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ne But the Lonely Heart (1944) 编剧:克利福德·奥第兹  夜晚的伦敦市的远景渐显。午夜两点,有名的大鹏钟(注1)当当地打了两下。泰晤士河堤,一个男人在这阴暗的、雾气重重的十一月的夜里行走,一只肮脏的白毛小雄狗疲倦地在他后面徘徊着。这个人的衣着和举止使人一眼看出是个伦敦下层社会的人;他的脚在枯叶上沙沙地踏过。他停下来在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接着是这个名叫欧尼·摩特的人的近镜头,他点着了烟,火光照亮了他大部分的脸。然后,镜头往后拉,背景处有几个无家可归的人摊手摊脚垂头丧气地躺在一条石凳上。共中一个流浪汉满怀希望地抬起头,嘶哑地喊道。欧尼:(默默地盯着这人看,嘴里喷着烟;嘲笑地)往后站!让人家瞄准这兔靶子(注2)!他把整包烟扔给这个流浪汉,然后走了。他走上一段石梯级,站在一条街的一端。在十五码之外,一扇很大的教堂的大门敞开着,灯光从里面照射出来。我们看见威士敏斯特大教堂的正面,这时欧尼很想知道现在教堂里在干什么。他朝教堂的门走去,镜头跟着他移动过去,他站在教堂门口。一个女人出来了,眼睛哭得通红;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欧尼缓缓地漫步走进了威士敏斯特大教堂,他的狗留在外面。欧尼四面望望,感到迷惑不解,脸上露出嘲弄的神色。他看见有十来个人四散在这光线朦胧的教堂里,在做祷告和沉思默想。欧尼朝左向一个叫作特华特的老人走去,这老人正低头注视着地上的一块石板。老人:追悼礼拜。你知道,明天是停战纪念日(注3)。欧尼嗯了一声,他随着老人的目光向下望到石板上。——特写镜头,教堂里的无名战士墓,然后又回到原来的场面。老人愁容满面地低头望着石板。欧尼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场面随着欧尼离开教堂而扩大,欧尼消失在迷雾中,特华特老头望着他的后影。随着欧尼的离场响起解说员的声音。解说员的声音:(画外音)当欧尼·摩特——伦敦市低微的小市民——第一次看见无名战士墓的时候,他很少想到,有一天他也许会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无名战士。景化为晩上伦敦的一条街道。欧尼在浓雾中向前走着。他走过一处纪念碑,他的脸容傲慢而阴沉。他看到无家可归的人们睡在墙脚角落里。他拐了一个弯,景化为“马路”(注4),欧尼的家就在这条路上。欧尼从隧道进入这条街的一端。他望望这黑洞洞的街道,像他的疲乏的狗一样,感到回到家里很高兴。——解说员的声音又响了。解说员的声音:是的,不久之后,有一天,他也许会成为无忧无虑的青年男女们心目中的光辉的传奇人物,过着他只是在梦中才能遇到的幸福生活。镜头随着欧尼和他的狗向大街走去而移动。他们走过一所房屋,百页窗下漏出一些光亮来。欧尼走过这窗户,改变了主意,又往回走向窗洞望进去。他对所见的景象淡然处之。他咧嘴笑了一下,越过马路向十码远的一座房屋走去。解说员的声音:这个曾经争吵、挨饿和恋爱过的温和的欧尼·摩特交上好运了。下面就是他的故事——欧尼·摩特的家。欧尼整个身影显现在他的家门前,他不无得意地抬头望着一块招牌,“摩特家俱店。收购。岀售。交换。”欧培走近门口,用一把钥匙轻轻地开了门。解说员的声音:欧尼·摩特的故事,他在二十世纪第二个四分之一的年代(1926一1950)里寻求自由、美丽和高尚的生活。狗进入屋内就消失了。欧尼正要进去。但是改变了主意,回过身,用粉笔在人行道上潦草地写上一些字:“欧尼·摩特又回家了”。接着他拍去手上的灰,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漫步走进屋里,随手关上大门,景渐隐。欧尼妈的卧室身门的景渐显。门开了,妈走出来,穿着白天的工作服。她以前非常漂亮。现在她的脸容疲乏,有点儿冷酷,但是很有个性。妈举眼一看,吃了一惊。——在短过道的另一端(从她站的位置看过去),狗正躲在欧尼的房门前;它深深地呼着气。狗警惕地望着妈,对她很冷淡。妈默默地望着这条狗,对它也不很在意。然而这条狗表明欧尼又回家了,于是她悄悄地走下楼梯。景化为妈的厨房兼起居室的屋子。近景,妈在炉灶旁,在一只平底锅里翻来翻去煎香肠。她把香肠放在盘子里,转过身去,镜头跟着她移过去,她走过桌子,坐了下来,把菜放在桌上。背景是前厅,它被用来作为家俱商店;那里杂放着一些旧家俱、小摆设和家用杂物。一只时钟在呼呼地转动并且叮玲叮玲清脆地敲起清晨九点钟来。另外两只钟跟着敲起来,像一重轮唱似的,接着镜头转了一周,映出了发出各种声音的时钟,接着又看到妈的厨房,妈坐在桌子旁。她抬头望着欧尼的房间。她的脸容冷酷,预示着和欧尼要闹一场。妈:(提高嗓门)欧尼?饭做好啦,别整年到头吊儿郞当,惹事生非啦!他身后的时钟打了九下,景化为妈的厨房,现在欧尼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吞咽食物,狗懒散地坐在后面,等着偶然打发给它的一小块吃的东西。妈把茶壶搁在桌上,给欧尼倒了一杯。她回到灶头去,这时候欧尼扔了一小块吃的东西给狗。欧尼:(彬彬有礼但含有嘲笑的意思)对这条狗来说,给它吃任何东西我都不可惜,妈——它跟我相依为命。你不喜欢它,是不是?欧尼:(轻松地)哦,东南西北,到处跑跑。(欧尼抬起头来,被妈的专心一致的沉思默想弄得不安起来了。)你怎么了?欧尼:你站在那儿就像我用帽针或者什么东西刺了你一下似的。欧尼安逸地咧嘴笑着,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烟头和一只烟嘴吸起烟来。欧尼:跟过去一样,我说不上来,妈。你知道我的,亲妈妈——我是世界的流浪儿。欧尼笑起来了,妈拿着几个盘子到洗碗槽去。他看到伤了她的心,就用一种和解的语调说话。妈:(勉强地)用不着你帮忙,宝贝欧尼。再说,今儿是礼拜。欧尼:(走过去)油漆上光,要不我去干干花园里的活?我是想对你尽尽心,好妈妈。当他想用一只手去搂她的时候,她猛力地掴了他一下耳光。狗立即扑了上来,要不是欧尼喝了一声“下去!”,它一定会咬掉妈的胳臂。妈:你得要懂些规矩,可是我并不指望你会比你的那个爸对我更尊敬。妈:留下或者滚蛋。要就好好地待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干活,要不就别回来。我劝你还是安份守己地待在家里,免得我尽为你操心。你有什么必要到处去浪荡,年年这样,就像个无家可归的游魂似的?是我待亏了你,还是怎么的?欧尼:(阴郁地)要是吵嘴也值钱的话,你就会发财了。妈:(严酷地)好吧,我已经把你发财的路子告诉你了。母子俩彼此凝视着。一旁,有两只时钟敲起来。接着是一片静默,欧尼用手指对狗弹捻了一下,就转身走了出去,狗跟在他后面。妈的近镜头。当她转身向洗碗槽里的盘子走去的时候,她的脸容似乎冷酷无情。她的怒气冲冲的脸上笼罩着一阵隐约的痛苦。欧尼的屋外。欧尼从屋里走出来,厌恶地望了一下街道。接着是从欧尼角度望出去的这条“马路”的远景。这是一条狭窄的贫民窟的街道,挤满了杂凑在一起的形形色色的两层楼房;有些街面房屋开着店铺;街的一端有一家啤酒厂。一只猫飞跑着窜过马路;到处都是肮脏的垃圾。一个老太婆披着一条黑围巾一拐一拐在路边走;三个小孩在游戏;对面一个老头儿坐在台阶上晒太阳。几只鸽子在上空飞翔。——欧尼向隔壁屋里出来的夏尔姆斯大妈招呼。传来奏风琴的东声,显然是从她的屋里传出来的。夏尔姆斯大妈:住得这么近,连你梳头的声音都听得清。夏尔姆斯大妈:没有了它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有所指地)钢琴也需要校音了。镜头随着欧尼和狗顺着“马路”向隧道移去。两个皱脸老太婆在聊天,当他从她们身旁走过的时候,她们望了他一眼。当他走近一个倚在门旁抽着烟斗的老头儿的时候,他的脚步放慢下来。费谢特老爹:我才不去修呐,小欧尼。我可没有那么多闲功夫。欧尼穿过街道,向埃琪·赫恩纳的屋子走去,狗跟在他身后,景化为埃琪·赫恩纳房屋的前房,埃琪在那里拉大提琴。她抬起头来向窗外望,看见欧尼。她立即把大提琴放在一边,向门口走来。——场面化为大门和埃琪房屋的台阶(包括人行道)的外景。埃琪进入镜头,在背景处招呼欧尼。她身上带有一种淳朴、正派、诚恳和极其可爱的特点。埃琪:欧尼!(她两眼热切地瞅着他)回家很久了吗?请进来喝杯茶吧。他走上台阶,后面跟着狗和埃琪,景化为埃琪的当作工作室的前房,埃琪和欧尼走进来,后面跟着狗。欧尼拨了一下大提琴的一根弦。欧尼:(走到钢琴旁边揿揿琴键)那么说,我得把你一起娶过来了?欧尼坐在钢琴旁,随口哼出一首小调,嘲弄似地唱着歌词。欧尼:(唱着)他是我的男朋友,我是他的心上人,他是一颗糖、一块饼和布丁……埃琪走到他的身后,胳臂搂着欧尼。他停了下来,抬头望着她友好地笑了。欧尼: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像你这样的大傻瓜,埃琪。我的良心很黑。……你还不知道吗?说起来,妈今天已经给了我最后通牒了。她说:“安份守己住下,要不就滚蛋。”(同时欧尼一手把埃琪抱住转过来,让她坐在他膝盖上。)〔镜头回到妈的店里,妈从店铺的窗户里望着街对面埃琪的窗户的特写镜头。一声尖脆的叫喊吸引了她。镜头往后拉,妈转过身来面对着斯诺登太太,后者穿着入时,进入店堂以后不耐烦地站着,一面得得地用手指敲着一把大阳伞。妈:(摇着头)没交易,斯诺登太太。还有,希望你别再来麻烦我。这是偷窃,就跟我自己去偷一样!斯诺登太太:不,不一样。我跟我的朋友去偷——你只管卖就是了。斯诺登太太:总有一天你会改变主意的。(她慢吞吞地走向门口,在那里回过身来。)往后你得当心点儿,哼。你管我叫贼。妈:(干巴巴地)那我该叫你什么?把你当作我的救星?斯诺登太太的回答是走出店堂随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妈转过身来又向对街埃琪的屋子望过去。〕(注5)埃琪·赫恩诺的前房里。欧尼躺在卧榻上,凝视着天花板。埃琪在大提琴上弹奏着《寂寞的心》。欧尼:(沉思地)有些家伙非得要拿柄锤子敲敲打打,或者拿柄铲子刨刨地皮,要不就拿圈铅丝做这做那,或是别的什么玩意儿消磨时间,不这样他们过不了日子。把身体累坏了,还说成这是他们的嗜好。我认为事情应该听其自然,要是它们要毁了,它们就是毁了,事情就是这样。(欧尼默默地听了一会儿。)喂,埃琪,你有点儿走音了。你把音拉高了半度。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曲子奏完了,欧尼一面喃喃地说“好得很”,一面站起身来。埃琪把大提琴放在一边。欧尼:(突然发火起来)你们女人都是一样。我可不像火车那样准时准刻。我是欧尼·摩特,是伦敦市的市民,我不会安份守己住下的!欧尼:(咧嘴笑了,停了一下)那么也许今儿晚上我来看你,尼珀(注6)。(然后又说)也许来……也许不来。欧尼和狗一起出去,埃琪到窗口望着他,接着欧尼从屋里出来,慢慢地穿过街道,走上“马路”。泰特的卖鱼和炸土豆的铺子外面。欧尼进入镜头,嘴里哼着《寂寞的心》。兰·泰特和他的生瘰疬症的母亲隔着窗户注意地望着他。他们是自鸣得意的小市民。他们用手肘彼此轻轻地碰了碰,显然他们很不赞成欧尼的为人。欧尼对他们招招手,但作了个鬼睑。他们冷淡地瞪着眼回望过来。——于是镜头随着欧尼移动到马路上,他停下来敲着普列特约翰老爹的杂货店的门。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从里面发出来。普列特约翰老爹的声音:干什么?今儿是礼拜天不是?家里没有人!没有人!听了这话,普列特约翰老爹打开店门,怒气平息了,从眼镜上面望出来。普列特约翰老爹:哦,原来是你?……有三个月没有看见你了,对不对?欧尼:(笑嘻嘻地)你把门给堵死了,老爹。(欧尼走进店堂,老爹非常喜欢他,关上店门。)老爹:我收到过你从北方寄来的明信片。你不停地在到处奔波吧?欧尼:老爹,今天请我抽支烟怎么样?我破产了,只剩下光身了。老爹:怎么又要抽烟了?我想你以为雪茄是长在树上不化本钱的吧。欧尼:(严厉地)哦,老爹,你不打算把我轰出去吧?你说,有什么样的雪茄?老爹:雪茄?存货很成问题,欧尼。近来一切都变了,我真弄不懂是怎么搞的。可是我有一种很好的缅甸方头雪茄。欧尼:你得瞧得起我一点儿,我的胃口大着呢。给我一支太包里格皮吧(注7)。欧尼:(点燃一支烟)活着而且有像你老爹这样的朋友真使人高兴。我会在遗嘱里提到你的。老爹:我是活不到那个日子了,你说是吗?(老爹送欧尼到门口,给他开了门。)你妈身体好吗?欧尼:妈的身体像铁打的。伦敦塔也没有她结实。再见……景化为“大马路”,欧尼走上大街,路上汽车和电车很多。欧尼向前走着,狗在他身旁,享受着阳光的温暖。他在一家店铺的橱窗前停了下来,橱窗里有许多女身模型,前面一个很好看的模型挂着一抉牌子,“化28先令把我带回家去。”