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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州名士父子,张质生与张思温

 昵称UbGqKkAE 2022-07-14 发布于甘肃

1878年,光绪四年。

河州城有个张家大院,主人叫张大元。

祖上三代武将,他是西宁镇标大通营游击。

寒冬腊月二十一,二儿子张建出生了。

张建,字质生,号梅林。

张质生从小跟着父亲,到他工作的地方读书。

没事喜欢练练剑,系个腰带挺威武。

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四书五经背的特别溜。

弃武从文,考取功名,家里人把宝押到了他身上。

15岁那年,父亲去世了。

家里没多少存款,还拉了一屁股的债。

生活的担子,压到了少年稚嫩的肩胛骨上。

买不起书,就从亲戚朋友家借来抄写。

18岁的张质生,熬成了年轻轻的尕老汉。

头发白了,身子骨瘦得像麻杆。

医生说,赶紧疗治,要不然这娃完了。

张质生闭门冥思:

神马都是浮云,要好好活着。

他写下一首诗:“心死方能作活人。”

20岁,他考中了秀才。

祖母、母亲相继去世,他要守孝,没法考试晋级。

为了填饱肚子,他跑到循化给将军的儿子做家庭老师。

后来,在和政、东乡的公益学校里教书。

渐渐有了名气,就在河州城办起了私人培训机构。

这时候,知州杨增新选拔优秀人才,进行重点培养。

为了多拿助学金,张质生冒用弟弟们的名字,一次交两三篇作业。

知州知道后,也没有责怪他,鼓励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显庆寺(新华小学)僧舍里,他和邓隆、金世清发愤读书。

在河州名师徐绍烈指导下,他的学问像竹子一样拔节。

1907年,张质生29岁,奔三的人了。

办辅导班,还是解决不了温饱问题。

他一甩袍袖,抬起脚下了个四川。

县令王典章、邓隆聘请他当师爷,并给子弟教书。

邓隆也是河州人,张质生的老同学。

四川之行,让走出黄土高原的青年大开眼界。

他纵论时事,壮游山河,5年写下1000多首诗。

1911年,辛亥革命的子弹飞了起来。

返回甘肃途中,他的行李存款被强盗一笊(zhao)打尽。

1912年,甘肃省临时议会请张质生当秘书长。

坛场刚拉开,议长李镜清遇刺,议会解体。

他只好悄悄跑到永登舅舅家避难。

危难之际,宁夏护军使马福祥寄来了聘任书。

张质生给马福祥当秘书长,一干就是14年。

马福祥这个河州老乡,待他很不错。

张质生留着胡子,马福祥叫他“胡爷”。

“胡爷”是他的智囊团首席顾问,跟诸葛亮似的。

张质生被委以重任,一度成为宁夏护军使署副官长。

1925年,北洋政府临时参政院,送给张质生参政的名头。

城头变幻大王旗,百姓像锡纸烤鱼,他看不下去。

不愿躬身车马前,张质生愤然挂冠而去:

“地老天荒负豪兴,江湖浪迹任西东。”

哥走了,不必追,后会无期。

他隐居兰州不出头,谢绝一顶顶飞来的官帽。

1928年,甘肃大饥荒,河湟事变,地震,旱灾,虫害。

全省灾民250万,临夏更是被架在火炉子上。

张质生、邓隆等在兰州的同乡,积极募款救灾。

他们筹集到12万元,帮助逃到兰州的灾民回老家。

同时,向新疆主席金树仁、财政厅长徐益珊等老乡化缘,得到巨款。

然后,他们从永靖到临夏调查灾情,发放衣食、农具和籽种。

获得救助的有21万人次,把遇难者埋到临夏城外东北角的“万人坑”。

1937年,日本鬼子打进来了。

兰州拉响了防空警报,紧急疏散人口。

这年秋天,张质生带着家人回到临夏。

1938年底,他参与创办兴华学校,担任董事长。

倡导成立临夏纺织公司、治理大夏河,都没有成功。

他自号“退叟”,远离了政治漩涡,功名利禄。

在《晚秋杂诗》里,他表明心迹:

“我心无城府,洞达任人看。

我身役衣食,勤俭聊自安。”

“道微羞问世,才庸不耐官。

皋兰昔流寓,古井无波澜。”

有时间,他就去看恩师徐绍烈,谈天听鸟,切磋学问。

1949年,大夏河畔,军歌嘹亮步伐整齐。

张质生和当地名流,迎接王震的十万大军进城。

在临夏政坛,他是个不可忽略的大角子:

民族事务委员会副主任,专署副专员,第一届自治州副州长。

1958年,80岁的陇上名士张质生,在临夏病逝。

只要是人,都爱钱,概莫能外。

张质生管得住自己的手,不拿分外之财。

在宁夏当烟酒事务局局长,长出30万巨款,他如数交公。

他把书画视为生命,擅长用指头画出下山猛虎。

在北京期间,他一掷千金,积蓄都换了字画。

岳飞、赵孟頫、唐伯虎、董其昌、康熙、乾隆……

宋元明清的艺术精品,有402 幅压在他的箱子底。

这些价值连城的藏品,从北京运到了兰州。

抗战时,它们被藏到兰州黄峪沟才得以保存。

1966年,张质生去世已经8年。

“文革”来了,破“四旧”之火熊熊燃烧。

儿子张思温,把这些书画捐赠给甘肃省图书馆。

同时上交国家的,还有张质生收藏的5000多册图书。

有人曾经问张思温:

“这批书画价值若何?”

