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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六十八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金瓶梅》第六十八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

潘金莲也是“拼了”

十一月初一日后晌时,薛姑子因李瓶儿断七来家念经等事,来见月娘。月娘却不在家,去乔大户家与长姐做生日了。李娇儿、孟玉楼留下她,陪她吃茶。潘金莲听说薛姑子来了,因想起玉箫告她说,月娘吃了薛姑子的符水药才坐了胎气,又见西门庆把如意儿也要了,恐怕一时如意儿养出孩子来,搀夺了她宠爱,于是便把薛姑子让到前边她房里,无人处悄悄央薛姑子,替她配坐胎气符药吃,给了薛姑子一两银子(约合现今的一千大元)。

此时我的第一感觉是:这潘金莲也是“拼了”!

试想,她为了自己能怀上胎,不仅要和吴月娘斗,还要和如意儿斗,还寻“阴招”,并给了薛姑子“一两银子”!

这“一两银子”,对他人而言,可能是区区小数,可是在潘金莲这里,几可说是“天文数字”!

其一,她不爱钱,也不攒钱;其二,她平时并没有“工资收入”,真不清楚这“一两银子”她究竟是怎样一文一文攒下的?

但她为了能怀上胎,竟然“动了国库”,“不惜血本”了!

黄四置酒请西门庆

那日,应伯爵领了黄四家人,具帖初七日在院中郑爱月儿家置酒,请西门庆。

因为此前不久,西门庆利用自己的权势及人际关系,帮黄四处理了一桩打死人的刑事案件,是大事化小了。这对西门庆而言,属于“枉法”,却没“贪赃”。

为此,黄四曾给西门庆送过“礼”,以报西门庆的“活命之恩”,但西门庆基本上没收。

为何不收?

或是碍于人情。其一黄四是应伯爵介绍的朋友,其二黄四一直在向西门庆借贷为西门庆赚利息,彼此算“合伙人”;

或是看不起黄四送的那点“礼物”。此时的西门庆已是今非昔比,虽说苍蝇虽小也是肉,但真的瞧不上“小苍蝇”了;

或是西门庆的潜意识里想“积德行善”吧?

诸如此类吧,黄四便在应伯爵的提议下,在郑爱月儿家置酒请西门庆。

郑爱月儿·温秀才·应伯爵

西门庆等人在郑爱月儿家饮酒耍闹,住在郑家后边的吴银儿听说后,便使吴惠、蜡梅送茶过来。西门庆问:“银儿在家做甚么哩?”蜡梅道:“姐儿今日在家没出门。”西门庆即令玳安同吴惠去请。郑爱月儿急俐便就教郑春一同去请,并称:“他若不来,你就说我到明日就不和他做伙计了。”——郑爱月儿与吴银儿同为妓女,同是西门庆的“粉头”,但郑爱月儿一点都不和吴银儿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不似李桂姐对待吴银儿那样。这或也说明郑爱月儿的心胸、气度、文化等等,确非一般。难怪海外学者夏志清称她是“全书最可爱的女子”。

此时在场的应伯爵,听到郑爱月儿的话,马上插科打诨道:“我倒好笑,你两个原来是贩屄的伙计!”——似乎也唯有应伯爵敢如此调侃。在西门庆的身边,也确实该有这样一个人。似应伯爵这样的,代不乏人。

温秀才道:“南老好不近人情。自古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同他做伙计,一般了。”——个人感觉,温秀才的“酸腐”,无时不往外冒。这是“酸文人”的通病。处处想显摆自己。张口闭口都是“字话”,别人越听不懂则越显得自己腹笥丰赡。说来惭愧,温秀才此时所说的这几句话,我真的不知道嘛意思!仅仅知道,这几句话出自《周易·乾·文言》之“九五曰”。但由此可知,兰陵笑笑生对那些所谓的“文人”,是极度轻蔑的,明里暗里不放过任何一个冷嘲热讽的机会。实话实说,兰陵笑笑生对应伯爵倒是有几分欣赏的。

听了应伯爵的话,爱月儿道:“应花子,你与郑春他们都是伙计,当差供唱,都在一处。”——这个郑爱月儿,头脑反应很快,“口齿”也自然了得,她的话直往应伯爵的肺管子戳!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是跟郑春一样,也是个“优伶”吗?唯一的差别,就是你没有“供唱”而已。短短一语,就扯下了应伯爵的面子,把他打回了原形。