欧尼向前走去,样子很机灵,场面化为游乐场(卖便宜货的商场)的外景。一个醉鬼站在一旁,自言自语地低声说着话,欧尼进入镜头,尼珀在他后面;他们走进了游乐场。游乐场。一间大房间闪耀着电灯光、镜子、克罗米和玻璃的反光。这地方挤满了男人和一些姑娘,他们成双捉对兴奋地吃吃笑着。一只扩音器同房间另一面的一架自动钢琴竞赛似地高声放着舞曲。这儿有投箭游戏,各种奖品——洋娃娃、银调羹、花瓶和时钟都陈列在一边;还有一个打汽枪的摊位。一只自动仙鹤,磅体重的秤,测拉力和握力的机器,凹凸镜,西洋镜等等四处摆着。一个招揽生意的营业员在高声叫喊:“喂,来啊——一个便士打三枪。”一条走廊穿过一道大拱门,粉刷得像真石头砌成似的。这地方主要是两长排弹球机。在一排的中间,婀达坐在一个隆起的柜台上,为顾客换零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处,是“拉·札卡夫人,占相处”的摊子。欧尼在通向石头拱门的走廊上走去,漫不经心但高兴地四面望着。他在发出刺耳声音的自动钢琴前面停下来,钢琴旁边就是拉·札卡夫人的摊子。夫人正站在那里。夫人:(耸耸肩)我不在乎,宝贝儿。你算过命么?知道你的前途么?欧尼:(笑嘻嘻地)我知道我的命,太太——它是加胡桃的水果饼,结局是一顿煤气晚餐(注8)。镜头随着欧尼移动,他慢吞吞地逛过投箭游戏的地方。一个男人刚赢得一只时钟。管投箭的人:你们瞧,伙计们!一个懂得门道的先生!他赢到了一只漂亮的时钟!欧尼穿到热闹的打汽枪的地方去,站在几个观众的后面。三个人背对着镜头,正在射击。欧尼和其余的观众(包括管靶子的营业员在内)都站在枪靶子柜台附近。营业员:再试试!越练越准!再试试!一点不吃亏,只不过化六个便士!(这个营业员在看客中间突然发现欧尼。)瞧他,先生们!他是本地最好的射手,全是在这儿练出来的!他到处吃得开,练成一付养家活命的本领!他可以闯遍全世界,平安无事,而且到处受人尊敬。请注意最后这句话——到处受人尊敬!镜头拉近一点,营业员走到柜台跟前隔着柜台把汽枪递给欧尼。欧尼拿了枪,很内行地摆弄了一会,把胳膊肘支在柜台上。那三个在射击的人停了下来,因为这时欧尼挤到了他们中间,微笑着说话。这句话使得这三个人中间衣着华丽的杰姆·莫丁诺高兴起来了;但他的两个下手,科什和斯拉什对欧尼的这句嘲弄的俏皮话却不那么高兴。营业员:现在请看精彩表演,先生们。瞄准射击的时候,请安静。(演戏似地低语道)大家都可以得奖,大家都可以较量?眼睛向下,仔细看……欧尼打了两枪,两抢都击中了公牛的眼睛。杰姆·莫丁诺和他的下手对此印象很深。现在又命中了八枪。营业员把靶子拖过来,举高了。营业员:瞧!十枪都打中了,打中了加尔各答的小黑洞(注9)。我告诉过你们他是谁,这就是他!(把奖品给欧尼)您的烟卷,老板,祝你鸿运高照。欧尼拿了烟卷儿,但是一个近镜头照出这营业员还给了他几枚硬币,这是对他帮了场子的谢意。人们都挤向前去试试他们的枪法。欧尼体面地悄悄走开了。莫丁诺跟着他,两个下手落在后面。镜头随着欧尼走上走廊而移动,狗跟在后面。他走到钢琴跟前,仔细地看看它,找到了电插头就把它踢开了。钢琴声停下来,指示灯熄了。莫丁诺全看在眼里。欧尼:因为它刺我的耳朵而且吵闹不堪,这就是为什么!因为我有准确的耳音,这就是为什么!枪靶子那里发出一声枪声。它打在一个金属的目标上发出悦耳的音调。欧尼:听见那声音没有?C调高半音!(又是一声)又高了半个音——D调!我一听就知道这是什么调,这就是——这就是准确的耳音!莫丁诺:像吃饭一样容易,是吗?我是莫丁诺。杰姆·莫丁诺。莫丁诺:(微微一笑)随你怎么想都可以……(于是,他俯下身去抚摸那条狗)打过你的狗没有?欧尼:(眨眨眼睛)要不要我校准它的音?只花费你半镑。莫丁诺:(脸上慢慢地露出笑意,一面拿出一只钱包来)生活比那还容易。拿半镑去,不用动那钢琴了。镜头移动着,欧尼和莫丁诺朝房间的前面走去。欧尼慢吞吞地拿了钞票。欧尼:(一面打量着他)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什么味道?头发油?这两个人停下来站在一排弹球机的旁边。欧尼的背对着婀达,她在背景处坐在高座上。莫丁诺从上到下打量着欧尼。莫丁诺:我不懂为什么像你那么有才能的人穿着这么一身破衣服。婀达坐在高座上,也看着欧尼,一面听着。她看来神情冷谟、厌惓和自信心不足。欧尼:衣服经常不过是一堆无谓的刺激物。至于你所谓的我的“破衣服”,它们是我独立自主的标帜。莫丁诺:(仍然笑着)你的衣着大概也是符合你的准确的音调的吧。婀达坐在高座上的一个近镜头;看来欧尼引起了她的兴趣。然后是欧尼和冷静而有礼貌的莫丁诺站在一起的镜头。欧尼:(嘲弄地低声说)生活是一块肉,只要你知道怎么吃。在这儿挤来挤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受骗的人!慌慌张张,伤尽脑筋并且匆匆忙忙不过是为了想赢得一文钱。对吗?对!而你是什么样的人,莫丁诺先生?意志坚强,骗人上当。你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对吗?对!这儿的事就是这样——或者受骗,或者害人。可要是……(把他拉得更近并且推莫丁诺转一个圈;现在是欧尼面对着婀达了。)要是你既不愿受骗又不要害人。又不做兔子又不做猎狗。那会怎么样?婀达:(以一个温和的微笑鼓励他讲下去)那会怎么样……?欧尼抬头看去,冷冷地瞪了婀达一眼,但慢慢地变为欣赏的眼神了。莫丁诺目不转晴地瞅着欧尼,然后又望望婀达。他毫不回顾地离开了。欧尼向婀达换零钱的柜台走去。他把一镑的钞票放在她面前。欧尼:换换零钱,对不起,小姐。(她冷淡地换着钞票)这个莫丁诺是什么人?他是这儿的老板吧?欧尼庄重地走到婀达的高座旁边的一架弹球机去,他在机器里丢进一个硬币,球全弹起来了,但他并不去看这些球,眼晴一直盯住她。她还是沉着自如。他又丢进一个硬币。欧尼:我怎么才能讨得你的欢心呢,婀达?(她不理他)漂亮的指甲……(她傲慢地瞪着他看,想使他感到不好意思)你在望着一条落在一群油浸沙丁鱼中间的金鱼。停顿了一下,然后她举起她在读着的一本小说,脸上露出了笑容。婀达:在这本书里,一个画家干了些非常古怪的事。他居然也把它称为艺术!(笑了一阵之后)你是个艺术家?欧尼:(扬起了眉毛)我吗?!校准琴音,那就是我干的事。用耳朵来弹奏钢琴。家俱上光,用枪打老鼠,用硫磺和砒霜消灭害虫。你家里有臭虫么?来找欧尼·摩特好了。我还懂得怎么给狗跟猫上药治病。修钟表和精密机械非常拿手。我还发明各种玩意儿。欧尼:我眼下碰巧正在致力于一项极其伟大的发明。一个不找主子的人类动物……(咧嘴笑着)可不容易!婀达:(压低声音)喂,走近一点。(欧尼过来之后)我喜欢你那种谈话。婀达:听起来好像卖药糖的人那么信口开河,可是我挺喜欢听。莫丁诺和他的下手们在投箭处的一个近景。他们在望着欧尼和婀达。然后镜头又回到这一对人身上。他又瞅了她一下,转身向出口处走去,尼珀跟在他后面。婀达望着欧尼的后影。一个男人走入前景来换零钱,婀达转身去做营业了。景化为夜间的一条窄街——一条黑暗的小街,它和一条小巷口连在一起,小巷的那头通往游乐场的后门。欧尼·摩特和跟在他后面的狗走过去进入这条窄街。——他在这条狭小的、肮脏的小巷里走着。他正要走过一个在掏垃圾桶的流浪汉的身旁,便停下来,从口袋里掬出一个硬币,把它扔给了这个汉子。于是欧尼继续在小巷里走着,一面在找游乐场的后门。他似乎找不到门。婀达倚在贴广告的围墙上,一直在注视着他。这时候她柔和地叫道。欧尼转身迅速向她走去。他默默地瞅了她一会儿。他觉得她非常美,他真心爱她,一点没有开玩笑的心思。欧尼:哦,那……是我的一个朋友。我“曾经”认识过他。他们默默无声地彼此望着。欧尼把两只手分别放在她头的两侧,他撑着围墙,但并不碰着她。欧尼:我妈的朋友,艾克·威勃老头,他给我讲过,“当我出去散步的时候,我看见远处好像是一头畜牲。走近一看,原来是个人。再走近去,才看出原来是我的兄弟……”婀达默默地瞅着他,她的脸显得柔和和醉心于他;对她说来,他是一祌新型的人;她一动也不动,呆呆地瞅着他。欧尼的手并不放下,面孔凑过去,他吻她的柔顺的嘴,一切都是那么安静而不平凡;这持续了很长一会儿,然后——婀达:总是很疲倦。(迷醉的心情突然清醒过来)两条腿累坏了。我们走吧。去喝杯浓茶才好。她把他的手拉下来,就向小巷的出口走去。欧尼慢慢地跟着她,狗在他后面。婀达:这条狗在这儿干什么?(现在她意外地冷谈)你要知道,我可不愿意跟狗一起出去!他搀着她的胳臂拉她赶紧走。镜头移到街对过坐在汽车里的杰姆·莫丁诺身上。他注视着他们走去,脸上亳无表情。景化为夜间的一家咖啡馆里。首先我们看见(特写镜头)咖啡桌下面欧尼和婀达的脚。她的脚舒服地脱掉了鞋子,一只脚不时搔搔另一只。随着这场面听到下面的对白。婀达的声音:不很喜欢。你得原谅我,我有点儿神经质。欧尼和婀达坐在一张桌子旁。欧尼吃着桌上大部分的食物,肉馅饼、炸面圈和茶。婀达:今儿晚上你帮我免去了一场麻烦。莫丁诺先生本来要我跟他出去……(然后)第一次约会,你就那样的吻我——以前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欧尼:你手指头上五只红甲虫……(欧尼对直望着她,现在他注意到叉的清亮的音调。)G调升半音。(他对着她的迷惑不解的目光回答说)这个音调——是G调升半音。最准确的耳音,那就是我。在一百万个人之中找不出一个,你知道不?我是个极不寻常的人。你知道不?欧尼:(嘻嘻笑着)是啊,而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双手围着你,紧紧抱住你,谁要是对你说一句脏话,我就宰了他!婀达:(微笑着)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接着又说)我喜欢你。你很温和,又不随便欺侮人。真是一个温和的欧尼好孩子,眼睛有神采。爱好准确的音调之类的东西。我应该喜欢你,不是吗?唔,时间不早了。婀达:不,路不远,你已经给了我一个愉快的晚上,我不想再打扰你了。他站起来,丢了几个硬币在桌上,他们就走出了镜头。于是景化为一条街,婀达和欧尼在这两面都是粗陋的住宅的街上走着。婀达:我不愿意弄乱我的头发。(她把帽子放进她的外衣口袋里。)欧尼:时间对我毫无关系。没有地方可去,而明天我就要到那儿去了。欧尼:再也看不到我的快乐的家了。像猫打架似地跟妈吵了一架。我告诉她今天走,这就完啦。她不懂得没志气的人才会听人摆布。她要我耽在她那个愚蠢的布满灰尘的店堂里,去诈取穷人的一点点钱。(激动地)不,谢谢!不,谢谢你!在婀达的屋外,婀达这时停下来站在一所燻黑了的底层公寓的门口。欧尼: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离开,你想得出吗?(停顿一下)请我进去吗?婀达:不。我的婶婶和叔叔睡在后房里。(突然举起她的手提包)我真想用这个来揍你一下!她傲慢地走下合阶,走向一个地下室的入口。欧尼跟着她。婀达:忽冷忽热,我爱怎么就怎么,这不关你的事(冷淡地)你要花一个钟头才能回到家里,是不是?欧尼:(温和地)我觉得好像已经认识你一生一世了,亲爱的婀达……欧尼用柔和的拥抱和吻她作为回答。婀达全然顺从了,过了一会儿她把嘴移开去。婀达:这没有意思,是吗?我们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如此而已。你是个陌生人。我遇见了你……忽然……你恋爱过吗,欧尼?我意思说你使我觉得又老了十二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是我一百万年中所遇到过的唯一能使我产生一丝感情的人。现在再见吧,事情就算到头了。他刚想探身去吻她,她却敏捷地突然溜到格子门的后面。现在他们隔着门上的铁条对瞅着。婀达:到头来你不会给我所需要的东西的。要说一个女人所需要的东西,那就是信心。欧尼:(停顿了一下之后)好吧,那你就不会再看见我了。我的良心像黑桃爱斯一样黑,婀达姑娘。像你这样的人在我身上是找不到前途的。没有信心。(然后)晚安。他转身走了。婀达在格子栏杆后面像一个美丽的渴望的囚犯,望着他的后影,景渐隐。〔“马路”上欧尼正在走回家。他在“马路”一头的隧道下面走着,从另一面走了出来。他吸着烟嘴里的一个雪茄烟头,一面想着婀达。他对自己吐出了一个字,“信心”。他经过埃琪的家,稍稍停顿一下,就继续过马路向他自己家门口走去。他用钥匙开了门,但是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对街埃琪的窗户上。——狗出现了,它在欧尼的脚边转来转去,亲热地喷鼻子。他心不在焉地俯下身去,用一种严厉的神态对狗低语。欧尼:是啊,我知道……全都知道,你多么喜欢我。现在尽量跳吧,可别整夜这样!欧尼的身体靠着墙,等着狗跳,这时候他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埃琪的窗上。——埃琪窗户的一个近景显示微风把窗帘微微掀起。然后又一个近景显示欧尼仍旧隔街眺望着埃琪的窗户。这时候马路另一头一座仓库的铁门升起来了。四个幽灵似的推车子的人推着他们的车子隆隆地出来,排着队向隧道走去。