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895年5月2日,紫禁城乾清宫中,24岁的光绪皇帝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望着李鸿章从日本马关带回来的条约,一边疾走,一边叹息。 终于,他坐了下来,提起毛笔,饱蘸朱墨。 颤抖着的手在文件上落笔,画下一个大大的“允”字。 这一坐,如坐针毡,这一笔,下笔千钧。 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最耻辱的一幕——《马关条约》诞生了。 中国在甲午战争中惨败,赔日本白银二亿两,还割让辽东半岛、台湾和澎湖列岛。 奶奶的,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晴天霹雳把全体国民的心都烧焦了。 从全国到京应试的603名举人,和上千名朝阳群众,聚集在“都察院”门前请愿。 举人们联名给光绪皇帝写了18000字的请愿书,反对签订《马关条约》。 这次事件,史称“公车上书”,他们的带头大哥,叫做康有为、梁启超。 在“公车上书”签名的举人中,有两个临夏人,一个叫喇世俊,一个叫丁俊。 30岁的热血青年喇世俊,和60名甘肃籍举人,又写了《请废马关条约呈文》送都察院,受到大家的怒赞。 二 喇世俊生于1865年,字秀珊,回族,临夏市小西关喇家巷人。 他小时候在城内私塾读书,是个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 28岁那年,喇世俊中了举人,给甘军首领董福祥当军务秘书。 我们都知道,晚清和民国,是河州的群星闪耀时,出了一背篓的人物。 河州的回族人物,要么善于经商,靠秤杆子走天下;要么出身行伍,靠着枪杆子打江山。 但是,喇世俊是个例外,他是靠笔杆子走上了仕途经济的道路。 1900年,八国联军霸占北京,喇世俊跟随甘军,护送光绪、慈禧到西安避难。 由于护驾有功,又深得董福祥激赏,朝廷派他下四川,先后当了东乡县、灌县的县长。 在四川,他始终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抱着一颗红心为人民服务。 他坚持问政于民、问需于民、问计于民,解民忧、解民怨、解民困,受到群众的一致拥护。 作为一名儒生,他奉行中庸之道,秉公处事,人称“喇青天”。 一个靠笔杆子起家的人,自然很关心下一代的文化教育工作。 在四川东乡县,他创立了“东乡县立高小”,并亲自担任校长。 几年后,他离开的时候,乡亲们挥泪告别,还建亭立碑纪念。 后来,他当了成都造币厂总监,最后做到了邓柯府太守。 1911年,辛亥革命的一声枪响,给中国带来了三民主义。 四面楚歌的大清帝国,哗啦啦似大厦倾,国破家亡各奔腾。 大清官员头上的顶戴花翎,黯然失色,反倒成了一颗定时炸弹。 三 革命洪流无可阻挡,人如鸿毛命运如草,清朝官员纷纷下岗,回家抱娃种地。 喇世俊悄悄从川北出发,过草地、翻大山,来到了老家河州。 在这里,他度过了一段宁静美好的时光,不问政事,潜心功课。 1912年,甘肃省临时会议组成,喇世俊当选为议员。 在短暂的消沉之后,他重回历史的舞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1914年,喇世俊做了甘肃实业司司长,次年又任财政司司长。 就这样,甘肃的经济大权,握在了河州举人喇世俊的手中。 在任期间,他积极投身于甘肃的工业、农业、水利建设,敢教日月换新天。 他有一个老乡,是河州进士邓隆,比他小19岁,两人是莫逆之交。 哥俩同心协力,创办了甘肃省第一家火柴厂——光明火柴公司。 他们还在兰州的黄河边,修建水车,疏通渠道,解决城内缺水问题。 为了扭转社会风气,喇世俊严格遵守八项规定,以身作则反四风。 他组织成立了崇俭会,制定崇俭条例,带头执行。 当实业司司长的时候,快过年了,部下给他孝敬了10个银鞘,约合白银5000两,这可是一笔巨款。 部下解释说,这是公款利息收入,年终给大家分红,合情合理,不算违规,请领导笑纳。 谁料到,喇世俊怒了:“我享有国家俸禄,不可再享份外收入。” 他严词拒绝拿分红,并责令来人,立即上交国库。 家中办喜事,他在家门口贴出“谨辞贺仪”纸条,拒收人礼。 他的儿子喇筱珊任一条山百货局长时,他担心儿子年少轻狂犯错误,专门派老部下辅佐。 四 喇世俊不仅是一颗政治明星,还是河州城里有名的绅士。 他经常强调一句话,“读书明理是根治落后的要诀”。 在喇家巷的家中,喇世俊设立私塾,请教师为回族子弟授课,教读四书五经。 