从十万起步,三连追问,“可以千万计?"

张思温轻描淡写,柔柔地回了一句:

“啊,那怎么样是?说不来。”

张质生酷爱诗文,作诗上万首,人称“陇上陆游”。

1928年,他写下长诗《甘灾写生》,为百姓疾呼。

这首诗字字皆血,行行是泪。

在上海《申报》发表后,甘肃灾情震惊全国。

他写下一系列哀民诗:

《卖菜儿》《铲苜蓿》《捉兵谣》《饥妇叹》。

这些忠实记录历史的篇章,堪称“三吏三别”。

《饥妇叹》写到∶

“我过鹁鸽岘,人民食草实。

地燥雪无功,田荒种乏称。

饥妇卧道旁,泪从银海溢。”

《食榆皮》里说∶

“食榆皮,疗贫饥。

或如焙香茗,分片碎紫芝;

或如磨炒面,烙饼胜肉糜。”

“天风浪浪榆钱落,朝朝暮暮哺穷儿。

穷儿嬉,折树枝,树枝折尽眼泪垂。”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来说一说张思温。

张思温是张生的二儿子,生于1913年。

张思温字玉如,号千忍老人。

从小跟父亲走南闯北,他蹲在肩膀上看世界。

好马配的好鞍子,他成了人尖子。

17岁,邓隆邀请他当造币厂的文书。

两年后,到甘肃省民政厅秘书室上班。

26岁,武威公署第一科科长兼凉州禁烟所所长。

27岁,他给甘肃省建设厅长、农学家张心一当秘书。

1941年,毅然投笔从戎,到四川参加训练。

他挥舞如椽大笔,喷薄出一片铁血丹心:

“城残国破四年中,大好河山血染成。

奇耻从今须湔雪,遐荒终古总归风。

铸奸难遁禹王鼎,射日共弯后羿弓。

预料明年春汛涨,扬帆一笑下江东。”

可惜,因为深度近视,他只好耷拉着脑袋回家。

1947年,他是甘肃贸易公司协理、水泥公司经理。

新中国成立,重抹碟子重上菜。

1950年,张思温被起用为甘肃省工业厅秘书。

1958年2月,他被下放到瓜州县农场劳动锻炼。

第二年,他申请调回临夏市文教局工作。

万万没想到,暴风雨袭来了。

1968年,关押“牛棚”,1970年被“开除公职”。

1976年,风雨带走黑夜,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恢复不久的临夏州档案馆,几乎一穷二白。

在阴湿的平房里,张思温提起了毛笔。

他开始为档案馆抄写、校刊《河州志》。

这个底本,是他在1961年从甘肃省图书馆抄录的。

明嘉靖《河州志》、康熙二十六年《河州志》、宣统《河州续志》。

10卷,23万字,配上张思温一笔潇洒庄重的颜体行书,绝了。

1977年,他任州政协委员,1979年平反恢复了公职。

他的大半生,一直为搜集抢救当地文史资料奔波。

1959年回到临夏,他就着手研究当地碑传金石文字。

1962年,“三年困难时期”,人饿得肠子拧成麻花。

有个大雪天,临夏城南10公里的牛脊山闯入一个老汉。

在一片荒冢墓碑前,他掏出笔抄抄画画。

没几个人知道,这是河州卫军民指挥使司指挥使朱隆的墓。

两年后的夏天,老人又跑来拓碑,像宝贝似的。

这个老人,就是张思温。

1963年,他和北京大学教授阎文儒第一次访碑炳灵寺。

沿着30余米人工绑扎的木梯,钻进了169窟。

在这里,看到了公元420年的西秦墨迹。

1975年,他再到炳灵寺,登上大佛之顶拓抄石刻。

1980年,他考察积石峡,偏瘫半年后腿脚才利索起来。

1982年,69岁的张思温三访炳灵寺,查阅碑碣。

这些珍贵的拓片、摹本等397件,全部捐献档案馆。

1989年,他用30年绣花针功夫,集成20万字《积石录》。

捣着拐棍,手捋长髯,张思温一直在路上。

考证河州二十四关,研究西夏文,考证康乐西蜂窝寺《永乐皇敕》,辨认100多张民国照片人物……

张思温,他比二十三的尕阴阳还要忙。

临夏多战火,很多史料文档或付之一炬,或流落民间。

如何把这些深埋的金疙瘩挖出来,很考验人的耐力。

张思温背起布袋、提悬铲子,悄悄地出发了。

当地一大批文士的著作,在他手里积沙成塔,矗立天空:

张和、王竑、马应龙、朱家仕、张协、邓隆、马福祥、马文炜、徐益珊、鲁效祖……

这些文档、拓片、照片等资料,充实了临夏文史档案柜。

他用20年,为临夏州档案馆收集、捐赠档案2733件。

他还动员亲朋好友捐献文史资料,多多益善。

他把父亲的遗稿编成《退思堂文稿》62卷、《退思堂诗稿》42卷,收诗1万余首。

他自己也写了《壬癸杂记》、《残楮剩墨》、《西庐杂记》、《千忍斋杂记》等大量文史笔记。

80岁,他还担任《临夏州志》顾问。

戴着老花镜校看资料,“拼老命也要看完书稿”。

1982年,甘肃省文史馆聘请张思温当名誉馆长。

1996年8月,一代大儒张思温病逝,享年83岁。

张质生、张思温,闪耀在河州夜空的两颗星。

父子名士,风流万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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