欧尼把手指弹捻作响,狗回来了。欧尼等狗进去轻轻地关上了门。他穿过街道向埃琪的房屋走去,景渐隐〕。(注10)妈的店堂景渐显。早晨,欧尼的妈和艾克·威勃站在一只高大精致的古董时钟面前,艾克正以一个行家的眼光在鉴赏它。艾克:没有问题,摩特太太,这件东西你要多少钱都行。不管怎么说。下午我派雷塞先生来取它。我怎么能忍心卖掉这样一件东西呢?它应该成为我的私人收藏品。艾克·威勃是一个开典当的犹太老头,脸长得像伦勃朗;他非常欣赏和喜爱精致的古董和宝石,此外,他有知人之明。艾克:也许你的儿子愿意给这时钟擦擦油吧?他做这种事情真有一手。(妈只是冷谈地哼了一下。他继续温和地说。)还是那个老毛病?不愿意待在家里?妈有些激动地坐在柜台旁的一张摇椅里。她猛烈地摇摆起来。帽子上的羽毛摆动着。妈:这儿有生意要做。要是他学会了这一套,他能发财。可是这孩子就是不愿意安居下来!说是他不愿意“被牺牲掉”,不管这是什么意思。又说是这种安份守己除了马路上的灰尘之外什么也得不到。他说,这一切使得他想要号淘大哭!别问我他在学谁的样。他父亲就算喜欢喝酒,可他总是回家来的。他父亲会像一顿子弹似地扑上去领救济金。欧尼可不会。他像女皇的马车一样骄傲,无拘无束。他决不会去领劳动卡做工的!决不会!(停了一下,她摇着头)他今天离开家永远不回来了。艾克:(终于说)请原谅我提起这件事,让我去跟他谈谈怎么样?妈:也许会比我想的还要死得早。请你帮助欧尼弄懂这些事。他很可能要把这店卖掉。请你尽力照顾他。艾克:(柔和地)摩特太太,你知道我一定会这样做的。艾克非常感动,他走到窗口,从那儿望出去。妈猛烈地擤鼻涕。艾克转过身来又面对着她。艾克:我把心里话说出来,要是这几个月里,有他在你身边,那就会好得多了。你需要睡眠和特别照料……他在外而浪荡是不行的。(停了一下)你干吗不告诉他?……(妈不答话,只是严厉地看了艾克一眼。)你不愿意……?(婉转地辩白说)可是,摩特太太,也许你夸大了他的偏激?妈的回答是冷冷地又哼了一声。一个人影来到门口,艾克举目望去。一个衣着出奇地破烂的瘦小女人,赛特维斯大妈,刚走进店堂,正站在门口,一手提着金丝雀的鸟笼。艾克:(一面告辞)请记住,摩特太太,我总是愿意帮你忙的……赛特维斯大妈:我想把我的乔埃再押在这儿,等我拿到养老金来赎。摩特太太,给三先令半收下它吧?赛特锥斯大妈:(叫喊着)半块钱叫我怎么用?一先令买煤,我只落得一先令六便士。这一先令六便士我能派什么用处?茶和面包怎么办?妈:(坚决地)吵下去没有用。现在我都习惯了,半块钱,不干就别糟蹋我的时间。欧尼没被人看见,已经在背景上站了好一会了,他讨厌这种争吵。赛特维斯大妈:三先令加一点,就把它留下,明天来赎。瞧,我把鸟食也带了来。现在把三先令六便士付给我吧,我这就走了,去弄点吃的。赛特维斯大妈:(喜出望外)现在我有得吃了!你别担心,摩特太太。我明天一定来,来赎我的乔埃。妈:(冷静地)别撒谎啦,赛特维斯大妈。拿了你的乔埃走吧!赛特维斯大妈拿了钱和鸟笼,走了。妈在账簿里记了一笔账,装作不记得还站在门口背景处的欧尼。景化为妈的厨房,欧尼走到桌前坐了下来,他的狗在背景处。妈进来默默地走到炉灶处,搅拌着已经放在平底锅里的东西。母子之间的气氛很紧张。妈:(并不转身)我倒想知道,要是我不断地付出这些额外的钱,往后你这个孩子怎么过日子呢?欧尼:(把椅子向后一推)我们又要吵了吗?在这日高三丈的礼拜一的早晨,让我安安静静地吃顿早饭不行吗?妈的厨房:妈从桌子旁走到灶头,拿了茶回来。欧尼扔了一块肉给他身后的狗;这块肉被一口吞了下去。欧尼吃起早饭喝起茶来。妈走到一块搁板跟前,从一个瓶子里倒出两颗药丸来,吞了下去。欧尼抬头看见这情形。妈把瓶子放回到搁板上。欧尼丢下刀叉。停顿了一下。欧尼决定把所有的话说说清楚;他站起来。欧尼:把话摊开来说。我们两人从来没有一个钟头太平过!(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来)也许是送子仙鹤给你送错了个儿子。欧尼:你决不能使我待在这儿管这铺子!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干。要我去诈取比我穷苦得多的人的钱,我决不干。就是砍掉我的腿把我抬回家里来也不干!没有腿我还得走,我爬也会爬上街去的!她慢慢地在桌旁坐下,说不出话来,她想哭,一肚子说不出的辛酸。欧尼:再见。(他叫了声“尼珀”,绕着桌子走向门口,回转身来对妈说)到了海边我会给你捎张明信片来的。欧尼一时间仿佛就要改变他的主意了,仿佛对妈的突然一阵爱心就要压倒了他。但相反地,他断然转身走了,狗跟在他后面,只留下妈郁郁不乐地坐在厨房里。欧尼和狗一起出来,站在阳光下眨着眼睛,他紧紧皮带,拉了帽子,样子显得很轻快。“马路”上隧道下面的一段区域。艾克·威勃站在那里,望着“马路”。突然他看到欧尼从家里出来。艾克慢慢地缓步向他走去。镜头随着欧尼移到“马路”上,移向隧道。他向对街望去,看到埃琪离开她的家,胳臂下面挟着大提琴。当他过马路向她走来的时候,她转过身来。欧尼:(阴郁地)我讨厌这条街。也讨厌这条街上所有的人。我这就要永远离开这儿了。(嘲弄的语调)你会想念我吗?埃琪:(认真地)我得提醒你,你跟你妈吵了架,和我可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我会想念你的。要是有机会,一定尽快嫁给你。欧尼:钱呢?人们说,有了钱话才说得响。可钱跟我没有缘。你养活我吧,肯吗?埃琪:(认真地)我知道怎么样来管住你——根本不管你——一切都由着你。欧尼:(笑嘻嘻地)我从出世以来还从来没有这样动过心呢!埃琪:(拿起大提琴)仔细想想……你知道地址的……我得要赶快了——得把衣领拿去洗一洗。再见,欧尼。她向街上走去,留下欧尼阴郁地张着嘴傻望着她,他为她的纯朴而深受感动。接着镜头随着欧尼又走上“马路”而移动,他穿过马路,向泰特卖鱼和炸土豆的铺子走去,店里传出来歌声。隔着玻璃我们看见艾克·威勃坐在柜台旁边,一口一口咬着鱼。在泰特的小铺子里,欧尼走到柜台前。柜台后面都是些常用的器具。泰特大妈和她的儿子兰两人倚在柜台上,兰是一个自鸣得意、令人生厌的人,他正在剔牙齿。欧尼:(扔出一个硬币)六便士的一大块,外加炸土豆。这儿生意非常兴隆,兰——一切都装潢一新。艾克在柜台靠窗的一端,正偷偷地注视着欧尼。泰特大妈不喜欢艾克,她把食物摆在欧尼面前。他拿了食物走到一个靠墙角落的位子上。泰特大妈:(闲谈地)该是你待在家里安家立业的时候了吧,孩子?兰:(自以为正确)这样好,太太平平,最重要的是——太太平平。兰:(用肮脏的围裙擦着脸)当然你羡慕,欧尼,当然你羡慕。欧尼扔一块鱼给狗吃。艾克·威勃转过身来,面对着欧尼。欧尼:好哇,艾克·威勃在这儿!什么风把你吹来的,艾克?艾克等着答复。欧尼站着,沉思地瞅了他一会,然后慢慢地微笑了,景化为艾克的典当铺。起初只看见欧尼的双手熟练地在修理钟的机件。其余两只钟摆在木制的工作台上。然后景向后移至艾克典与铺的后部,一排衣架上挂着皮货,一堆来典当的箱笼等等。艾克本人站在背景处一张记账桌子的旁边,戴着袖套,耳朵上夹着钢笔,戴着他惯常戴的黑色汉堡帽。他偶而在账簿上记上一个数字,但他实际上却在观察欧尼。欧尼:(戴着工作眼镜仔细看着表)啊……老是这一套,“爱你的玛丽赠给爱德华。”(他拿下工作眼镜,把它放在桌子上,一面说一面看着表。)艾克——你有随便什么走不动的老表,交给我好啦。〔欧尼:(伸着懒腰)歇会儿吧,你不尊重人,只尊重机器。钟表、马达、诸如此类的玩意儿。欧尼:好几次!而你还依旧是一个年青人!也许你以为一场新战争会马上发生吧?欧尼:那么,你对你那粗俗的鼻子下面的东西有什么看法?你就只能看得这么远吗?像两百万失业者那样看得远么?两百万青年男女给穷凶极恶地掠夺一空,为了取得一片面包,他们就得彼此拳打脚踢!可是那个没志气的兰·泰特,他要“太太平平”!当他那对眨巴眼被子弹打穿的时候,看他有多太平!艾克的助手,小老头雷塞先生,从店堂里进来,手里拿着一枚戒指。艾克:(看着戒指)给她吧——一个老太太,雷塞先生。(呵着气)万事如意。艾克:(闷闷不乐地)滴滴嗒嗒……(向欧尼)那一只修好了吗?艾克:(他拿起钟来,仔细看看,又把它放下,一面说)滴嗒滴嗒……(然后)你知不知道你母亲以前曾经是伦敦东区最美丽的女人?(欧尼抬起头来,对这句不相干的话感到很奇怪。艾克冷静而机灵地继续说)我意思说,很早以前。艾克:要是我说了刺耳的话,请原谅我。你母亲的病很重……欧尼:你欠我两镑钱,威勃先生。请付给我,我得上路了。艾克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钞票来给欧尼。欧尼戴上帽子,从前面店堂里走出去,狗跟在他后面。他经过柜台,雷塞在那里擦亮几只戒指。欧尼正要离开店堂,他停下来手按在球形门把手上。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来,讽刺地向后喊道,手仍旧按在把手上。艾克慢慢地走出来,向前走到柜台后面的地方。他安静地说。艾克:你母亲不是一个浅薄的女人,摩特先生。说她得了病,她就是得了病……(欧尼犹疑不决地站在门旁,等待他说下去。艾克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原以为她在世上唯一的亲属应该知道这个情况的。艾克等着。欧尼默然不语,脸色阴沉;他脸孔突然一变。欧尼拉开门走出去了。门在他身后关上,他停下来,然后转过身透过窗玻璃望着艾克。——欧尼站在门外。他慢慢地打开门,走进来,走到艾克跟前。艾克:癌。(停顿了很久,欧尼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我劝你别对她提起这件事。欧尼离开了店堂,驯良的狗跟在他后面。艾克在原地站着,望着他的后影直到望不见为止,景渐隐。夜间的桥的景渐览。欧尼专心一致地倚着栏杆站着,往下望着河水。他在沉思,紧锁着眉,小声地自言自语着。狗耐心地坐在他的脚旁。亨利·特华特的近镜头。他离桥大约十尺远,注视着欧尼。特华特穿戴着灰色大礼帽、硬领、领带、燕尾服、条纹裤。一顶大洋伞和一只医生用的旧皮包是他的全部装饰。——场景改为欧尼和特华特,欧尼在前景处。他独自伤心地叹息着,不知道在背景处的特华特在注意他。特华特:(清清嗓子)你在笑什么,孩子?你是在笑么?特华特:(走过来)我以为我听到你在笑……(欧尼又往下望着河水,对已经靠近他身旁的特华特不加理会。)似乎我以前见过你。不就是那天晚上在威士敏斯特么?你叫什么名字,孩子?特华特:(圆滑地)初见面总得客套一句,遇见你真高兴。我叫亨利·特华特。欧尼:(厉声地)欧尼斯特·凡尔登·摩特,要是你想知道全名的话!欧尼:我父亲在上次大战的时候就在那儿牺牲的,就在凡尔登。我的一个朋友告诉了我一些事,我耳朵里还在响着他的话呢。静默了一会儿。接着听见一辆电车驶过。特华特依旧带着幽默的性情,正从眼梢上观察着欧尼。特华特:嗳哟哟,你许是挨了顿臭骂了!这种苦恼我全知道。说真的,你是我亲爱的儿子。欧尼:(破口骂道)亲爱的儿子!见你的鬼!我是个无依无靠的人,流落在街头,我实在讨厌这个世界,我对它既不贡献,也无所求!特华特:(得意地)下面就是河,孩子——请便。(停了一下)哦,你也不想跳河。于是欧尼突然把双肘支在栏杆上,把脸埋在手中。特华特默默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特华特:啊,那可是两会事,两会事。在这样的夜里出那么大汗,你一定会得肺炎的。跟我走,到一个舒适而又干燥的地方去吧——上那儿去暖和暖和。欧尼抬起头来,默默地若有所思地瞅着他。然后他举步走了。特华特在他后面走,狗跟在他们后面,景化为夜间一家酒馆的内景。在酒吧里,两个男人和一个侍女在听欧尼弹琴,欧尼在弹他自己改成钢琴曲子的《寂寞的心》,他弹得很有感情。〔近景。两个老人在下棋;他们停下来静听着。另一个老头在背景处睡着,他的嘴张开着。——特华特也在听着,他坐在一张桌子旁,在一张铺开的报纸上用一只小小的手工卷烟机把几百根烟头卷成香烟。坐在特华特一边的是一个名叫玛乔里朋克斯的个子小小的老无赖。——最后是欧尼在弹着钢琴的这家酒馆的全景。欧尼用一个花腔结束了这支乐曲,然后笑嘻嘻地转身对着特华特,这时候欧尼已经很醉了。玛乔里朋克斯:(拿起一支烟)真使人想要大声疾呼,你说呢?欧尼:往后站,往后站,让人家瞄准这兔靶子!(向侍女走过去)有个人穿针线,针从一只耳朵里穿进去,从另外一只耳朵里拉出来!是你吗,是吗?侍女:(被逗笑了,向特华特说)还是把你的年青朋友送回家去吧,亨利。特华特在背景处正在把他的工具塞进一只医生用的皮包里去。他也有点儿醉了。特华特:对。凡尔登!我们走吧——有话明天说,来日方长!欧尼:我们走吧!(把衬衣塞好)该送洗衣店了。尼珀!各位晚安!欧尼带着狗向门口走去。这时候特华特匆忙地把几支香烟扔在几个酒客面前。他严厉地望着玛乔里朋克斯,一面给他几支香烟。特华特:可不能忘了你,是不是?你是东区的老土地(注13),总是钉住我们!(向众人)晚安!特华特转动帽子对大伙儿打个招呼,跟着欧尼出来,欧尼带着狗已经走出来了。玛乔里朋克斯在他们后面急步赶上来。——在酒馆外面,欧尼迟疑地站着,这时特华特和玛乔里朋克斯都走出了酒店。