家的病?郎中无奈,只好在药方上添上了这样一句:“上好人参,半斤,烧成灰儿,温水冲服。”
附言:我小时候是在乡下度过的,那时候(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物资极为匮乏,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家里才能改善下生活,吃点好的。而有些孩子,见到好吃的便不知饥饱,吃饱了还吃,吃饱了还吃,结果吃撑了,胃胀得难受,甚至就地打滚。乡民们对此,往往是将他吃过的食物烧糊了,再喂给他,就好了。这当然也是“偏方”。
 
潘金莲的“余愤”
 
到次日,西门庆打庙里来家。月娘因说:“昨日家里六姐等你来上寿,怎的就不来了?”西门庆解释一番后,也没往衙门里去,也没往潘金莲屋里去,走到前边书房里,歪在床上就睡着了。落后潘金莲、李瓶儿知他回来了,就抱着官哥儿,一并来到前边西厢房内。金莲见西门庆脸朝里睡炕床上,指着孩子说:“老花子,你好睡!小道士儿自家来请你来了。”那西门庆吃了一夜酒的人,丢倒头,那顾天高地下,鼾睡如雷。金莲与李瓶儿一边一个,坐在床上,把孩子放在他面前。怎禁的鬼混,不一时,把西门庆弄醒了。睁开眼,看见官哥儿在面前,头上戴着销金道髻儿,身穿小道衣儿,项圈符索,喜欢的眉开眼笑。连忙接过来,抱到怀里,与他亲个嘴儿。金莲道:“好干净嘴头子,就来亲孩儿!小道士儿吴应元,你哕他一口!你说:昨日在那里使牛耕地来?今日乏困的你这样的,大白日强觉!昨日叫五妈只顾等着你,你恁大胆,不来与五妈磕头!”
在“使牛耕地”处,“崇祯本”评道:“自家心事,只信口戏说出,巧甚,慧甚。”
在“今日乏困”处,张竹坡评道:“多少含愤在内,作者笔尖,不知如何落纸。”
然而在我看来,潘金莲教官哥儿“你哕他一口”,才是她的心声!她真的恨不得对着西门庆“哕他一口”!只是她不敢如此!
 
潘金莲的“豪放”
 
这潘金莲见他(西门庆)去了,一屁股就坐在床上正中间,脚蹬着地炉子。——瞧瞧,这是啥造型啊!不过这形象倒是如见如闻。
这时,她瞧了瞧旁边桌上,放着个烘砚瓦的铜丝火笼儿,随手取过来,叫:“李大姐,那边香几儿上牙盒里盛的甜香饼儿,你取些来与我。”一面揭开了,拿几个在火炉内。一面夹在裆里,拿裙子裹的严严的,且熏热身上。——瞧瞧,这又是啥动作啊!竟然径直把甜香饼儿夹在裆里……
坐了一回,李瓶儿说道:“咱进去罢,只怕他爹吃了饭出来。”金莲道:“他出来不是,怕他么?”
潘金莲的这番涉嫌夸张的动作及言语,彰显了她的“豪放”,一点儿也不“淑女”。在我看来,以潘金莲的才情和心智,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成为一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的“淑女”。但是上天没有给她机会。此时此刻,她俨然就是一个“悍妇”作派。
当然,她的这番动作、言语,也折射着她对昨天自己过生日而西门庆偏是终日不在却又彻夜不归的恼怒。
 
兰陵笑笑生的“劝诫”
 
兰陵笑笑生对“儒释道”都是持批判态度的。甚至都不放过任何一个揶揄、嘲讽的机会。
王姑子给吴月娘说了那个怀胎的“秘招”后,晚夕要家去时,月娘悄悄与了他一两银子……
在此处,书中有段“旁白”:
 
看官听说:但凡大人家,似这样僧尼牙婆,决不可抬举在深宫大院相伴着妇女,俱以讲天堂地狱、谈经说典为由,背地里说条念款,送暖偷寒,甚么事儿不干出来!十个九个,都被他送上灾厄。有诗为证:
最有缁流不可言,深宫大院哄婵娟。
此辈若皆成佛道,西方依旧黑漫漫!
 
