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楼下，手里拎着两个空矿泉水瓶子。楼下的老头快把一半身体伸进垃圾箱了，见我走过来，他伸出手，我把两个瓶子递给他，他把瓶子扔进身旁的一个黑色塑料袋，对我裂开嘴，我看见他沾满黄斑的一颗门牙。街上不时有快递车经过，上午我刚刚把一本《洛丽塔》寄出去，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从我旁边经过的快递员，他是个脾气急躁少言寡语的男人，但心肠很好，只要有优惠券，他就会提醒我用。我猜他有四十岁了，身高一米六，手和脚出奇的大，手指也很粗，手指甲里黑乎乎的，每次我找不到优惠券，他就会把我的手机抢过去，亲自帮我找。今天天气过于闷热，他来的时候浑身出汗，手指上也是，他在我的手机上留下黑印儿。我不得不用在上海隔离时剩下的酒精棉球仔细擦一遍。外卖员小张从另一个单元口忽然钻出来，骑上他的小电驴，他发动油门，见到我，在噪音中对我说，上次欠你的可乐下次给你。我说没事儿，下次记着给我就行。但他总是一忘再忘，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他开着电驴出了小区，来到马路上，消失在远处的十字路口。
我想起了今天卖掉的《洛丽塔》，翻译得太差了，我用了几年时间断断续续才读完。杰瑞米·艾恩斯饰演的亨伯特印象太深，对洛丽塔我却没有多固定的印象，他们是我所处空间和时间之外的人，我只能在文学和欲望上暗戳戳地意淫。
我站在楼下，穿着优衣库的橄榄绿色短裤和一件纯白色大码体恤，脚下的人字拖还有一股刚刷过的潮气往脚心上涌。身旁是几个小孩子，都是男孩，他们从一个方向跑向另一个方向，然后又跑回来，发出打闹的噪音。我戴上耳机，点上一根中南海，又开始想《洛丽塔》的故事。我还想起纳博科夫常年住在酒店的传闻，抬头望向我住了很久很久的顶层阳台，那可跟酒店半点关系也没有。一根烟的工夫，我对洛丽塔的幻想又回到了更好的译本上，最后我决定买一本英文的。为了戒烟，我没有吸进去，而是点燃，吐出。在闷热的夏天里，在这充满市井气息的生活环境里，我的思绪一天里有百分之七十不在此地，我为此深感快乐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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