玛乔里朋克斯双手交替地吸着烟,他对欧尼说。特华特:我来帮助你吧,给你后脑勺来一巴掌,你这下流的老坏蛋!玛乔里朋克斯:(不理特华特)我问你,百分数是什么意思?玛乔里朋克斯:我说的是百分比。假定我说对半开,你瞧派头够多大?你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特华特:(感到厌烦)百分比不过是一种普通的说法,就像说,“上述的人都已经到了,”或者“鲍勃是你的叔叔,”或者“请吃一只香蕉!”等等一样,现在去你的吧!(对欧尼)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你说呢?玛乔里朋克斯:(狡猾地)好吧,可百分比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欧尼:(摇晃着)就是百分之几。百分之一就是一百分随便什么东西当中的一分。玛乔里朋克斯:(不耐烦)是啊,可是既然我们谈开了头,你倒说了,什么叫百分之一?特华特发出了一声吼叫,举起他的伞来仿佛要打这小子似的。玛乔里朋克斯跑了一段路,跑进了贫民窟,从那里喊道。玛乔里朋克斯:(挖苦地)人人都在生意场上闹百分数,追逐百分之几,可他们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会事哩!玛乔里朋克斯:百分数!看谁愚蠢?黑猫就是黑猫,不算是白猫,对不对?玛乔里朋克斯走进黑暗中去了,一面高声大笑,笑得咳呛起来。特华特厌恶地摇摇头。特华特:我还真认得几个怪人,是不是?(然后)你一个人能回得了家吗?欧尼:(不接受)现在不要用钱。到天亮戏就清醒啦,真是那样。拿去给小孩儿和老太太吧。我会做买卖。嘘,真是倒楣!(拉着特华特的胳臂)走一走吧,老爹……景化为隧道,夜间。欧尼、特华特和狗在“马路”一端的陡道下面走来。欧尼轻声吹着《寂寞的心》的曲调。他们在隧道中站停。欧尼:我们到了。(指隧道中空洞的声音)回声!回声,回声……欧尼:听我说!为什么不让环境更适应我呢!你懂我的意思吧?特华特:晚安。再见。(擤着鼻子)什么叫百分数!(然后)腿酸死了!他们握握手。特华特老头走了,消失在黑暗中,欧尼盯视着他的后影。于是他走上“马路”,向自己的家走去。欧尼醉醺醺地走着,一只脚在人行道上,一只脚在街沿石下。他走到他的家门前。他醉得可以了,盯着店堂的小窗望着,用手在眼晴上遮着光。然后他向后退,朝上面望望看有没有灯光。这房子像“马路”上其余的房子一样完全漆黑。欧尼在门上摸索着,想把钥匙插进去。他低声嘟哝着,终于转开了锁。出乎他意外,门很容易地就推开了。他几乎跌了进去,狗跟在他后面。在妈的卧室里,夜间。妈在楼上床上睡着的近景。楼下克拉一响。妈睁开了眼晴。又听见楼下一声克拉。妈慢慢地坐起来,仔细听着。于是她悄悄地下了床,披上一件长袍,走到门口。她把门打开几吋宽的一条缝向外望。这时景化为从她的角度看出来的楼梯和大厅,从她房间射出来的光线照出了欧尼。他手里拿着一只鞋,正像畜牲似的爬上楼梯来。他停下来凝视着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也凝视着他。长久地静默着。欧尼站起来,摇晃着,但他努力站稳了。他想叫她母亲看到他是体面而尊严的。他丢下鞋子。欧尼:(终于,拼命摆出体面的样子)我改变了主念。待在家里……夜里,很晚了。少说为妙。欧尼现在以稳健的步子走了十级到他房间,竭力装出没醉的样子。妈一直盯着他,直到他走进房间关上房门。景化为欧尼的卧室,欧尼脸朝下扑在床上,衣服一件没脱。他闷住声音暗泣着,全身抽动。妈站在她的房门口。她的严峻的脸柔和了。泪水涌上了眼眶。她往回走,轻轻地关上了门。小小的前厅又黑了。狗全身舒展,躺在欧尼的门外,景渐隐。妈的店,景渐显。欧尼在店门外面一张梯子的顶上,他正在用几种颜色粉刷招牌。他一面工作,一面吹着口哨,显然很愉快。离前场戏有几个星期了。镜头向下移到与欧尼平行的上行道上。廉价的家具——梳装台、椅子、桌子等等——都摆在店门前,上面都用粉笔标出了价格。接着镜头随着欧尼移入店内,店堂内粉刷得焕然一新,擦得干干净净。他高兴地对发呆、带着愁容的妈吹着口哨,妈正在柜台后面结账。妈:小欧尼!别那么咻咻地吹了,好吗?好歹总得走动走动了。上泰特大妈那儿去吃些东西吧。欧尼现在和妈的关系很愉快,迎合着她,努力做一个孝顺儿子。他决不向她显露他厌烦和沮丧的一面。相反的,他显示了他最好的性格——快活、勤劳,对她忠心而且坦白。他确实打起精神来干并且管理着店务。在他的心里,她已经变成孩子而他是母亲了!欧尼:早晨好精神,妈!你一个,我一个,两人合成一个整体,工作得有条有理!妈:(大声吆喝,但这些天来很喜爱地的儿子)去把你的肮脏鬼脸洗干净吧!他走进厨房,妈十分疼爱地望着他的后影。她想再静下心来算账,但暂时之间她沉入了一个可爱的白日梦之中。然后她在沉思中一下子苏醒过来,摆股了心头的沉痛跟着欧尼走进厨房。在妈的厨房里面。妈进来的时候,欧尼正在洗碗槽里洗手擦脸。尼珀躺在通往后院的门旁。欧尼:这些东西日子一久全起泡了。我打算再去弄些漆来漆漆那块招牌。妈:我在城里有些事要干。不知道要待多久,你来管这铺子,知道吗?让我瞧瞧你管不管得了。欧尼:(严肃地)好妈妈,你认为我能管得了真使我得意。(他向她眨眨眼。)妈:(做了一个要打他的手势)打你这家伙!不久以前,我还给你洗尿布哪,你啊!她尽情地笑着,一面用帽针把帽子别得更紧些,她用手指向尼珀戳了一下。妈:不行吗?不是我把它喂大的吗?(她一面给笑嘻嘻的欧尼一张钞票)把这拿去,好好地看看,看你有多喜欢它。于是她像个大管家似地经过店堂走出去了,欧尼笑她的和以前大不相同的神气。三只时钟一起响了起来。〔景化为妈的店铺的外部,欧尼正在卖一把扶手椅给一个样子很落拓的汉子。欧尼:你问我吗?我想是太贵了。可是上面有这些漂亮的流苏,价钱就得贵一点了。汉子:(满怀希望地)把它们拿掉怎么样?我是说拿掉这些流苏。欧尼:(拨弄着流苏)那我们把它们怎么办呢,装到帽子上去吗?这汉子很高兴,把钱交到欧尼手里,接着景立即化为妈的店堂。当天迟些时候。欧尼站在店堂的柜台后面,在同一个跛脚的女孩讲话,女孩手里拿着一只旧的洋铁闹钟。欧尼:(沉思地查看柜台上的分户账)唔,我妈妈对这样一件东西通常出价不超过一先令。这个沉默的孩子祈求似地望着他。突然这闹钟的铃响了。欧尼止住了闹钟的铃声,把钟放回到柜台上,把钱数出来。欧尼:(软弱地)拿去!这儿是一个半先令!〕(注15)景化为妈的店堂。欧尼在店堂的角落里,正用力在一张桌面上泡光。泡完光,他把上光剂的瓶盖盖上。他的眼光落到另一个角落里的一堆玻璃镜框上去。他捡起一块揩布就走到那儿去。镜框中的图画都是古典小说中的情人,丽达和天鹅,皮格玛良和格拉蒂,比特里斯和但丁,等等。欧尼用力把画上的灰擦掉,但当他看到这些画的内容时动作就逐渐地慢了下来。他拿起了丽达和天鹅的一幅画。妈走进店堂,胳臂下面挟着一个沉重的包裹。欧尼没有发觉,直到她走到他身旁才看到;他马上放下镜框。看到丽达使他想起了婀达。狗在妈身后,当妈疲乏不堪坐在摇椅上的时候,它也就在一旁坐下了。妈:它使我想起一只圣诞节的鹅。(她把膝盖上那包东西拿起来)把这拿去。(然后,无意似地)快去。到你房里去。妈:(不回答他的问题)晚饭有红肠土豆吃,早点下来。欧尼望望她,然后拿着包出去了。妈独自哼起来,一面转着摇椅,拍着狗。欧尼的卧室全景呈现。房间很干净很明亮,家俱和窗帘都是新的。欧尼开了门,走进来;他把那包东西放在床上打了开来。然后他慢慢地走向窗前,倚在窗上,一面眺望窗外,想着,回忆着,他对妈非常怜爱。——接着是床上那包东西的近景,是两套新衣服、两双鞋、几件新衬衫、领带和袜子。欧尼倚在窗口上,背对着镜头。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向床走去,脸上带着一个奇妙的神秘的微笑。他慢慢地解开穿着的衬衫。景化为妈的厨房,晚间。妈在炉灶旁做饭,背对镜头。当她听见欧尼叫她的时候,她慢慢地转过身来。妈望着房间那头的欧尼。她的做母亲的心很满足。长久地停顿着,然后——妈:你喜欢它,我很高兴,儿子。(为了掩饰她的感情,她转过身去向着炉灶)晚饭就会好了。欧尼:(走到她身后)我吻过你吗,亲爱的妈?转过身来……她转过身来,一只手握着在煎菜的平底锅,另一只手拿着叉。欧尼热烈地吻了她一下。欧尼坐下来。晚饭摆好了。妈在他盘子中搁了许多菜,她自己吃得很少。妈:(几乎自言自语地)希望你打“鱼和炸土豆”的铺子前走过,让泰特太太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从炉灶到饭桌走来走去)更不用说亲爱的法登大妈和她的油头光脸的阿尔夫了!妈:最吃惊的是我。看来你跟你父亲一模一样。我是说在他得意的时期。妈在她座位上坐下。欧尼低下头来吃饭但他实际上暗地里在望着妈。妈:(板紧了脸)穷人可谈不上爱情,欧尼。没有时间谈情说爱。他们默默地吃了一会,两人都偷偷地不时彼此看一眼,想要说许多话,可是,都没有能说出来。欧尼:今晚跟我一起去走走——也许去看场电影,一个半先令的座位。妈:(高兴得脸发红了)胡说八道,老面皮。别开我的玩笑!哎唷,我是你的母亲,老太婆了!妈:睡觉就是享福,儿子,像我这样的老太婆,不能错过这福气。我真想重新再做一次人。妈突然站起来——脸上露出一种压抑的痛苦——带着一点尴尬的僵硬的神情。欧尼从他位子上跳了起来。妈:(慢吞吞地)没有的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她慢慢地坐下。欧尼同样慢慢地回到他的座位上。他拨弄着食物,假装在吃,但是他的心全神贯注在妈的身上。她也望着他,猜想他是否知道她的病和患的什么病。欧尼:(想要掩盖这僵局)我正要讲一个有趣的故事。一个小人坐在公园里——妈:(以一种掩饰的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给我把那些酵母片拿来,欧尼……欧尼马上把药瓶拿给她,她取出一粒药丸和茶吞下,然后慢慢地盖上药瓶。欧尼:(搜索枯肠)是的……嗯……这个人,我刚才说过……在公园里……我忘掉了,真的!(然后,痛悔地)一点不痛了吗?妈:(微微地笑着)我?伦敦最蹩脚的厨子!你别拍我马屁,说我菜烧得好。要是你想要一点钱去消遣消遣,壁炉架上花瓶下面有一镑,你拿去吧。欧尼:(拿了一镑的钞票,喜出望外地大笑着)来得正好,妈!你真猜透了我的心思!妈:那你就走吧。明儿是礼拜天。随便你什么时候回来——只是别弄醒我。欧尼向门口走去。他是被打发走的;他不愿意离开但是不知道怎么才能留下来而不让妈知道他已经知道她的秘密了。他踌躇了一会。欧尼穿过店堂向街上走去,妈在卧室里坐在桌子旁,很痛苦地用手盖着脸。〔妈一动也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她把狗抱在手里向门走去,她进入店内,镜头随之移动。妈坐在摇椅中的近景。狗在她膝上。她轻轻地摇动着,向前茫然地凝视着;吗啡丸减轻了她的疼痛。店堂内很暗,四周都是家俱的幽灵似的影子。然后镜头往后拉,一个女人从关着的门上望进来。她怯生生地在门上抓了一阵,然后门开了,她站在那里,犹疑着。妈当时并不动,在随后的镜头中也不动,只是轻轻地摇摆着,脸上毫无表情。女人:是我,摩特太太,米丽·威尔生。(胆怯地低声道)你一个人吗?她向前走进屋里,这是一个非常神经质而瘦长的女人,一个邋逷的酒徒样子,像只鸟,人很怯弱。米丽:斯诺登大妈派我来的。(她等着回话)她弄到了半打鸭绒枕头……非常柔软,是给上等人用的……全新的,从来没有用过。米丽:(无法可想地停顿了一下之后)还有三四条上等羊毛毯,好太太……狗在动,但是抑制不住地向着这闯进来的人吠叫起来。妈说了一句“别叫”,狗就服从了。米丽从一旁退向门口。她一闪就消失了。妈的近景。她不动,只是在椅子中微微摇着。然后她慢慢地闭上眼睛,仍旧轻轻地摇着。景化为夜间的游乐场。欧尼站在游乐场的入口处,四面望着。镜头随着他移动,他走了进去,走到婀达位子的附近。婀达坐在高座上。欧尼站着默默地望着她,她的眼晴朝下看着一本书,假装在阅读。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看欧尼;他走得更近些;她对他的新衣服看看。婀达:(严厉地)跟一个女朋友约会,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摩特先生。婀达:(停顿一下之后)九点半,在后门附近。(摇着头,淡淡地笑着)你真是胆大包天!欧尼:(笑嘻嘻)没错——一向有名。那么,九点半,后门附近。他向走廊走去。他转过身来;他们彼此望着。他轻快地跳了几步向她表示他的喜悦。于是他走了,留下微笑着的婀达在那儿。但她迅速恢复了她接待顾客的姿态,景渐隐。〕(注16)婀达和欧尼出现在一条陋街上。欧尼对她的克制和沉默感到迷惑不解。欧尼:(带着诙谐的惊愕)哦!你在我背上泼了一盆冷水!他望望她,看出她专注的严肃态度,于是他凑合她的心情。婀达:你太不认真了。你要知道,我可不是一个可以咬一口就丢掉的苹果!欧尼:我早想过了,想了五个礼拜——要不要再来看你。