而这应伯爵,自然是久经历练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场面没有应付过,而最最关键的,是他脸皮厚,没羞没臊,他正面怼不过郑爱月儿,就开始倚老卖老了,于是他对郑爱月儿道:“傻孩子,我是老王八,那咱和你妈相交,你还在肚子里!”若用西门庆调侃潘金莲的一句话来形容此时的应伯爵或是:“这个小淫妇儿,三句话就说下道儿去了。”

附言:

应伯爵所说的“那咱”,也是冀中乡下人常说的一句方言,意思是“那时候”。

吴银儿的“戴孝”及其他

书中写道:

不一时,吴银儿来到。西门庆见他戴着白鬏髻,问:“你戴的谁人孝?”吴银儿道:“爹故意又问,今儿与娘戴孝一向了。”西门庆一闻与李瓶儿戴孝,不觉满心欢喜,与他侧席而坐,两个说话。

书中又写道:

饮酒说话之间,吴银儿又问:“家中大娘、众娘们都好?”西门庆道:“都好。”吴银儿道:“爹乍没了娘,到房里孤孤儿的,心中也想?”西门庆道:“想是不消说。前日在书房中,白日梦见他,哭的我了不的。”吴银儿道:“热突突没了,可知想哩。”

李瓶儿死去一个多月了,待吴银儿来见西门庆时,特意戴上孝,是在“作秀”吗?起码我不这样看。其一,她是对李瓶儿有愧疚,毕竟李瓶儿病重时她没有去探视,没有去照顾,而李瓶儿偏是没忘留些东西给她;其二,她对西门庆似乎已别无他求,压根儿用不着“作秀”了。

都说“婊子无情”,或是并不该一概而论的。

应伯爵真真是个“活宝”

西门庆向伯爵说:“你落索他姐儿三个唱,你也下来酬他一杯儿。”这应伯爵用酒碟安三个钟儿,说:“我儿,你们在我手里吃两钟;不吃,望身上只一泼。”爱香道:“我今日忌酒。”爱月儿道:“你跪着月姨儿,教我打个嘴巴儿,我才吃。”伯爵道:“银姐,你怎的说?”吴银儿道:“二爹,我今日心内不自在,吃半盏儿罢。”那爱月儿道:“花子,你不跪,我一百年也不吃。”黄四道:“二爷,你不跪,显的不是趣人。也罢,跪着不打罢。”爱月儿道:“不,他只教我打两个嘴巴儿,我方吃这钟酒儿。”伯爵道:“温老先儿在这里看着,怪小淫妇儿,只顾赶尽杀绝!”于是奈何不过,真个直撅儿跪在地下。那爱月儿轻揎彩袖,款露春纤,骂道:“贼花子,再敢无礼伤犯月姨儿不敢?高声儿答应,你不答应,我也不吃。”那伯爵无法可处,只得应声道:“再不敢伤犯月姨了。”这爱月儿一连打了两个嘴巴,方才吃那杯酒。

这应伯爵真真是个“活宝”,是个“趣人”,难怪西门庆喜欢他,无论到哪喝酒,总是带上他。当然,看来做个“清客”,也不容易,全然没了“自尊”。

这令我想起一件往事:

有一年,我去河南某市出差,被当地人宴请,席间,东道主向当地的一位官员敬酒,那位官员不喝,于是那东道便“直撅儿”站在墙边,脸紧贴着墙,并道:“您若不喝,我就这样站着。”

“讪脸”

在此回中,“讪脸”一词出现了两次:

一次是郑爱月儿听说她亲口一个个儿嗑的、且是特意送给西门庆的瓜仁,却被应伯爵“倒挝了好些吃了”时,便问西门庆,西门庆道:“你问那讪脸花子头,我见时他早两把挝去,喃了好些,只剩下没多,我吃了。”

另一次是郑爱月儿与西门庆两个在郑爱月儿房内正说得入港,猛然应伯爵走入来,大叫一声:“你两个好人儿,撇了俺们,走在这里说梯己话儿!”爱月儿哕道:“好个不得人意怪讪脸花子!猛可走来,唬了人恁一跳。”

这个“讪脸”,属于方言,通常的解释是:“一、厚脸皮;二、小孩子在大人面前嬉皮笑脸。”