在他和一批开明人士倡导下,八坊兴起了崇尚文化的风气。 临夏回汉杂居,在万恶的旧社会,民族矛盾和摩擦不断。 喇世俊和徐绍烈等一群河州名士,成为临夏构建和谐社会的润滑剂。 为了调节矛盾纠纷,他们不怕跑断腿、磨破嘴,比政协委员还要热心。 再大的事儿,咱们刮上三炮台、吃着尕馓子慢慢谈:“老连手,你看这么办成啦不?” 多少吵得脸红脖子粗、准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儿,到了他们这儿,就放下包袱向前看了。 临夏城内缺水,喇世俊将自家花园的水从西城墙穿洞引出,灌溉新华小学。 1928年,尕司令马仲英三围河州城,恰巧又遇上了大旱灾。 河州百姓的日子,简直是茶壶里用黄连水煮饺子,双料子。 喇世俊被任命为战地委员,随省上军队来到临夏,做宣传教育和统战工作。 看到乡亲们的惨状,他的心里,比吃了老冰棍还要拔凉拔凉的。 他自掏腰包,捐出白银400多两,买粮食救济饥民。 在石桥巷口,喇世俊等人被马仲英部下劫持。 这时候的喇世俊,已经是63岁的尕老汉,见惯了大场面。 面对只有20岁的马仲英,他感到痛苦而愤怒。 “你的起事是官逼民反,并非争权夺利,一切事情,很有商量之余地”。 他劝说马仲英考虑百姓灾难,并承诺到兰州后谋求正当解决。 1938年,历史学家顾颉刚到西北考察,在临夏专程拜访喇世俊。 喇老先生令他印象深刻:“喇先生以地方利益为重,使民族矛盾不致扩大,汉、回人民同颂其德。” 五 在临夏回族名人中,喇世俊是仅有的一位靠着笔杆子走上仕途的人。 作为一名饱学之士,喇世俊虔诚宗教,读书明理,是个名副其实的回族儒士。 他一生著述不少,有《榆泉书屋日记》、《榆泉书屋诗集》等手本,可惜早已毁于乱世。 临夏市城角清真寺大殿外,有两幅对仗工整的楹联: 无影无形赖有尊名通一线, 非空非色全凭明命寻元真。 莫分言三乘吾道一以贯之, 须实践五功天心大可见矣。 楹联署名为清末举人喇世俊,撰写于1902年。 1930年,河州进士邓隆在甘肃举院旧址举办鹿鸣私宴,邀请全省文人雅士。 喇世俊先生欣然赴宴,为这名同乡才子捧场,“心喜诗狂欲上天”。 请看,这是喇世俊先生写下的诗句: 选佛场为造币场,浮沉身世感沧桑。 果能铸得干将出,何异论文衡鉴堂。 ………… 主人妙想入非非,柳汁犹思旧染衣。 色即是空空是色,香参木樨悟禅机。 这些诗句,有哲理思辨,又明白如话,我也是不明觉厉。 六 1930年以后,65岁的喇世俊返回临夏,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虽然他是省政府委员,但很少去兰州,安心在家里读诗书,做五功。 在河州,喇世俊坚持自我,不党不私,淡定面对各种威逼利诱。 他无心于争权夺利、拉帮结派,只想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但是,如果遇到兵祸、灾荒,他依然会第一时间送来关怀,呼吁奔走。 1943年,国民党高级将领白崇禧视察西北,来到临夏。 白崇禧拜访喇世俊,畅谈民族宗教、文化教育、群众生活。 喇世俊的博学多才和君子之风,让白崇禧大为慨叹:“喇先生是西北回族中难得的人才”。 到重庆后,白崇禧推荐喇世俊任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 但是,喇世俊早已无心仕进,况且他已是78岁的高龄。 1946年3月,喇世俊病逝于临夏家中,享年81岁。 国民党中央社报道了他去世的消息,称赞他“公忠体国,素孚众望,对于地方实业,殊多建树。” 甘肃省政府主席特电吊唁,并汇葬仪费5000元白洋,还呈请国民党中央明令“褒扬”。 作为一名有正统思想的儒生,喇世俊对后辈的做法看不惯,于是避而远之。 这使得他的饱学才能,没有得到更大程度的发挥,令人惋惜。 喇世俊先生认为,西北一切问题的解决,非从教育着手不可,尤其是民族摩擦问题。 有一次,他很自信地向同乡表示:“假如八坊里有十个像我这样的老头子的话,民国十七八年的惨案绝不会发生”。 如今,临夏的八坊十三巷,已经成为国家4A级景区,比阿哥的红牡丹还要火。 但是,估计很多人不知道,过了中心广场,近在咫尺的喇家巷,曾经住过一个大牛人。 他的名字,叫做喇世俊。 说实话,以前我也不知道喇家巷在哪里。问了几个人,才知道,喇家巷已经改叫平等路了。 一个下雨天,我来到了喇家巷,历史的遗迹已经模糊。 不知道,喇世俊先生的家,是否还沐浴在河州六月的小雨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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