那可是认真的……欧尼:(柔和地)你在望什么呀,婀达?你在检阅……?婀达:(慢吞吞地)是的。也许会检阅到一连串无穷无尽的麻烦呢……一个警察从镜头前逛过,他显得威风凛凛和冷冰冰地,连停也不停地说道。警察:你们不能往这儿拉拉扯扯,你们知道。干这种事的地方多着呢。最好去找一个……警察消失了,他们凝视了一会儿,欧尼搀着她的胳臂,他们就走开去了,这时景化为婀达的格子门前的台阶下面。欧尼和婀达两人都默默地喷着烟。婀达最后深深地喷了一口烟,柔和地把欧尼推开,她跨上门口,一面说道。欧尼:(握着她的双臂)你干吗把简单的事弄得那么困难呢?婀达:你这样想么?但假如有一伙人不喜欢我跟你在一起呢。欧尼:莫丁诺,那个流氓吗?他怎么会钻进你这年青女子的生活里来的?婀达:我没有说他钻进来过,是不是?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可他什么都得不到!欧尼:(果断地)欧尼·摩特的书!我再看见他就弄瞎他两只眼晴!婀达:可决不要这样!现在说再见,把这一切全给忘了吧。婀达:这上面有五只甲虫……(她伸出一只手,但是他却双手把她抱住,狂热地吻起她来。)得啦,孩子。你压死我了!欧尼:(他放松了她,对直望着她的眼晴)那么,下礼拜三,九点半。他转身走了,她望着他的后影。接着,她走进了格子门。这时景化为夜间隧道旁的马路,埃琪·赫恩纳进入景内,她臂下挟着厚布套包着的大提琴。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吃惊地站住了。一会儿欧尼从隧道中走上来。欧尼: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他看了她一眼)今儿晚上长高了……镜头随着他们移动,他拿了她的大提琴,他们一起向她的家走去。欧尼的心境像在梦境中。埃琪:我刚从俱乐部的年会晚宴上演奏回来——你知道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这帮人抽着雪茄,醉醺醺地卖弄着自己。我真腻倾死了。(然后又说)我还以为你忘掉我了呐。她从旁瞥了他一眼,但是没说什么,这时候他们走到了她家门口。埃琪的前房。埃琪走进来,手里拿了一根燃着的火柴。欧尼在她后面,他走到矮卧榻跟前,把大提琴放在那儿。这时她点燃了一支蜡烛。埃琪:(豪爽地)在这样的深夜里,不大会遇到献殷勤的骑士的。埃琪:(皱起眉头)哦,欧尼,你真是个傻瓜,一个情绪不正常的、一时糊涂的小傻瓜!你是想告诉我你爱上了另一个姑娘,对吧?你是为此才待在家里不走的吧?欧尼:不,不是为了这个。(突然冲口说出来)我妈病了。看来日子不长了。欧尼:(不快乐地)妈今年过不了年。(然后)我们刚才讲什么来着?欧尼:(犹疑不决地)我得走了……(然后)我忽然想到她许是每天晚上睡不着觉的。埃琪:(热情地)要是你需要我,来找我好了。我改变不了自己的性格。我爱上了你,我不会改变的,而且我非常需要你。各人有各人的样子,各人爱各人所爱的人,假装不是这样没有什么意思。我不愿意把我对你的爱情去换一个交响乐队。而你也没法改变它或者把它从我身上拿掉。你懂了吗?我的好先生!(拉开门)现往走吧,好好地睡上一觉……(她热烈地吻他,他也庄重地吻她作为回答。)妈的店堂景渐显。艾克·威勃和妈在店堂内,一件一件地点着那些家俱杂物,威勃默默地开着清册,把每件东西的价格写在一张纸上。这时他停下来摩挲,并且欣赏一面标价十六先令的古镜。艾克:十六先令?这么一件好东西卖得太便宜了。我至少得标它两谤。妈跟着他,急切地望着他又记入几笔价钱。现在她对他所估的某一个数目不很赞同。妈默默地坐在她的摇椅中,帽子上的羽毛颤动着。她神经质地抜出帽针,然后又把它插得更牢固些。妈:那没有关系。反正让他大手大脚花起来,到不了一年就花光了。(挥着她的手)瞧他在那儿——从妈的角度望出去,透过窗子,欧尼正在使劲地扫着店门前的人行道。艾克:(温和地微笑着)是啊,世界是空虚的,最重要的是人心。(有点发窘)我像是在演讲了,(然后)好吧,我走了。艾克:我有空再来,摩特太太。不管怎么样,为你做些事感到很高兴。妈感激地望着艾克的后影,他走出去,在外面和欧尼交谈了几句。景化为隧道和“马路”。亨利·特华特的穿戴还是老样子,驾着一辆小马拉着的货车。马头上结着许多丝带,戴着一顶装饰着玫瑰花的草帽,马耳朵伸在帽子外面。马车在“马路”上跑着,向欧尼家驶去,镜头随之移动。街上有些人站下来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一个孩子好奇而高兴地转过身来。对所有这些人特华特都脱帽还礼。然后他驾车直到欧尼门前,欧尼手里拿着扫帚,正要进店去。特华特:怎么,我的凡尔登孩子!你妈和家里人都好吗?欧尼:(又惊奇又高兴)车子上装了些什么?几吨煤吗?特华特:(跳下车来)以为你找不着我啦,是吗?眼前我在酒店附近卖卖水果——干一种稀有的古老买卖,如此而已。妈在背景处隔窗望出来。她家的隔壁,夏尔姆斯大妈也这样望着。好妒忌的泰特一家人也这样望着。特华特:(指着说)瞧你妈正在那里做躲躲猫(注17)吧?请她出来,孩子,她是我的同辈人……欧尼转身向妈招招手,她出来了。特华特从马车上拿出一只小篮来。妈向特华特点点头。一个孤单的孩子在一旁注视着。夏尔姆斯大妈从家里走出来站在背景处。特华特:(手里拿着篮子向妈说)你问我过得怎么样吗?没有理由埋怨。有时候好,有时候糟。你好吗,我的老太太?特华特:(把篮子递给她)这是你的大有出息的儿子送给你的。特华特:(一口气讲下去)我得这么说!一只菠萝和半打温室栽培的桃子,肯特州果园的上品——任何公爵的餐桌上还没有这么好的东西。一个孝顺儿子送来的。特华特在吃惊的欧尼的背上拍了一下。妈不知道该怎么说。夏尔姆斯大妈这时走得更近一点。特华特拿起菠萝举到妈的鼻子下。特华特:真香。你只要把它们吃掉就是了。有什么为难吗?你闻一闻,新鲜得很。真可爱!一个孝顺儿子送来的,他照顾他的妈,而他的妈又非常需要人家照顾她!静默了一会儿。妈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欧尼低头望着扫帚,感到很窘。夏尔姆斯大妈叹息着。那小孩刺耳地叫喊了一声,就蹦跳着离开了。欧尼感激地默默望着特华特。特华特:(比较正经点儿)看来你博得了好评了,儿子。欧尼:(皱着眉)看来是这样……谢谢。(特华特爬上马车,拿起缰绳。)你上哪儿去?在这儿吃晚饭吧。特华特:(摇着头)在老虎酒店那儿可以找到我,晚上差不多都在那儿。当生计还渺茫的时候,可不能为了友谊而消磨时光。是啊,的确如此!(他举举帽,猛地拉起缰绳,就顺着街跑了。)夏尔姆斯大妈:(若有所思地)还从来没有人给我送过这样的东西呢。(有所指地加了一句)有人答应来给我校琴音的,可连答应过的事也不做。欧尼:(记起来了)这样不体贴别人的家伙得在他屁股上揍一拳!(抱了她一下)太阳落山之前我来校音,大妈。(他转身走进店堂里去了。)妈的厨房。妈在洗碗槽旁边,欧尼进来的时候,她的背转过去了。一篮水果在桌子上。妈:别再提了,要不我会大声哭出来的,我一定会的。(从他的肩上望过去)有人进店来了。欧尼:我答应夏尔姆斯大妈去校琴音。(当妈向店堂走去的时候,他温和地叫了声)妈(当她回过身来的时候)过来……她走回来,他吻了她。于是他从后门离去了。妈默默地站着,望着他的后影。狗抬头望望她,然后跟她进了店堂。在妈的店内。斯诺登太太站在那里,她的脚不耐烦地敲着地板,她以一种行家的眼光四面打量着店堂。她是个小个子、吵吵嚷嚷的女人,讲话很尖刻,非常老练,做起事来,脚站得很稳。斯诺登太太:(当妈一走进来时)你是怎么对付我的米丽·威尔生的?几声钢琴的音从隔壁传过来,欧尼在那里校钢琴的音。从现在起一直到镜头结束,琴音愈来愈高,仿佛在配合着这场面并且加强这紧张的气氛。斯诺登太太:(转身对门)进来,米丽……(那个家伙侧身走进来。)你说说是不是她让狗咬你?米丽:(神经质而怯弱地)她叫狗咬我——那条——白狗——就是它。妈:(冷酷地坐在她的摇椅里)但愿我干过这事,那才好呢。斯诺登太太:(眼光恶毒地)但愿你干过?你的毛病就在这儿,摩特的妈。妈:别叫我“摩特的妈”,贞·斯诺登。要是你对我大声嚷嚷,我立刻就把你们两人一起运进阴沟洞去!妈猛烈地在她的椅子中摇动着。米丽躲在她的保护人后面。斯诺登太太:(停了一下之后)咱们没有理由打架,是吗?你的身价高了,对吗?你要我把一切都说出来吗?改变一下你的生活,怎么样?斯诺登太太:(沮柔地同时得意地发着喉音)那你想今儿这件事儿就这么了了?斯诺登太太:(轻松地)我料你还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文章哩。她拿起一支妈用来标价的粉笔,就在一只低低的洗脸盆架子的顶端写上花体的粉笔字“£-500”。然后她扔掉粉笔,双手拍着粉笔灰。斯诺登太太:不是三百或四百——是五百镑一年!看来这是一只小巧的聚宝盆哪。接着是静默。妈摇着,她并不回过头去看。隔壁,欧尼的钢琴调子愈来愈响。斯诺登太太:你好好想想,把铺子的收入跟这笔数目比比看。妈:这是偷店里的货——这是明摆着的事。别多费神啦。斯诺登太太:偷店堂里的货,不过是从他们那儿拿你应得的东西而已,何况它们本来就多的是。就像你走进果园去摘苹果一样。那有什么不对头呢?(突然又发起火来)你又要叫,我是贼了吧!妈:(疲乏了)别谈啦,别谈啦,斯诺登太太。你把我累死了,真把我累死了。斯诺登太太:(向后退)好吧,我不再浪费时间了。(怒气冲冲地对她的下手说)我本来想,这还是摩特大妈。我想,她老了,需要休息了。我说,让她多搞一点儿钱,安安稳稳度过她的晚年吧。我说,让她身后留下些产业给她孩子吧。我说,老朋友摩特大妈!而这就是谢意,米丽!居然叫我是贼!!(眼晴转动着)咱们记住这句话,就是这么会事!(在门旁转过身来)我可是没得说了。可要是你改变了主意你知道我在哪儿。五百镑,我说!决不能少!斯诺登太太一阵风似地刮了出去,米丽迅速地跟在她后面。妈慢慢地向洗脸盆架子望了一眼。隔壁钢琴的音升得更高了。妈慢慢地走到架子跟前,往下看那数字。——架子顶端上“£-400”的一个特写镜头,然后是妈的沉思的脸的近景。但是妈拿定主意不做肮脏的买卖。她拿手去擦这数字,大部分被擦掉了,景渐隐。〔游乐场小巷的夜景渐显。欧尼穿着另一套新衣服,他刚摇摇摆摆地走上这条通向游乐场后门的小巷。他得意洋洋,兴高采烈地吹着口哨,臂下夹着一只小盒子,这时有人叫他。欧尼在原地站停。镜头移向一辆黑色的轿车。杰姆·莫丁诺驾着车,婀达坐在他旁边,莫丁诺穿着夜礼服,而婀达穿着长袍。婀达:欧尼?我们在这儿……(当欧尼慢慢走到车旁的时候,婀达伸出头来)我们弄到了一辆车。这是杰姆·莫丁诺。欧尼:(愠怒地)我们见过一面,要是记得不错的话……欧尼瞅了瞅婀达,慢慢地坐进车子。车子开了。杰姆温和地微笑着,睡眼矇眬地,看上去像头猛犬。欧尼很不自在地坐在后座。婀达回过身来,注意到他手中的盒子。杰姆:(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他在追求你,巴特勒姑娘,他在追求你!我得留点神——他是个脚色!欧尼目不转晴地向前看着,默默地很不自在。他不喜欢目前的这一切。婀达靠在椅背上,伸手给他。他不自然地握着她的手,景渐隐。〕(注18)七福夜总会的内景渐显。杰姆·莫丁诺独自坐在一张桌子旁,他的眼晴盯着舞池中的婀达和欧尼。侍者头儿罗西正在开第二瓶香槟酒。在这小小的拥挤的夜总会里坐满了老主顾,充满着典型的音乐声和嘈杂声。罗西:(虽然胆怯但带着自尊心)不能再好了,莫丁诺先生。(比较机密地)伯特·玛克司也在靠左边,带着两个人。罗西拿着空瓶走了。杰姆望着舞池中的欧尼和婀达。——从杰姆这里看出去,以婀达和欧尼为主要角色的拥挤的舞池。他的情褚同上次出场时一样;这种情绪由于半瓶香槟落肚而加深了。杰姆的下手科什和一个姑娘跳着舞在一旁经过。他向欧尼眨眨眼,欧尼只是向他瞪着眼睛作为回答。杰姆坐在桌旁的近景。另一个下手斯拉什从背后走来,在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杰姆只是点点头,斯拉什离去的时候,他也不转身,眼晴一直盯着婀达。欧尼和婀达在跳舞。她穿着一件美丽的长袍;她老是逗着欧尼玩并且卖弄媚态,但是欧尼不大答理。欧尼:(冷冷地)有点儿。(接着说)有三点理由使我不大想跳这场舞。第一,我跳得不好;第二,天太热;第三,莫丁诺在这儿干什么?婀达:(避免争吵)你以为我不知道三个人在一起不方便吗?可我没有找他,是他自己要来的。婀达:(迅速地,恳挚地)听我说,这儿有二十个小伙子会马上把你像牛肉似地切开来,只要他说一句话!别想入非非啦,亲爱的欧尼。(调皮地)为了我,别这么做,别忘了春宵可贵。现在坐下来吧,好不好?一个相当近的镜头,显示杰姆同桌坐着一个样子很神气的人,他恭恭敬敬地在对杰姆附耳低语。杰姆只是点点头,他的眼晴望着走近来的婀达。婀达向他走来时,他站起身来。这个人看出这里用不着他就告退了。婀达和欧尼坐下,杰姆立刻给他们斟满了酒。杰姆:(瞌睡似地微笑着)我说不上你是什么原料做的。可是这几天我一定想它出来。婀达:我爱听萨克管的吹奏,软绵绵的,像蒙着一层纸似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合适。