这样的“解释”,固然不能说错,却也没有把“讪脸”一词的韵味说清楚。

然而这个词的特殊韵味,又委实难以说得清楚。一般情况下,这个词多是用于小孩子。诸如家里来客人了,小孩子在大人面前反复做嬉皮笑脸的动作,厚着脸皮纠缠不休,越是让他安生会儿,他越是调皮捣蛋,有“人来疯”的倾向,这就是“讪脸”。

有时候形容某个人“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越是让他不干什么,他越是干什么,也叫“讪脸”,或“逞脸”“上晒”等。

郑爱月儿的“诙谐”与文嫂的“诙谐”

郑爱月儿在向西门庆介绍林太太时称:“他儿子镇日在院里,他专在家,只送外卖,假托在个姑姑庵儿打斋……”

这个郑爱月儿,真够“诙谐”的。她说林太太的儿子王三官“镇日在院里”嫖宿,而林太太则“专在家,只送外卖”。这个“只送外卖”,即“只外出赴奸”。而“送外卖”时,却说是“在个姑姑庵儿打斋”。——在此处,不妨附言一句:看起来时下流行的“送外卖”一词,出自郑爱月儿之口啊。

第六十九回,文嫂在向林太太介绍西门庆时称:“(西门庆)昨日闻知太太贵诞在迩,又四海纳贤,也一心要来与太太拜寿。”

这个文嫂,更是够“诙谐”的,竟把林太太“送外卖”,说成是“四海纳贤”。

西门庆的“知耻”与“本分”

西门庆与郑爱月儿两个在床上,腿压腿儿做一处。先是爱月儿问:“爹今日不家去罢了。”西门庆道:“我还去。今日一者银儿在这里,不好意思;二者我居着官,今年考察在迩,恐惹是非,只是白日来和你坐坐罢了。”

此处,可以感知到西门庆是个“知耻”及“本分”的人。

因为此时吴银儿也在,他若留宿在此,一是怕吴银儿吃醋、生气,二是显得自己朝三暮四,对“爱情”不忠。

再就是“今年考察在迩”,身为“公安局长”的他,万一被查出他“嫖娼宿妓”,“恐惹是非”。

陈经济怎会知道文嫂住哪儿

西门庆在郑爱月儿的“蛊惑”下,欲求一会林太太,并进而会会林太太的儿媳黄氏,但这,得通过“媒人”文嫂牵线搭桥。于是叫过玳安近前,说道:“旧时与你姐夫说媒的文嫂儿在那里住?你寻了他来,对门房子里见我,我和他说话。”玳安道:“小的不认的文嫂儿家,等我问了姐夫去。”西门庆道:“你吃了饭,问了他,快去。”

由此可知,西门庆也不知道文嫂住哪儿。知道的话,他自然会直接告诉玳安,不会让玳安去找陈经济了。可这就奇了怪了!西门庆都不知道文嫂住哪儿,陈经济怎会知道?当初文嫂给陈经济说媒的时候,陈经济在哪儿?应该在东京啊!他也一直在东京啊!他是在他家受“杨戬案”的牵连才带着西门大姐回到清河避难的,他对清河应是不熟的,可他怎么会知道文嫂住哪儿?即使他来到清河后,也从没听说他和文嫂有过任何交往!

由此可知,这或是兰陵笑笑生的的有一疏漏。

玳安的“望上一骗”

玳安去找文嫂时,“词话本”此处写道:

(玳安)一面牵出大白马来,搭上替子,兜上嚼环,躧着马台,望上一骗,打了一鞭,那马跑踍跳跃一直去了。

而在“崇祯本”中,则把其中的“搭上替子,兜上嚼环,躧着马台,望上一骗”几句话给删掉了。窃以为,删掉了这几句话,就文字而言确实“简省”了些,但却少了“画面感”,少了“形象感”,少了一种“有形有影,有声有色”!

而此时我想说的是,玳安上马的动作——“望上一骗”,其中的这个“骗”,在冀中的乡下也时常说。

所谓的“骗”,就是“骗腿儿”,大致意思是指侧身的同时抬起一条腿的动作。或是骗腿儿上马、上车等,或是骗腿儿下马、下车等,就是只有一只脚吃力,另一条腿抡起来。

“梅节校本”对“骗”的注释是:“跃而上马。”窃以为此注释疑似不确。因为“跃”是跳跃,两条腿都要腾空的,而“骗”是需要一只脚要踏在实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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