就此“旁白”而言,与此回的故事情节几无干系,却大有“画龙点睛”之功效。兰陵笑笑生对尼僧的态度,也昭然若揭。
张竹坡在点评此回时也道:“写月娘听王姑子之言,真写尽尼僧之恶。看者读此回后,不闭门谢绝此辈者,非人心也。”
 
潘金莲的“搞怪”与孟玉楼的“打趣”
 
却说金莲,晚夕趁月娘在房里陪着众人坐的,走到镜台前,把鬏髻摘了,打了个盘头揸髻;把脸搽的雪白,抹的嘴唇儿鲜红;戴着两个金灯笼坠子,贴着三个面花儿,带着紫销金箍儿;寻了一套大红织金袄儿,下着翠蓝缎子裙:要装丫头哄月娘众人耍子。叫将李瓶儿来与他瞧,把李瓶儿笑的前仰后合。
……待西门庆来家,灯影下睁眼观看,却是潘金莲打着揸髻装丫头,笑得眼没缝儿。那金莲就坐在旁边椅子上。玉楼道:“好大胆丫头,新来乍到,就恁少调失教的,大剌剌对着主子坐着!还撅臭与他这个主子儿了?”月娘笑道:“你趁着你主子来家,与他磕个头儿罢。”那金莲也不动,走到月娘里间屋里,一顿把簪子拔下,戴上鬏髻出来。玉楼道:“好淫妇,讨了谁上头话,就戴上鬏髻了!”众人又笑了一回。
似潘金莲这般聪慧、顽皮,又极富生活情趣、极富孩子气的人,谁若娶了她,当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即便是武大或也如此。
当然,说她此举是强颜欢笑,自轻自贱,曲意市爱等等,也无不可。
 
再说“简省”了的“崇祯本”
 
在此回中,我注意到“词话本”中有两处,被“崇祯本”给“简省”了:
一个是乔大户家给西门庆的六房妻妾送的“帖儿”,请她们前去“吃看灯酒”;
一个是请赵裁为这几个女人剪裁衣服时,“时人有几句夸赞这赵裁好处”的诗。
在我看来,删掉“帖儿”上的文字,无可无不可,几可说是“无伤大雅”。但感觉,删掉“夸赞”赵裁的那几句诗,期期以为不可。
少了这几句诗,使此回情节便少了情趣。现在,不妨将这几句诗,贴在下面,聊供各位看官一哂:
 
我做裁缝姓赵,月月主顾来叫。针线紧紧随身,剪尺常掖靴靿。
幅折赶空走攒,截弯病除手到。不论上短下长,那管襟扭领拗?
每日肉饭三餐,两顿酒儿是要。剪截门首常空,一月不脱三庙。
有钱老婆嘴光,无时孩子乱叫。不拘谁家衣裳,且交印铺睡觉。
随你催讨终期,只拿口儿支调。十分要紧腾挪,又将后来顶倒。
问你有甚高强?只是一味靠落!
 
名为“夸赞”,实为“嘲讽”!
 
孙雪娥的“可怜”抑或“悲哀”
 
赵裁来后,在桌上铺上毡条,取出剪尺来,先裁月娘的:一件大红遍地锦的缎袍儿,一件玄色的鸾凤穿花罗袍,两套罗缎衣服。其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四个,都裁了一件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儿,两套妆花罗缎衣服。孙雪娥只是两套,就没与他袍儿。
读到此处,我有点儿不明白:为什么西门庆如此“歧视”孙雪娥?
我还有点儿不明白:兰陵笑笑生为什么总是一再渲染孙雪娥的被“歧视”?
我更不明白,倘若自己就是“孙雪娥”,自己也处在那样的环境中,自己也受到那样的待遇,又该如何?
世人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是,这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吗?这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吗?其实,这往往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妄议”,没有谁这样说自己。在我看来:哪个人不是人?谁的命不是命?这种不把人当人的社会现象又是如何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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