(梦幻似地)但愿我能像这样子度过我的一生。杰姆:(殷勤地)那位“准确的耳音”一句也没有听见你讲的话,巴特勒。欧尼:(带着酒意突然说)这是什么酒?(杰姆大笑起来。)有什么好笑?杰姆:我还以为十六岁以上的人感到喉咙发烧,就会知道喝的是香槟的呢。欧尼:(恶狠狠地瞪着眼)我要到明年三月才满十六岁。杰姆:吵架?摩特喜欢我。他不会跟我打架的。你会吗,摩特?你喜欢我吗?婀达:(急速地,护着欧尼)再来半调羹汽水,他就得醉了!杰姆:(称心地大笑)那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摩特——你的态度。它会害死你,要不就造就你。一个和蔼的矮胖子向桌子走来,他把手扶在婀达的椅子上。矮胖子:婀达,我等了好几年才等到这个机会!跳一两圈怎么样?当杰姆抬头看了一眼露出他的脸色来的时候,矮胖子就显得很尴尬的样子。婀达瞥了欧尼一眼就和西特一起走了。静默了一阵之后,杰姆说话了。杰姆:我很有兴趣打听一下。行吗?你在这一带是有点儿鹤立鸡群。杰姆:(淡淡地笑着)老态度又来了……(然后)婀达似乎对你很有意思。杰姆:而我对婀达倒很有意思。不是普普通通的感情。(然后说)摩特,我打算给你想些办法。你想发财吗?在背景处,罗西正在忙着开另一瓶香槟。软木塞子拍的一响。——景化为从舞池里焦急地望着他们的婀达,然后是从桌子旁边走开去的罗西。杰姆:你认识欧明顿街吗?塔泰梅汽车库知道吗?我每天早晨都在那儿。你保持你那种态度,会给你好处的。你有才干和想像力——要是卖力为我干,作为开始每星期给你五十镑。景化为婀达从舞池中注视着他们;她的舞伴西特很想脱出这场是非!然后我们看到一个近景,杰姆向后一靠,他被欧尼的最后一句话激怒了。但他还是平静地说话。杰姆:(不正面回答)真是个好姑娘,真是个好姑娘……(声音中略带粗暴)我追求婀达太久了,连一秒钟都离不开她。她知道这点,现在你也知道这点了!杰姆:婀达向来是有些轻浮的。我记得几年前,在勃拉登的那几个周末来。当时我们住在两个内室相通的房间里,她……杰姆:你怎么啦?你打断我干吗?我记得当时我特别高兴给她挑选衣服。(欧尼站起来的时候)你别急,听我说。景化为跳舞的众男女,我们看见婀达向着杰姆和欧尼望过来;欧尼站着,看着杰姆,杰姆现在坐下来了。杰姆:你还年轻,容易激动,摩特,坐下吧。——告诉你,婀达是莫丁诺太太。欧尼不能相信他所听到的话。婀达急忙赶过来,进入镜头。她默默地从杰姆望到欧尼,又从欧尼望到杰姆。她的舞伴,那个矮胖子,赶快脱身了。欧尼突然离开镜头,向楼梯走去。婀达怨恨地望望杰姆,她一把拿起手提包,然后就跟着欧尼走了。——欧尼走过夜总会的休息室,这时候婀达追上了欧尼,抓住了他的胳臂。婀达:(无所畏惧地)是我以前的名字。你要怎么样?要我一下子把我整个历史端出来?婀达:(不顾一切地)就因为不是这样。到下个月我们离婚满两年了。欧尼绷紧了睑。婀达的眼晴冒着火。欧尼转身走出去了。婀达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她的火气因他的离去而熄灭了。在背景处可以看见杰姆在走上楼梯。婀达转过身去,刚要哭出来,但走进一扇标着“女厕所”的门去,渐隐。妈的厨房的景渐显。早晨。欧尼正在洗碗槽中洗脸。他把冷水泼到脸上,隔夜的醉意在消去。妈掀起门帘从店堂那边走进来。一切都已摆好,欧尼坐下来吃早饭。妈端来一盘热菜放在桌上,望了望他。欧尼:(扫兴地)被一辆电车撞了。正面相撞。我还在头晕眼花呢。(畏缩着,低头看了看食物就把菜盘子推开了。)天啊——又是羊心!我们难道穷到这么个地步,一天到晚尽吃些牛呀羊的五脏六腑?妈:(向欧尼)潘西·弗罗姆和弗罗,他们在休息日一起来挑几件结婚时新房用的家俱。(欧尼厌恶地向店堂望去。)〔妈匆忙进入店堂,镜头随之移动。潘西是一个小书记型的细心眼儿的人,但是他的未婚妻却是高大而强壮的。妈:潘西,这张床不会让你吃亏的。弹簧可真好呢,它只破费你三镑钱。弗罗:你说什么?(向妈说)去他的罢……他还想在下礼拜结婚哪!潘西:(试探地)我们继续谈交易吧,摩特太太。我们不能让妈妈等着我们吃饭。潘西:没有。妈妈各样都给了我们一点,可是多数得要我们自已买。妈:你们得要有一本账簿,潘西。计划一个礼拜要用多少钱,钱袋就不会空了,懂吗?这事让我来办吧,亲爱的。弗罗:(在他背上打了一下)哦,你批评起我来了,嗯?!潘西瞪着他的说话像铜猡似的新娘,急忙出了店。弗罗高兴地嚷叫着。弗罗笑着出去了。妈关上门转身回到柜台边,在那里记下了一些事。〕(注19)这中间欧尼进来了,站在柜台后面,修着指甲。他留在背景处。欧尼:(尖刻地)一对光会眨眼晴的白痴!——要结婚啦。妈:我真想在去世之前能看到你有一两个孩子。我不会老活下去的,你知道。妈:这个店将来就是你的了——你得要成家立业。在周围找找看。妈:(狡猾地,拖长声音)你感情丰富,欧尼。需要有个对象,可以让你寄托你的感情。她看看他;他看看她。她从她帽子上拔出帽针,又把它插进去。她对他笑笑,他也报之以微笑;他们互相很亲爱。景化为妈的店的一连串场景。——欧尼在柜台后面,嘴里叼着一支雪茄蒂头。——另外一天了,一个小女孩站在前景处(背对着镜头)。她往柜台放上两个小硬币。她一个劲儿注视着左首笼子里的鸟,鸟儿在歌唱。欧尼:长靴会。基茨……基茨……基茨(一面翻开账本)你积了钱想买双长靴,是么?欧尼:(找到了她的名字,核对着)一先令两便士,对。他关上账本,望望孩子。这小女孩特别虚弱,令人怜悯。欧尼:那是两便士三便士那么积起来的吧。对吗?——得多久才能积起钱来买双靴子呢?又是妈的店。欧尼在柜台旁边。赛特维斯大妈在柜台前面,在他们中间是她的装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她有点儿醉,她的头发上插着纸发夹。赛特维斯大妈:这只鸟儿你妈总是出三个半先令的,这你知道!欧尼:(和气地)对不起,我只能照账本上的数目付给你。赛特维斯大妈:(现在神气起来)你也好,你妈也好,都将照价给,要不就算。笼子里的鸟的近景。显然它随时都会倒下去。这鸟儿无声地摇摆了一下就死了。欧尼:(厌烦但耐心地)不,我不想把你赶出去,可是我不能给你两个半先令以上,就是这样。赛特维斯大妈:(停倾一下之后)好吧,就这个数!我要告诉你妈去,你等着吧!一点没有心肝,你这小家伙!我们的死活你全不在乎,是吗?她正要去拿钱,这时候她眼晴转到鸟笼上。欧尼被她脸上突然露出的可怕的战栗而大吃一惊;接着他也看见了死鸟。赛特维斯大妈:(低声说)乔埃……?乔埃?你怎么啦,宝贝?(她一手举起鸟笼)嗳,可爱的?怎么回事,嗳?怎么回事,孩子……?欧尼透过鸟笼望着她;她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然后她发狂似地摇着鸟笼。赛特维斯大妈:乔埃!小乔埃!乔埃……?……跟你妈妈说话,孩子!跟她说话呀,宝贝!瞧,欧尼。你说它是好好的没事儿吧,对吗?你说对吗,欧尼?欧尼打开鸟笼,取出死鸟。赛特维斯大妈两个拳头按住两面脸颊,尖声叫喊起来。赛特维斯大妈一面叫喊着,一面跑出店堂向街上奔去。欧尼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拿着鸟儿。他突然起步去追她。欧尼在店门前,对“马路”上望着。赛特维斯大妈在二十码之外,摇摇摆摆地一面走一面尖叫。人们从窗户和门口里向外望。欧尼跑上“马路”,手里小心地拿着鸟儿,镜头随之移动;他追上了这女人。普列特约翰老爹从店里出来,头上戴着一顶变戏法的帽子,脸色阴沉地注视着。一辆火车驶过,火车的隆隆声使人们必须大声呼喊才能听清。欧尼:都在这儿,老太太。收下这两个半先令……这是乔埃……他把一个大的硬币和这死鸟都交给了她。她一手拿一样,脸上泪如雨下。她茫然地向隧道走去。欧尼恐怖地站着,望着她的后影。她的额声尖叫从隧道里传出来。普列特约翰老爹:(粗暴地)出了什么事?她在敲竹杠吧?普列特约翰老爹:(摇着头啐了一口)这也值得什么?这老婆子不是太可笑了吗?尖叫声息灭了。火车声消失了。欧尼慢慢地走回店铺,神情沮丧。埃琪从窗口上喊道。欧尼望望她,但是没有回答。他到了店门,走了进去,然后走到柜台跟前,在一阵怒火之中他打碎了这只铁丝鸟笼。〔景化为妈厨房里的饭桌,晚饭之后,妈在查看账本。欧尼在埋头读报,报纸挡在前面。妈抬起头来。欧尼放低报纸向她那边望着;他依旧感到沮丧。他说话的时候扔了一个硬币在煤气表上。欧尼:死啦。她冲出去一路大叫大嚷。总得有些表示——我给了她两个半先令。欧尼没有回答。妈把笔、墨水和账本放到搁板上。她转身望着他。突然她帽子上的羽毛触进煤气灯罩里,羽毛立刻燃烧起来。欧尼猛地站起来立刻把燃烧着的羽毛连帽子一起放进洗碗槽里去。欧尼:(暴躁地)要是我们有了电气设备,那就不会出这种事了!妈:(整理着她的头发)你怎么会有这种傻念头?谁花得起钱来装电气设备……?(她向欧尼走过来,他正在擦干他的手。)你今天晚上心里有点不舒坦,是吗?欧尼:下等人承受的光是马路上的灰尘——我想的就是这个。这是出卖,妈……这完全是出卖,为了一点儿羊心和有个地方可以睡觉就把自己出卖了!多贱哪——他们把我们贱买了去,多贱!妈:是敲门的声音吧?(欧尼还来不及答话,店门上又听见两下敲门的声音。)我去。在隔壁的店门里,可以看见外面有两个警察站着,他们后面围着一些好奇的过路人。妈走进来,站停了,隔着玻璃张望了一下,然后拔去门闩,一下子拉开店门。欧尼的一个特写镜头。他坐在厨房里的饭桌旁,无聊地翻弄着报纸,嘲笑着这些消息。突然间他抬起头来,妈站在门旁,两个警察和她在一起。有臂章的一个警察走上前来坐定了,一面打开一本袖珍记事簿。带臂章的警察:这儿都是自己人。只是来打听一下这儿下午发生了什么事。欧尼没有出声。然后他在桌上合着双手,像一个小学生似的。他说话的时候看着自己的手。欧尼:她拿金丝雀来押一笔款。后来她看见鸟儿死了就尖叫起来。我在“马路”上不远的地方赶上了她——把鸟儿还给了她。事情就是这样……欧尼:(以一种粗暴生硬的声调)警察不能在这屋里喝酒!他离去了,他的助手和妈跟在后面。欧尼在脖子上围上一条围巾,穿上外衣。妈回来默默地瞅着他。欧尼向桌子走去。妈望着他。他突然在桌子上砰地捶了一拳。〕(注20)欧尼:太平!那就是我所要寻找的东西。我要的是愉快的心和正直的人——而不是卑贱和不幸的太平生活。这使你感到惊奇吗?太太平平!那就是我们千百万人所需要的——可是不应该去掠夺弱小者。太太平平——不做欺人的猎狗也不做受害的兔子。而是过一种自豪和体面的、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美好事物的太平生活!妈:(摇着头)在这个世界上你找不到那种生活的。我们这一辈不用想了,儿子。没有办法找到的,孩子。欧尼:去走一走。(他向注视着的狗弹捻了一下手指。)〔一个特写镜头显示妈站在那里,一手支着桌子。她突然感到害怕。她急忙去追欧尼,——相当近的镜头。店门外,妈打开门,很快地走出来,然后向两边望望。狗跟着她。她静听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她朝隧道跑过去。某幢房子里传出了无线电里快乐的音乐。一辆火车驶过——妈一路走一路喊着“欧尼”,在隧道的另一端,欧尼从里面出来。他听见他母亲的喊声就停下来。一阵跑过来的脚步声,妈跑入镜头。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抓住欧尼的胳臂,等着火车喀嗒喀嗒驶过。他举起一个手指表示再会就消失往雾中。他的母亲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往回走,狗跟着她。——她脸上流露出双重痛苦的神情。一阵癌的痛苦又在她身上发作了——她把手护住横隔膜。她赶紧走,走到店门口就进去了。〕(注21)在妈的店内。店堂被厨房里射来的一道亮光照明着。妈进入镜头内,她迅速走到一只抽屉跟前找出一只酵母片的瓶子来,吞了两颗药丸。她非常痛苦,这一阵发作得很厉害。她一只手扶住一件家俱。——然后是近景。她双眼闭住,呼吸沉重,她把手撑在洗脸盆架子上。厨房里的亮光照着她。——镜头移向洗脸架上妈的手。这只拳头痛苦地捏住,握紧,然后慢慢地松开来。还看得出有一半被擦掉的粉笔字:“£-500”——近景妈慢慢地睁开眼晴,用手背擦去前额的冷汗。然后低头看到了粉笔写的“£-500”。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数字。她的脸绷得很紧但渐渐平静了。她默默地念着:“五,五……”现在她脸色沉着;她已经作了决定,她的阵痛几乎完全过去了。——她走到她的摇椅处。她的上衣在那里。她穿了上衣,低声地对好奇地望着她的狗说道。她走出前门离开店。镜头移动到店堂的窗户。她从窗户边走过,消失在雾中,景渐隐。〔夜间的大路。欧尼在走路,嘴里咬着装着雪茄烟头的烟嘴。他的低落的情绪还没有过去。他站住了,望着一家铺子的橱窗。橱窗内陈列着各种电气用具:熨斗、电灯、无线电、电热器、一只电冰箱等等。电气用具上面挂着一块醒目的牌子,“为什么还不电气化?为什么老让母亲做苦工?费用低廉!”欧尼站在一对夫妇旁边盯着橱窗看;女的约三十岁,满脸高兴。