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啃完一本大部头，我只记得一些酸涩的小果子

最近日子过得有点乱糟糟。以前就算忙，多半还能掌握节奏。这几天，时不时冒出“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脑袋常常是晕的，牛油果和大蒜前脚跟后脚地在两个平台分别买了一回，知道我的晓得我在发昏，不知道的以为我在囤货——可好歹也囤点常用的呀。 

在那些茫然的时候，我便强迫自己看书。于是，《奥斯曼帝国的衰亡：一战中东，1914-1920》被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啃完了。

说实话，这算不上一本好读的书，远没有《明朝那些事儿》《罗马人的故事》读起来那般或丝滑柔顺让人心流涌动、或慷慨激昂让人热血沸腾。它更像是本流水账，记录着一系列历史事件，并且还不太为人所知。作者也很少为了提高读者阅读快感而添加调料，评述往往点到即止。如果非要仔细找，在那一系列被写得很枯燥的阴谋、阳谋、斡旋、战争、你死、我活间隙，倒会出现些闪着光芒的小果子，有甜有酸也有涩，让人动容。这时候，我就觉得，作者的确是严谨的学者，但同时也是有血有肉、有爱恨情仇的普通人。

奥斯曼土耳其加入同盟国后对一战局势的重大影响，其实我并不十分感兴趣。我下不来棋，基本没啥大局观，看了那么多历史书，只看出少数人的人性左右着绝大多数人的命运；偶发事件可能比伟大的政治家对战争走向影响更大。因此，在读完这本我觉得有必要写点什么的书之后，我只想摘几个前面说的小果子展现给大家。

先说个捐款造战舰的故事。1911年8月战局未定。奥斯曼政府委托英国造船厂打造两艘最先进的无畏舰，计划于1914年7月交付使用。但购买这两艘战舰对奥斯曼财政来说是一笔巨款。因此，他们打出了爱国主义旗帜，最后购买这两艘战舰的资金大部分都是通过公共募捐筹得的。政府鼓励学龄儿童捐出他们的零花钱，募捐箱就立在城市广场上，当地居民只要捐出5个或5个以上皮阿斯特（100皮阿斯特=1土耳其里拉），就有机会亲手把钉子敲进巨大的船体钢板里。战舰成为奥斯曼人引以为豪的焦点。1914年春，无畏舰即将竣工，这让土耳其的死敌希腊和俄国忧心忡忡。这两艘大型战舰将赋予土耳其海军巨大优势，对抗俄国黑海舰队和希腊驻爱琴海海军。

哪知道双方合纵连横，不断动态站队，德国人拉着土耳其打圣战，英国人一看不妙，就把即将下水的战舰据为己有了。孩子们用零花钱买的钉子反而射向了自家战士。

讲完大船再来讲个小铁锹。1916年，美索不达米亚的库特阿马拉，一队英军被围。围城旷日持久，两军不时向对方开火。有一次，在一场特大降雨之后，冻坏的英军爬出洪水泛滥的战壕，将无处不在的土耳其炮火抛诸脑后，踢起足球。据当时随军牧师记录，“土耳其狙击手被球赛吸引，纷纷放下枪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有一次，两军在各自战壕里罕见地互相开起玩笑。一名奋力挖战壕的土耳其士兵不时地冲英军阵线挥舞他的铁锹，仿佛在说“行不行啊，英国佬？”忍无可忍之下，一名英国士兵终于抄起步枪，将这把挑衅的铁锹打出个洞。“有一阵子毫无动静，直到后来对方非常缓慢地，似乎十分疲惫地伸出铁锹，上面缠了一圈绷带！”

说到一战前后的土耳其，不得不提到亚美尼亚大屠杀，总共约有80万至150万亚美尼亚平民被奥斯曼官方有组织地杀害。白纸上印着的黑字冷静地描述着一幕幕惨剧。我回忆起看《耶路撒冷三千年》时的情形，心情沉重，久久难忘。但到一战结束时，那些把战争苦痛强加在无辜的民众身上的战犯自己却在停战协定生效后随即逃之夭夭。军事法庭判处的策划实施亚美尼亚大屠杀罪名成立的18名被告中，只有三位官职较低的被送上绞刑架。但那些流亡海外罪人也基本没有逃脱惩处——一组达什纳克的亚美尼亚民兵决定展开“复仇行动”以替天行道。自1921年3月至1922年7月，刺客首先瞄准了柏林，那里藏匿着许多青年土耳其党领导人。1921年3月15日，塔拉特帕夏被一位从大屠杀中幸存的25岁青年击毙。年轻的刺客随后被捕，并被送上德国法庭，但最终法院宣判无罪释放，理由是他在亚美尼亚大屠杀中遭受精神创伤和个人损失，应减轻他对刺杀行为的责任。另一名来自伊斯坦布尔的21岁刺客于1921年12月5日在罗马刺杀大维齐尔赛义德·哈利姆帕夏得手，后又参与刺杀巴拉丁·萨基尔博士和特拉布宗行省总督杰马勒·阿兹米的行动，两人于1922年4月17日遇袭身亡。土耳其青年党三巨头中的另两位——杰马勒和恩维尔分别在高加索和中亚地区死亡。

这一幕，若干年后，二战结束，再次上演，只不过双方变成了犹太人和纳粹余党。许多事情，加上时间变量，就能看出点新名堂，也看出些规律。

同样被时间之手捉弄的还有大名鼎鼎的“阿拉伯的劳伦斯”。许多人通过大卫·里恩的电影了解到这位人物，我也是。虽然在电影一开头就揭示了他的悲剧结局——死于摩托车车祸，但主要也是为了衬托他在阿拉伯起义中发挥的巨大作用。但加上时间变量，就发现没有永远的辉煌。劳伦斯即便没有意外死亡，也会抑郁而终吧：一战结束后，阿拉伯诸王与英国之间瓜分战争收益产生重大矛盾时，他再次被寄予厚望，以为能再现当年成果。但很多时候，都是只能“共患难”，没法“同富贵”。调停未果，他黯然回国。

不过除了战争中失去生命的战士，最悲催的人还远远轮不到劳伦斯。那些北非的土著士兵，战争开始时被招募进法国军队（当地当时为法属殖民地），后被土耳其人俘虏，在战俘营中被编入军队，一路打来，一路挺过来，最终熬到战争结束，活了下来。可是等待他们的，却是法国的仇恨。这些被怀疑对法国不忠的士兵被禁止回北非或与法国穆斯林交友。在所有参加一战的士兵中，很少人像这些北非战俘一样，几条战线上的大大小小战役都参与过，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厚厚的一本书，我就记了些小果子。纵观人类出现后迄今为止的地球表面历史，完全没有战争的岁月也只不过是点缀其间的小果子。但那样的果子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