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金瓶梅》第四十一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金瓶梅》第四十一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

春梅的“傲娇”与西门庆的“宠惯”

西门庆打算在家宴请众官娘子,届时想让春梅等上前递酒。春梅不愿意,说是没衣服。她道:“俺每一个一个,只像烧糊了卷子一般,平白出去惹人家笑话”。西门庆笑道:“不打紧,叫赵裁来,连大姐带你四个,每人都替你裁三件。”春梅道:“我还问你要件白绫袄儿,搭衬着大红遍地锦比甲儿穿。”西门庆道:“你要,不打紧。少不的也与你大姐裁一件。”春梅道:“大姑娘有一件罢了,我却没有,他也说不的我。”西门庆于是拿钥匙开楼门,拣了五套缎子衣服,两套遍地金比甲儿,一疋白绫裁了两件白绫对衿袄儿。

从这段文字看,凸显了春梅的“傲娇”形象。虽说春梅也确有“侍宠”的因素在,但整体来看,还是活画出了春梅的一副傲相,一身傲骨。她不畏主子,敢于直言,敢于提要求,还敢于提一些“妄快”(出格、过分)的要求。而这个西门庆,竟还一一满足了她。这算是对她的一种格外“宠惯”吧。《红楼梦》中的晴雯有点儿像她,“身为下贱”,却“心比天高”,敢于跟主子板面孔,使性子,讲条件,耍大牌。

且说春梅的“烧糊了卷子”

当我看到春梅说“俺每一个一个,只像烧糊了卷子一般”时,不由地想起了《红楼梦》里的王熙凤。

王熙凤曾两度说过“烧糊了卷子”:

一次是第四十六回,鸳鸯抗婚后,王熙凤说贾母会调理人,把人都调理的水葱儿似的,贾母就顺势开玩笑,让王熙凤把鸳鸯带了去,给贾琏做房里人,这时候王熙凤说:“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罢。”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了。

另一次第五十一回,是袭人母亲生病,要回家看看,王熙凤打扮袭人时对众人说道:“说不得我自己吃些亏,把众人打扮体统了,宁可我得个好名也罢了。一个一个象'烧糊了的卷子’似的,人先笑话我当家倒把人弄出个花子来。”

“卷子”是北方的一种面食。在我们冀中一带,常常把馒头称作“卷子”。冬天时,想吃卷子了,常把卷子拿到炉火上烤,倘若烤糊了,外相就特别难看。

在这里,无论是春梅,还是王熙凤,都是用此语来比喻“形象难看”的。

我此时忽然在想:曹雪芹两度使用这句俗语,或许是认为这句话太形象了、比喻太到位了,或许是在向兰陵笑笑生致意。

且说春梅的“吃了一日酒”

后响时分,西门庆走到金莲房中,金莲不在家。春梅在旁伏侍茶饭,放桌儿吃酒。其间,在添置衣服方面,西门庆不仅满足了春梅的“正当要求”,也满足了她的“不正当要求”,随后书中写道:“春梅方才喜欢了,陪侍西门庆在屋里吃了一日酒。按下家中不题。”

此时我忽然在想:此时家中无人,此时二人又在吃酒,此时的春梅又得到了“满足”,如此这般,他俩此间就没有干点儿什么“坏事”?(存疑中。)

此时我忽然又想:此时的兰陵笑笑生,为什么会“按下家中不题”、留下了一大片空白?或许这是兰陵笑笑生出于对春梅的格外尊重。他不能把春梅写的像潘金莲、王六儿、宋惠莲、林太太,乃至李瓶儿等等那样不堪。

其实,兰陵笑笑生对吴月娘,对孟玉楼,也没有那些貌似“不堪”的描述。当然,对李娇儿,对孙雪娥,也无“不堪”的描述,这因为西门庆只是在定期地或不定期地“例行公事”,乏善可陈。

潘金莲的“沉默”

且说吴月娘众姊妹来到乔大户家,叙了礼,吃了茶,入了座,递了酒,随后:“月娘就下来,往后房换衣服、匀脸去了。孟玉楼也跟下来。”——此时我有点不大明白:孟玉楼为何也跟下来?而其他人为什么没跟下来?是唯有孟玉楼有眼力见吗?感觉此时的孟玉楼像是吴月娘的贴身马仔了。

到了乔大户娘子卧房中,只见奶子如意儿看守着官哥儿,在炕上铺着小褥子儿躺着。他家新生的长姐也在傍边卧着。两个你打我下儿,我打你下儿顽耍。把月娘、玉楼见了喜欢的了不得,说道:“他两个倒好像两口儿!”