女:家务电气化!我做梦也在想着,真是的!一个美梦!男:当你有了这些东西之后,你的眼睛又会盯住温莎宫殿看了,现在走吧?!他厌恶地拉着他妻子的胳臂,几乎硬把她拖走了。欧尼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的后影,然后又转回来看牌子。牌子上一部分的字:“为什么老让母亲做苦工?”——夜间,婀达房屋的门前,格子门和旁边的窗户,景渐显。欧尼站在那里,望着,听着。接着他扔掉雪茄烟蒂,轻轻地敲着关着百页窗的窗子。一会儿格子门后面出现了一道微光,婀达小心地向外探望。她慢慢地开了门,他马上就走了进去。婀达摇摇头,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塞在她喉咙里要说的话太多了。婀达:(柔和地)我不愿意给我的生活再添麻倾了,欧尼。我经受到许多许多麻烦。再不要了,欧尼。既不要从你,也不要从杰姆那里受到麻烦。我一找到别的工作,就离开那儿。婀达:(捉摸了一会儿)你是这样感觉?我应该恨你,对吗?可是我不恨……你要进来坐一会儿吗?她走进去,他跟着进去,随手关上门,景化为婀达房间的全景。欧尼和婀达踮着脚尖走进来。欧尼四面打量这房间,房间本来很粗陋,但布置成很像样的闺房。有两扇门通向后房;婀达踮着脚尖走到开着的那扇门,把它关上了,她轻轻地说。婀达向欧尼招招手,叫他跟着她走,一面踮着脚尖走到另一扇门去,把它打开,于是从他们的角度望过去,看到一间婴儿室。这是一间像壁橱似的小室,有一块小孩玩的黑板,墙上钉着两只纸做的滑稽的兔子。这下面,一个三岁的女孩睡在一张小床上,金黄色的头发跟婀达的一样。她在睡梦中翻来复去,还深深地叹着气。婀达:(低语道)是的,是我的孩子。是我日夜惦念着的小女孩……婀达慢慢地关上门,景于是又化为婀达的房间。欧尼望着她,非常感动。欧尼:(柔和地)你揍得我多厉害,亲爱的婀达。(然后)把脸抬起来……婀达感到他的态度中有一种奇怪的和不自然的神情。她关切地望着他。欧尼:你使我非常高兴,可我得告诉你……(停顿了―下之后)我想参加莫丁诺的一伙去。她好像不懂他意思似地瞅着他,神经质地吃吃笑着,然后走开去,坐下来。一种失望的神情出现在婀达惨白的脸上,然后她终于说话了。婀达:真的,感到很遗憾。我真遗憾遇见你。你会坐牢的。——他会让你坐牢的。杰姆会让你坐牢的。我真遗憾遇见了你。欧尼:天哪,多么奇怪的姑娘!——难道她说再见说不厌吗?他们都沉默着,欧尼坐在婀达身旁的卧榻上,他打开一只玩具音乐匣子,它轻轻地叮叮当当地响起来了,奏着《伦敦桥在坍下来》的曲子。婀达:(抑制热情)你有理智没有?我情愿把你杀了也不让你去做这种事!你要我干什么?做你的情妇?做你的妻子?到不了两个礼拜就得去给你送牢饭?接着是静默,音乐慢慢地停了下来。婀达站起来,仿佛要结束这次会面了,欧尼随着站起来。欧尼:我懂得你的意思了,小婀达,可是我决不让你离开我。她站在那里仿佛处于绝境,脆弱、有活力而又悲惨。他朝她走上一步,但是她拦住了他。欧尼:小婀达,别为我担心。我去给他做一两件事,有什么坏处?婀达:天哪!你倒说得轻松!天哪!听着,欧尼·摩特,我所要的世界可以像这个房间一样大小,我们可以安安逸逸待在一起,可是还有明天,明天怎么办?是的,我是老脑筋。我认为每个姑娘都应该结婚。懂吗?可是需要有一个牢靠的基础,而不是一天到晚担心被警察抓起来,受刑,挨打。懂吗?瓷砖浴室、丝绸、珠宝又算得了什么?那就是我离开他的原因。懂吗?(然后)我真想哭一场。现在我们俩就算完啦。请你走吧,再见。他再一次想碰她,但是她摇摇头,把他领出格子门。他忘了音乐匣子还在他手里。他虽感到羞惭但还想挽回。他恳切地瞅着她,但她摇摇头,说不出话来。他踌躇了一会儿才离去。她热泪盈眶,站在格子门后面望着他的后影。景化为隧道旁的“马路”。欧尼进入景内的时候可以听到音乐匣子动听的叮当声。夜间手推车小贩的车队从对面过来。欧尼对他们望了一会儿,然后沿马路向自已的家走去,景渐隐。泰塔梅汽车库前面铺鹅卵石的里院,景渐显。在两家店铺后门之间,是一条通往街上的拱道。杰姆·莫广诺和两个穿蓝布工作服的人站在一辆华贵的小汽车旁边,这辆车缺了一只后轮。杰姆吃着手中的葡萄干,一面静静地在谈论着这辆车子。——欧尼在背景处的拱道上出现。小汽车旁边的人没有看见他,但是另外两个画面上不显目的人马上就发觉了他。——欧尼的一个近景,这时他被这两个人拦住了。杰姆和他两个朋友在车旁转过身来。杰姆微笑着,做个手势让欧尼进来。杰姆:(向他招呼)啊……(向斯拉什)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小伙子。他姓摩特。欧尼老弟,这是斯拉什·耶特雷。斯拉什:(一面戴手套,一面眨眨眼睛)你看这辆车怎么样,欧尼老弟?杰姆:(翘起拇指对另一个人指了一下)这是科什·西蒙斯。欧尼微笑着接受介绍,并和斯拉什握手。科什的表情不很友好。另外两个人走开了。斯拉什:杰姆·欧尼是买主呢,还是来参加驾驶学校的?杰姆:参加学校。来跟你学点儿能耐,我是这么想。可也许能教给你点儿什么——摩特的事儿是说不定的。科什:(慢吞吞地)那么明天早晨七点钟来吧,欧尼老弟。咱们这儿上班早,可不像大人先生们。斯拉什:最好四面走一走,看看这儿的情形,你看怎么样?斯拉什向车库走去,欧尼正打算跟过去。但是杰姆留他等一下。欧尼转身跟斯拉什去了,后者已经进了车库。杰姆眯缝着眼微笑着,景渐隐。妈的厨房,景渐显。夜间。许多客人神情敬畏地散立着,有些客人在喝啤酒,桌子上有几只酒瓶。屋子里已经完全电气化了。无线电在播着音乐。无线电关上的时候,街上传来音乐和嘈杂声,潘西和弗罗在那里举行婚礼。但是所有的眼晴都集中在白色的冰箱上,这只冰箱在这小房间里显得很庞大。在场的人中还没有人和这美妙的东西站得这么近过。妈疲倦了,但她既得意又因为她引人注目而高兴。她为了参加婚礼,打扮得很漂亮。泰特大妈和兰感到特别妒忌,不时把冰箱的门拉开又关上。泰特大妈:可是我认为无论什么东西都代替不了天然冰。夏尔姆斯大妈:嗯,我可是无论在哪儿都没有看见过比这再好的东西了!泰特大妈:没错,银行里有的是钱。可就是没有你的份儿。眼晴看得到,手里拿不到又有什么用!(向兰)我的孩子,要是你想要给我买什么礼物,那你准得挨骂。哼……走吧,儿子。妈:(高兴地)克拉拉·泰特的惹人讨厌是注过册的。那股味道老远闻到就够受了。〔这时候又有几个邻居走进来,他们惊叹地注视着这只白冰箱。跛脚的女孩爱米丽亚说。男人的声音:(从外传来)舞会开始了!那儿有好多吃的跟喝的!许多客人向门口挤去。艾克·威勃坐在店里的一张椅子上。“马路”现在摄入景内。欧尼兴高采烈地弹着钢琴给跳舞的人伴奏。钢琴放在埃琪家附近。一个孩子注视着他的熟练的手法。“马路”上热闹非凡。许多椅子和桌子都拿出来沿着街沿石摆着。街上挂了一道横幅,上面写着字体粗糙的字,“祝你生个双胞胎,潘西老兄!”邻居们坐在台阶上和椅子上,一面吃喝着。放在食品杂货店门前的长桌由普列特约老爹管理,他戴了一顶海军上将的旧帽子,穿了燕尾服和一件无领衬衫。孩子们在人们脚跟前转,他们特别喜欢在铁道的梯级上跑上跑下。一个婴儿在摇篮车里哭。三个老太婆坐在一边,用报纸扇着风。摇唱机的人在一旁站着,希望有人来听。在隧道附近,卖冰琪淋的人推着他的装货脚踏车等着做买卖。狗和猫都出来了,有几只在吞吃残肴。许多窗口都点上一排蜡烛。一个孩子跑过,手里挥舞着一面小旗。一个男人正在点燃挂在他门前的第二只中国式纸灯笼。埃琪坐在她门前的台阶上;夏尔姆斯大妈从摩特大妈的店里出来,越过马路朝她走去。两个乞丐在隧道下面向上张望着。一个女人在打毛线。另一个女人沿“马路”推着摇蓝车。一个盲人抬着头,欣赏着音乐和啤酒。弗罗姆老爹还穿着教堂里的衣服,从自己店里出来,抱着许多玻璃杯向普列特约翰的桌子走去。他掉下了几只杯子,杯子摔碎了。普列特约翰老爹:那真是好开场!一场臭气冲天的大吵架就要开始了!大伙儿闪开!把警察叫来!弗罗姆大妈:你管你自己去吧!我可是知道今天是谁家的儿子讨媳妇!夏尔姆斯大妈走近一面弹钢琴一面大笑的欧尼身旁。欧尼叫她来代他弹琴。欧尼非常高兴地同她换了位置。她弹奏了一曲华尔兹,他站着喝完啤酒,一面顺“马路”向他家里那一边望去。夏尔姆斯大妈:带她出来跳一个华尔兹吧,亲爱的欧尼。欧尼向自己的家走去。兰·泰特拦住了他。他们两人在埃琪的家门前。兰:很高兴你安居下来从事正业了,欧尼。专心干下去,这个铺子很不坏,值得你花费心血的。你完全变了,转变得像你这样快的人,我还没有遇到过,欧尼!欧尼:我在镜子里看不出有什么两样。你照镜子的时候,看出什么来了吗,兰?你是一定看到过一些永不能忘的事儿的啰,是吗?欧尼对背景处的埃琪使了个眼色,就向自己家里走去了。艾克坐在店门口。在妈的厨房里。妈在那里和一个老妇人在一起,那老妇人刚要走。欧尼进去了。老妇人:(沉思他)噢,这就是买东西给你的孩子。一心想到他的妈。他不给自己买一辆机器脚踏车——一心想到他的妈。欧尼:(兴致勃勃地)到外面去跟艾克坐一会儿吧。我给你倒一杯黑啤酒来。嗳,尼珀在哪里?欧尼:(推诿地)钱吗……?钱打哪儿来的,妈?你可以去赚,你可以去偷,你可以到处去找……还有人会把钱送给你。她专注地望着他,然后出去了。欧尼关灯,厨房变暗,他跟着她出来,景渐隐。〔妈的店铺前面,夜间。相当近的镜头。妈、艾克和欧尼坐在店门前,舞会在背景处进行。妈从容地啜着黑啤酒。妈:在这样的晚上我要想的只有一件事。欧尼·摩特的姑娘在哪儿?妈:(用手向四面一挥)我包你结起婚来一定还要热闹!妈:(认真地)比如说,那个道列斯·赫尔里姑娘。她知道怎么过日子。欧尼:(嘲弄地)那个瘦长条儿?我可是要找一个漂漂亮亮的。妈向埃琪的家望了一眼。埃琪坐在她的台阶上的近镜头。她正望着妈。妈:(欧尼和艾克在她的两侧)漂亮算得了什么,从来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好处。我也漂亮过,是吗,艾克?妈叹了口气。欧尼静了下来。大家沉闷地静默着。欧尼站着。妈慢慢地转身瞅着艾克。他也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了眼睛,妈猜着了他的想法。一对年青的舞伴在街上一路跳着华尔兹过来,跳得很好看。妈和艾克注视着他们。欧尼出来,给他们斟上甜酒。然后见欧尼拿起酒杯敬酒,艾克也举起杯来。他们默默地喝着甜酒。这对舞伴在他们面前的街心忽地过来忽地过去。——近景。欧尼闷闷不乐地注视着这对舞伴,那个金发姑娘使他想起了婀达。——欧尼啜着甜酒。妈沉思地注视着他。这对舞伴渐渐跳过去了。欧尼走上“马路”。妈望着他的后影。埃琪越过街来坐在妈的旁边。妈友善地望了她一眼。她们俩都向着“马路”望过去,欧尼渐渐地看不见了。妈同情地瞅着埃琪,她知道这个年轻姑娘的心事,渐隐。〕(注25)景化为游乐场的小巷,夜间,近景。欧尼和婀达靠在一块广告牌上。他不顾她的疲劳正在对她解释。她很累,可以说是墙撑住了她,她爱他而又觉得非放弃他不可。婀达:你现在在为杰姆做事,是吗?礼拜一你在夜总会里。在干什么?你能跟我讲真话吗?她忽然变温和了,靠拢过去,双臂抱住他,狂热地喊道。婀达:我不知道我们会遭什么殃,你跟我!你不知道我爱你吗?可你又想把饼吃掉,又想把饼留下怎么能行?要就是我,要就是他!要是你真爱我,那我们只有离开这儿!婀达:不离开他会怎么样?他整个下午就从办公室走廊里看住我。吃晚饭的时候又叫我进去。就像打钟似的大喊大叫——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种样子。他是在妒忌。讲话没完没了,就像开了话匣子似的。欧尼:(冷酷地)我想起来了——我还欠你孩子一件玩具哪。婀达:他会怎么样?他只要吃几颗葡萄干就能把我们俩都结果掉!婀达:哦,离开这儿到了很远的地方,我就不会想入非非了。我们走得愈早愈好。——我可以保有我的孩子而你可以保有我。我们能过得很好的!欧尼:(不安地)婀达宝贝儿,一个晚上造不起宫殿来的。婀达:很简单,“是”或者“否”,欧尼·摩特——没有第二条路!(粗暴地)你为难什么?我的孩子吗……?我可以把她交给我的婶婶……欧尼:(柔和地)孩子没有关系,婀达。我妈有病——她病得很重。我不能离开她。这使婀达说不下去了!她压抑着她的狂热,但是神经质地、默默地绞着双手。欧尼:(热烈地)不!给我些时间来动动脑筋,想想办法!欧尼:婀达,瞧——今儿晚上是我生日。就给我点儿时间作为礼物吧!婀达恳切地望着欧尼。踌躇了一下之后,她下了决心,她挽了他的胳臂低声说。当他们开始走的时候,一只猫窜了过去。欧尼自言自语地说。景化为妈的店:欧尼从街上进入店内。他看见厨房里有灯光,觉得很奇怪。他把门上了闩。于是他在进门处望进去。妈留下一盏开着的灯。在厨房的桌子上有一个小包和一张纸条。欧尼走到桌子跟前,拿起纸条。——纸条上写着——“送给我最亲爱的欧尼,祝他生日快乐,希望他永远不要离开他的亲爱的妈妈。”欧尼打开小包,取出一只像是银子做的香烟匣子。他打开烟匣——里面装满了香烟。他脸上流露着痛苦的沉思的神情。突然他啪的一声关上了烟匣,景渐隐。杰姆·莫丁诺在泰塔梅汽车库的办公室,景渐显。从背景处通向院子的门看出去有许多小汽车。这不过是一间很狭小的房间,里面摆着一张有折叠式盖子的写字台和几把椅子。科什、斯拉什和诺寇都在听着杰姆讲话,杰姆坐在写字台前。