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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横纹polo衫的中年男人，把水杯里的水倒在路边的柏油路上，水溅起来，在他灰色的西裤裤脚留下几点深色的水印，他用力甩了几下手中的牙刷，顾不得擦掉嘴角上的牙膏沫子，两只三角形的小眼睛就开始自动审视起来了，他先看我的脸，在方圆一公里以内，我猜他大概认识所有人的脸，除非你是新来的，或者刚刚做了一次大面积的整容手术。 这个家伙有一种记忆力很好的气质，有些人就是这样，你会觉得他们永远都在妄图掌控现状，眼神警觉，耳朵竖起。如果他们偶尔喝多了，脸色就会变成深紫色，眼睛里充满血丝，把得罪他的人狠狠地咒骂一遍。但他绝不会骂他惹不起的某个人，他会拉过来一个跟他长得差不多的留着八字胡的男人，向他吐吐苦水，且用一种别扭的方式。 他对我说，进来进来。随后摆出假装热情好客的笑容，嘴角无疑对某一边来说，另一边实在是敲得太高了。 我走进他昏暗但还算整齐的平房里，看到一把洗头用的躺椅，一台可调整高度的座椅，椅子可能是上个年代淘汰的产品，下面调节的地方布满了锈迹，涂漆也掉得不均匀，转动起来嘎吱响，当我把屁股挪到上面时，我还以为它要散架了呢。随着剧烈的金属挤压摩擦声过后，它闭嘴恢复了沉默，我对着面前用红色油漆写着xx纪念的方形镜子发出质疑，正在这时，他在昏暗的光线里早已麻利地把那块脏兮兮的围巾套在我的脖子上了。 “这椅子会半路塌了吗？”我开玩笑说。 “不会。”他用方言回答我，我开始琢磨他是哪里人。他大概猜到我在琢磨，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很短暂，然后他把桌子上抽了半截的烟捻灭了，他的烟灰缸是钢化玻璃的，底部印着一条彩色的金鱼。 他用电推子开始忙活了，他一开始还别出心裁地打算用剪子，我指挥他用电推子，不要留下任何毛边，越圆越好。 他嗯了一声，“太圆看起来太愣，外面穿橙色马甲的工人都是这个头型。”说完他嘴角又往上乱翘了。 我没有吭声，我猜想他能明白我不感兴趣他的幽默，也无意改变对发型的想法。 “你住在这附近吗？”他问到。 “是的。”我回答。 他用电推子仔细修整我头发右侧的弧度，电推子的嗡嗡声忽大忽小地以均匀的节奏在我右耳边轰鸣，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右脑袋瓜已经很圆了，可是他仍在像寻找什么似的，仔细地揣摩着一个我看不见的误差。 ”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 他没理我，仍在仔细修剪。 过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你是做什么的？“ ”我什么也不做。“我如实回答。 ”什么也不做？怎么可能？哪有人什么都不做的。“ 我开始觉得他讨厌了，但是我的脑袋还在他的电推子底下，我希望他快点弄完，然后我好走人，回到我租住的远离人群的小窝里。我也不想回答，这个时候沉默对谁都好。 ”你来这里多久了？“他又开始了。 ”我说，你是理发师对吗？你负责剪头，收钱，然后你继续待在你的烟灰缸旁边，抽完你那根烟，或者想想怎么把这个椅子上点油，把灯泡瓦数提高点，再擦擦你这面镜子……跟你说这话的时候就有头发进我嘴里了。然后，我就从你这滚蛋走人了，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在碰到我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用一种极其冷漠的反应，将我刚才说的话吸进了不知道什么地方。我以为他会说不好意思，然后用假笑来献献殷勤，或者以伤自尊的委屈姿态跟我争执几句，不，这些他都没有，他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是闭嘴了，但是电推子仍然会在一个地方停下来，沉着且毫无意义地发出嗡嗡声。 这下理发过程仿佛进入了没完没了的加时赛，我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一个点上，从而转移注意力。但是很快我就起了疑心，难道此人是便衣警察？他有意惹我讨厌，就是为了看看我的反应，如果我的反应在他预判的普通人名单里，而不是罪犯名单里，他就会以沉默来应对，反之又回怎样呢？一五一十地在这个陌生地方交代自己的人，多少都有点奇怪吧。 我的头发在嗡嗡的沉默中找到了理应成为的形状，我付了钱，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家理发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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