随后,乔大户娘子和众堂客都进房来,吴妗子如此这般说,提议两个小孩结为“娃娃亲”。众人于是不由分说,把乔大户娘子和月娘李瓶儿拉到前厅,两个就割了衫襟。……

此时我忽然在想:此时的潘金莲是如何一种心情,如何一种表情。我相信,“众堂客都进房来”时她也进来了,乔大户娘子和李瓶儿两个就“割了衫襟”时,她也看到了。然而,兰陵笑笑生却对她,只字未提。潘金莲“沉默”着。估计她的心里,当是“醋海翻腾”了。

李瓶儿的“笑”

当众人撺掇着让官哥儿与乔长姐结为“娃娃亲”时,玉楼推着李瓶儿说道:“李大姐,你怎的说?”那李瓶儿只是笑。

李瓶儿为何“只是笑”,而不言语呢?

有人分析说:“瓶儿是妾,妾生的孩子由嫡母做主,妾虽然是生身之母,也是说不上什么话的。就算不乐意,也由不得瓶儿。”(秋水堂)

这样的分析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我看不出李瓶儿有什么“不乐意”的。她没有什么“门第观念”,也没有什么“嫡庶观念”,何况她本身就是一“妾”。

我感觉李瓶儿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官哥儿毕竟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一个襁褓中的孩儿就“成家”了自然是件好事儿,她仿佛看到了官哥儿的婚礼,看到了官哥儿的子女成群,看到了自己的儿孙绕膝。官哥儿是她的希望……

此时的她能不高兴吗?能不“笑”吗?只是,她不能把自己的内心想法说出来。因为,她知道自己毕竟是“妾”,对自己孩子的种种方面,均没有“发言权”,她只能“笑而不语”。甚或,“痛而不言”。

西门庆的“恼怒”与潘金莲的“羞惭”

当西门庆得知自己与乔大户做成儿女亲家后,心里甚是不爽。因为他已是“官”了,而乔大户“只是个县中大户,白衣人”,不般配。他道:“到明日会亲,酒席间他戴着小帽,与俺这官户怎生相处?甚不雅相!”——这人一当官,就不知自己姓什么了,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了!

西门庆又道:“就前日荆南冈央及营里张亲家,再三赶着和我做亲,说他家小姐今才五个月儿,也和咱家孩子同岁。我嫌他没娘母子,也是房里生的,所以没曾应承他。不想倒与他家做了亲。”——这人一当官,就端起架子来了!

潘金莲在旁接过来道:“嫌人家是房里养的,谁家是房外养的?就是今日乔家这孩子,也是房里生的。”——潘金莲诘问得十分在理!也属实情!

潘金莲又道:“正是险道神撞见那寿星老儿,你也休说我的长,我也休嫌你那短!”——潘金莲这话,自然戳到了西门庆的软肋!

这西门庆听了此言,心中大怒,骂道:“贼淫妇,还不过去!人这里说话,也插嘴插舌的,有你什么说处!”——这就是当官的蛮不讲理!不辩论,不争论,只让别人闭嘴!

金莲把脸羞的通红了,抽身走出来,说道:“谁说这里有我说处?可知我没说处哩!”——这潘金莲倒也算敢怒敢言。但又不敢硬怼。只能边撤边嘟嘟囔囔地发些牢骚!

接下来书中写道:“今日潘金莲在酒席上,见月娘与乔大户家做了亲,李瓶儿都披红簪花递酒,心中甚是气不愤。来家又被西门庆骂了这两句,越发急了,走到月娘这边屋里哭去了。”

潘金莲的“知礼”与“直率”

潘金莲总体来说是个“知礼”的,并是个“识大体”的,在乔大户家给官哥儿、乔长姐结“娃娃亲”时,虽然满心妒恨,但在那个喜乐的氛围中,她不能说任何不和谐的话,她不愿也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当回到家后,在西门庆与吴月娘交谈,并表示“不满意”这桩“婚事”时,她也没有插话。只是当西门庆嫌荆都监的女儿“也是房里生的”时,才忍无可忍地头口而出:“嫌人家是房里养的,谁家是房外养的?”

纵然她说的确在理上,但终归还是太过“口无遮拦”了。你看同样的话,孟玉楼就不说。

潘金莲的话一出口,立马就得罪了三个人。下面,姑且转述一下秋水堂(田晓菲)对此段情节的解析吧:

金莲的话虽然出于妒忌,却是一字也不差、一字也难驳回的老实话。然而实话难听招怨,西门庆固然大怒,就连主张做亲的月娘脸上也下不来,瓶儿心中自然就更不是滋味了。所以金莲被骂哭,惟有与她地位相同、心情相近的玉楼走去安慰。然而玉楼性格含蓄,喜怒不形于色,明明心中想的和金莲一模一样,却绝对不会冲口说出来。

潘金莲的“委屈”与“诅咒”

孟玉楼走过这边屋里来,见金莲哭泣,说道:“你只顾恼怎的?随他说了几句罢了。”潘金莲哭诉了一番委屈,为自己辩解了几句,骂了几句西门庆,也诅咒了几句西门庆,自然也诅咒了李瓶儿以及官哥儿:“多大的孩子,又是和一个怀抱的尿泡种子平白子扳亲家,有钱没处施展的。争破卧单没的盖,狗咬尿胞空喜欢!如今做湿亲家还好,到明日休要做了干亲家才好。吹杀灯挤眼儿——后来的事看不见的勾当!做亲时大家好,过后三年五载,妨了的才一个儿!”

孟玉楼开始还劝、还附和——主要是她俩有“共同语言”,后来就“一声儿没言语”了——孟玉楼是个极有城府的人,她对潘金莲的“诅咒”,也许认同,也许不认同,但她不言语了!

平心而论,潘金莲确实有些委屈。西门庆嫌乔家是白衣或有道理,嫌人家孩子是“庶出”就没有道理了。他的官哥儿不也是“庶出”吗?

但潘金莲称对西门庆等人的“诅咒”,后来竟成了“现实”。

当然,以我看来,潘金莲的“诅咒”,并不是真的想让官哥儿“死”。这只是一个人在极度生气或愤怒时,怎么“狠”怎么说!

潘金莲的“明骂”与“暗骂”

且说潘金莲回到房中,使性子,没好气。明知西门庆在李瓶儿这边,一径因秋菊开的门迟了,进门就打两个耳刮子,高声骂道:“贼淫妇奴才,怎的叫了恁一日不开,你做什么来?今儿我且不和你答话!”于是走到屋里坐下。春梅走来磕头、递茶。妇人问他:“贼奴才他在屋里做什么来?”春梅道:“在院子里坐着来。他听了,我那等催他还不理。”妇人道:“我知道,他和我两个殴气。党太尉吃匾食——他也学人照样儿行事,欺负我!”待要再打秋菊,又恐西门庆在那屋里听见;不言语,心中又气。一面卸了浓妆,春梅与他搭了铺,上床就睡了。

到次日,西门庆衙门中去了。妇人把秋菊教她顶着大块柱石,跪在院子里。跪的她梳了头,教春梅扯了她裤子,拿大板子要打她。那春梅道:“好干净的奴才,教我扯裤子,倒没的污浊了我的手!”走到前边,旋叫了画童儿小厮,扯去秋菊底衣。妇人打着她,骂道:“贼奴才淫妇,你从几时就恁大来?别人兴你,我却不兴你!姐姐,你知我见的,将就脓着些儿罢了,平白撑着头儿逞什么强!姐姐,你休要倚着,我到明日洗着两个眼儿,看着你哩!”一面骂着又打,打了又骂,打的秋菊杀猪也似叫。——其实潘金莲的话,句句是说给李瓶儿听的。

李瓶儿的“隐忍”与西门庆的“粗心”

李瓶儿明明白白听见金莲这边打丫环,骂的言语儿妨头,则一声儿不言语,唬的只把官哥儿耳朵捂着。一面使绣春:“去对你五娘说,休打秋菊罢。哥儿才吃了些奶睡着了。”金莲听了,越发打的秋菊狠了。骂道:“贼奴才!你身上打着一万把刀子,这等叫饶!我是恁性儿,你越叫,我越打!莫不为你拉断了路行人?人家打丫头,也来看着?你好姐姐,对汉子说,把我别变了罢!”李瓶儿这边分明听见指骂的是他,把两只手气的冰冷,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

等到西门庆衙门中回家,入房来看官哥儿,见李瓶儿哭的眼红红的睡在炕上,问道:“你怎的这咱还不梳头收拾?上房请你说话。你怎揉的眼恁红红的?”李瓶儿也不提金莲那边指骂之事,只说:“我心中不自在。”

其实,西门庆对李瓶儿的“心中不自在”,当是能够察知的,可见他太过“粗心”,或他是个只关心自己并不在意他人感受的人。

西门庆的“嗔怨”与“欢喜”

西门庆对官哥儿与乔大户的女儿结为“娃娃亲”,起初是不高兴的,一直“嗔怨”吴月娘。但后来得知,“他(乔大户)家有一门子做皇亲的乔五太太,听见和咱们做亲,好不喜欢,到十五日也要来走走”时,自然也“好不喜欢”。

因此网上有人评论道:“自古官场结亲,都是有政治目的的。能高攀是最好不过的。现代官场也是这样的,有的时候出于某种目的吧,出于政治前途考虑,需要这样的联姻。孩子哪有什么自由恋爱,都是双方父母指定婚姻。”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