杰姆:科什喜欢一切事情都按部就班——严守时间是我们这个行业的要领。(对其余人)回头见。斯拉什和诺寇走了,科什跟在他们后面,扭脸不高兴地看看他所不喜欢的欧尼。外面院子里一个机工在换马达;院子里充满了汽车跑动和马达吼叫声,这时候欧尼望望杰姆,他第一次把他看成不共戴天的仇人。杰姆:今儿晚上去发个利市。勃罗姆顿路的培尔涅克皮货店。晚上六点钟在这儿会面。(看见欧尼瞪着眼晴)没有听见我的话?杰姆:(站看)最好先到那儿去逛一逛,白天就去探探风。杰姆走了出去,欧尼跟着他,景化为院子,院子里充满马达声。杰姆感觉到欧尼在瞪着眼看他。马达的吼声降低为抽抽噎噎的声音。场面突然具有非常不祥之兆,马达都咕噜咕噜响,像“恐怖”的音乐一样。镜头随着杰姆移动,他向前走去,欧尼和他一起走。一辆发动着的马达劈劈拍拍在放炮。欧尼拿出他的新烟匣,递给杰姆一支烟。欧尼:事实上我确实有话要说。(他们暂时在加油坑边上站住,坑下面点着灯)我的一个朋友有点儿困难……杰姆拉着欧尼的胳臂,领他到大门那进去。一只有高低音调的喇叭在他们后面咩咩地叫起来。欧尼:不,困难就在这里。有一个第三者,他就像一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狗。这姑娘不喜欢他,可他有势力,他决意要给我的朋友造成种种困难来破坏他的事。杰姆:哦——像你一样。(于是又踌躇一下)那个有势力的家伙叫什么?暂时的静默被马达的突然发出来特别响的吼声所打断,然后慢慢地吼声愈来愈细,终于形成死一样的寂静。欧尼把香烟啪的一下弹了出去。杰姆:(沉着地)要是你的朋友像你一样漂亮,那他干吗要结婚?浪费时间,是不是?杰姆抬头看。“学校”的一个学员,诺寇的兄弟跑入景内,他跑到杰姆面前就恭恭敬敬地站停下来。泰兹:(激动地)我上礼拜当了一只宝石戒指,杰姆。刚才上那儿去取,他们不给,说是给警察拿去了。泰兹:(愤慨地)怎么能是?是我出嫁的姊姊去年给我的!杰姆:(淡淡地笑着)这个老掱手——以前也干过这一套。去让斯拉什备好一辆车。再把科什给叫来。激动的泰兹跑进车库去了,一面叫着他哥哥:“诺寇?诺寇?”这时候杰姆拉直领带打领结。杰姆:他们不能这样对待自己人,是吗,摩特?咱们得去给他们看看颜色。杰姆不等回答就举步向院子走过去;欧尼慢吞吞地跟着他,景化为白教堂街,杰姆的汽车在人行道旁停下来。杰姆、科什、泰兹和欧尼蜂拥而下,站在当店的边门前。他们全都向边门走去,上面有一块招牌,写着:“典当”。欧尼在门前止步——其余的人都已经进去了——他认出这是艾克·威勃的当店。然后他也进去了。艾克·威勃的当店的全景。科什、泰兹和杰姆径直走向柜台;欧尼在后面逡巡着,他的身体一半被一只大衣架遮挡着。杰姆文雅地摇着柜台上的铃。瘦小的雷塞匆忙出来,他认出泰兹就感到要有麻烦了。杰姆:我朋友的宝石戒指呢?这儿是当票,这儿是钱!去拿来!雷塞:哦,那戒指。我老老实实地向你庄严起誓,戒指给警察拿走了。杰姆的大手打在雷塞的脸上。这小个子倒了下去,他挣扎着站起来,跑到格子隔板后面去了。艾克·威勃从堆满包裹和旧衣服的拱道中走出来;他从雷塞手里拿了当票,向前走来。欧尼站在衣架旁的近景。欧尼一看见柜台旁的艾克就向后退缩。——艾克并不害怕,对杰姆摇摇当票。艾克:雷塞先生告诉你的是实话。戒指是偷来的赃物——杰姆:你这个又脏又蠢的老流氓!滚里边去,科什——还有你,泰兹——给我搜!欧尼,跟他们一起去!镜头往后拉显示杰姆转着身,欧尼慢吞吞地从他躲着的地方走出来,他被这局面弄得发呆了。艾克看到了欧尼;雷塞在背景处也看到了欧尼。科什过来把雷塞一拳打倒,然后和泰兹一起穿过格子隔板走进去。艾克转向雷塞,扶他站起来。这两个老人都站在那儿看着欧尼。欧尼慢吞吞地按着柜台跳过去,默默地从艾克和雷塞身旁走过。科什像只猎狗似地沿着拱道一路嗅过去,拱道的尽头是一堆工具。欧尼跟在他后面。科什装了一满袋钻子和凿子。科什:这些玩意儿用起来很合手。这是我来这儿的报酬。杰姆坐在柜台上,从容地打口袋里掏出葡萄干来吃着。雷塞现在坐在一把椅子里,脸埋在手中,他又怕又痛,全身发抖。艾克脸色苍白,站在他后面,一只手表示宽慰地轻拍着这小个子。艾克当店后房的全景。里面装满了珠定、钟表等等,这些东西挂在小吊钩和搁在搁板上。泰兹和科什在搜寻中顺手拉下了所有的东西。欧尼假装帮助他们,但是他心里厌恶透了。泰兹继续四面翻找,但欧尼难过得想吐出来,他转过身去静听着。从声音听出来,前面有人挨了打。科什跑回来进入景内,手里拿着一串钥匙,高兴得发疯。欧尼的脸这时候绷得更紧了。保险箱内部的沉重的门现在被用力拉开了。在前室,艾克用一方染血的手帕擦着脸,像颗树似的笔直站着,衬衫上溅满了血渍。雷塞躺在地板上,给打昏了,身上淌着血。杰姆旁若无人地吃着葡萄干,不时把葡萄干丢在空中,张开嘴接住了吃。后房,从欧尼的角度看出来,科什和泰兹两人探身到保险箱里。科什在装满他的口袋。泰兹:(突然说)找到了!可以找我哥哥诺寇问去——这就是我姊姊给我的那一只!科什:走运的家伙——找到了戒指。(拿出一把英镑钞票来)礼拜天上这儿来手气还不坏,总算没白来。咱们走吧。他们急忙跑出来,欧尼走在最后,他感到很厌恶,直想吐。于是景化为前室的柜台附近。当其余人都进来的时候,杰姆转过身来。欧尼走到一边去,站在一堆包裹附近,他看到这两个流血的人,成到心惊胆颤。杰姆:(微笑着)是吗?让我瞧瞧(赞许地)你出了门的姊姊真有点儿眼光,泰兹老弟。欧尼的近景。他厌恶地注视着他们;他没有办法,但是他的思想在激烈斗争着。杰姆转身面向艾克,欧尼专注地向柜台走过去。艾克:(依旧保持着尊严)这家伙撒谎——现在停止这种蠢事,快离开我的店吧。雷塞:(声音含糊地)威布先森(注26)……叫警察来……科什一面笑着,一面挥了拳,雷塞昏倒在地上,下巴骨给打碎了,椅子跟他一起倒在地上。杰姆突然起步把艾克推到格子隔板上。接着打了几拳,艾克就跌坐在地板上,血从他的下巴那儿涌出来。杰姆在一块窗帘布上擦着双手。科什走上前把艾克抱起来。杰姆像个行家似地站在一旁,歪着头。杰姆:留神看,摩特——打人全靠手法。科什会教你一手的,是吗,科什?科什因为他的权威受到挑战,转过身去,不慌不忙地对准艾克的下巴颏啪的打了一拳。(杰姆冷笑地注视着欧尼。)这时欧尼对准科什的下巴颏也猛打一拳,把他打倒了。欧尼:(粗野地望着其余的人)下一个轮到谁?谁要轮下一个?杰姆急忙后退。当科什站起来想打回去的时候,他冷冷地说话了。科什沉重地喘着气,擦擦脸。泰兹脸色发白,他完全给弄糊涂了。艾克伤得很重,但是他的眼晴还看得清,他看看杰姆,又看看欧尼,再回过来看看,全都看见了。杰姆:(向艾克)记住,死艾克,你要是把今天这档子事儿漏了出去,我就马上崩了你。还有你的全家都跑不了。杰姆打欧尼身旁走过,欧尼没有动。杰姆从边门出去,其余的人都迅速地跟着走了。欧尼慢吞吞地跟着他们出去。艾克的当店外面,人行道的全景。一辆小汽车停在街沿石旁。杰姆已经进入车内,坐在驾驶座上。泰兹坐在后面,前面的门开着,等待科什进来。欧尼出来的时候,依旧杀气腾腾。杰姆急忙放进科什,就把车门砰的关上,他探身越过科什以柔和的口吻对欧见说道。杰姆:你怎么了,摩特?看来是倒了胃了,是吗?(然后)可以想像,要是有人爱上了你朋友的姑娘,你会怎么干。……欧尼站在车门附近,默默地瞪着杰姆。杰姆往外望着欧尼……科什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杰姆冷酷地微笑着,然后转向车内;车开走了。——欧尼的近镜头,车开走的时候,他直立不动,景渐隐。妈的厨房,夜间,景渐显。妈坐在桌旁正在郑重地写一张明信片。尼珀睁着一只眼睛注视着她。妈用眼梢看到欧尼向洗碗槽走去,欧尼在那里洗手,然后抹干双手。他没有回答。她用软木塞盖上了墨水瓶就站起来,明信片写好了。他拿了明信片,放进他的短上衣的时候,妈没有注意到他吃了一惊。欧尼向桌子走过来。当他正要把钟表零件收拾在一起的时候,有一阵猛烈的敲店门的声音。妈看到欧尼打了一阵寒颤。狗矇眬地抬头望着。他走进店堂。妈站在一边,望着他的后影,仔细听着。妈的店的入口处,黑黝黝的店堂里门内的一个近景。欧尼小心翼翼地进来,他看见特华特在门玻璃外面盯着眼睛看,他慢慢地开了门。玛乔里朋克斯在特华特后面。欧尼:垃圾舰队的司令和他的大副,这么晚了,还跑到马车外面来干什么?特华特走进来,欧尼关上门,扭回头望了望,然后压低声音,免得妈听见。特华特:你惹祸了,孩子。莫丁诺的伙计在钉你梢——我打老虎科里斯那儿听来的。他们为了件小事打算干掉你——我听说,你搞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是谁?妈在厨房里全神贯注地听着。然后是站在店门旁的欧尼和特华特的镜头。欧尼:这么办,老爹,上隧道那儿等我一下——我马上来。妈的厨房里。妈听见欧尼回来,就假装在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欧尼进来穿上外衣。欧尼:妈,我的一个朋友要跟我商量一下治他的狗——长耳朵种的,耳朵生了痈,要上药。他们彼此默默地望着。欧尼阴郁地笑笑,然后向店堂走去。妈突然喊住他。母子两人又默默地彼此看着。于是欧尼弹捻了下手指;狗立刻紧跟在他后面。他们离开了,随即听见关店门的声音。——镜头随着妈移动,她进入店堂,向店门走去,妈把脸紧压在门玻璃上,向黑暗中欧尼的后影望去,她脸上神色很不安但很坚强。远处一条船发出凄凉的汽笛声。景化为游乐场的内部,小心提防着的特华特站在那里给欧尼望风,他站在一只玻璃箱前面,玻璃箱里有一个假的老女巫用一种机械的声调大声在算命。欧尼跟特华特讲话,然后镜头随着欧尼、特华特和狗向前走。他们走过自动钢琴。他们在钢琴旁边站住,这时候泰兹进入景内恭恭敬敬地说话。泰兹:杰姆要见你,摩特……要见你和勃兰特林小姐。他在办公室里等着。泰兹:(慌忙地)咱们都要上七福总会去。要上那儿去打一场架,跟伯特·玛克司那帮人。(他举步走了,又停下来,往回喊道)别忘了去见杰姆。特华特:(认真地)我相信你是世界上最懂事理的小伙子。要小心……特华特摇摇头,向大门走去。欧尼踌躇了一会儿,就和狗一起向婀达的高椅子走去。——于是景化为游乐场内杰姆的办公室。这是一间小房间,挂着几幅拳斗和猎狗的照片——一张卧榻、几把椅子和一张写字台。杰姆在把硬币投入一架个人赌彩机。斯拉什在卧榻上睡觉,在下面的场面中他一直在睡梦中咕哝、哼叫和哭喊。杰姆听见敲门声,扭回头去喊道。欧尼、婀达和狗走进来。他们看见杰姆一心一意在玩赌彩机,就坐下了。婀达的心境是无所畏惧而又感到绝望。杰姆终于懒洋洋地转过身来。杰姆:这些符号真吸引人——你甭想打赢一架机器。打过你的狗没有,摩特?我以前问过你了吧?杰姆:(微微地笑着,对欧尼)几年来一直想使这姑娘神经不安——看来,现在不行啦。短短的一阵静默。杰姆在写字台后面,开始吃起葡萄干来。杰姆:(暂时冷静下来)我是一架机器,摩特。我不是人——你打不赢我。——你相信占星学吗,摩特?杰姆:我也不相信。可是在1912年4月,巨人号轮船沉了。我的父亲当时就在这条船上,他在船上干擦铜器的活儿,有一个老太太跟他说过这船要沉,——她说是从星座里看出来的。话说回来——要是你再去看婀达的话,我就要让你比巨人号沉得更惨。欧尼:一个老太太告诉过我怎么样才能长生不老,她说记住几个可笑的故事,常常对自己讲讲。杰姆:(站起身来)对你们两个来说,快活日子过完了。婀达:(尖利地)十八层地狱把他们赶了出来,现在又落到莫丁诺的口袋里了。欧尼:(静静地)要是你求求我——用这种办法——也许能劝得了我。我是一个讲理的人。杰姆:(发火地)喂——唔,咱们别先动手,罗西。我在二十分钟内赶到总会里来!(把听筒砰地一声扔回原处,打衣架上拿下大衣)你们懂我的意思了吧,啊?要是你们要找爱情,到电影里去找!我可不相信那一套!杰姆:(把大衣放在臂上)什么也不信。很简单,是吗?在整个海阔天空的世界上什么也不信!而且别来求我——我是劝不动的!他转身出去了,只留下他们在寂静中。外面无线电在放着音乐。欧尼:(柔和地)明儿一早第一件事就是去领结婚证书。婀达:(绝望地)大概是阴雨,接着是卧床自杀……(然后又说)我们走吧。欧尼严肃地望着她,打开门,他们走出来,景化为游乐场后面的小巷,特华特在那里等在黑暗里。婀达和欧尼从游乐场出来。下着小雨。欧尼:老爹,请你见见未来的欧尼·凡尔登·摩特太太。特华特:(瞅着她,赞许地咯咯咯笑着)噢,这就是未来的欧·凡·摩特太太?唔,鸡蛋碰石头!我赞成。——等一等。——得要一辆马车,对吧?就那么办!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向黑黝黝的小巷走去,现在只留下欧尼和婀达了,还有一条狗。欧尼:(着重地)我们虽然穷,可是我们有乐观的性格,明天就能开始我们的新生活!婀达:(神情紧张地)我们能吗……,也许我跟杰姆走呢?欧尼:你怎么说这种话!也许我飞到北极去,一眨眼又回来了呢?婀达:我简直不知道我该怎么说了。欧尼,亲爱的,我们为什么不到别地方去,就是我们两人?好不好?欧尼望着香烟盒,慢悠悠地摇摇头。特华特在小巷里招呼他们,喊着“凡尔登。”于是他们朝黑洞洞、潮湿的小巷里走去,狗耐性地跟着他们。一个相当近的镜头,特华特等在马车旁边。婀达和欧尼进入景内。特华特拉开车门。欧尼对狗弹捻了一下手指,做一下手势叫它跳进马车,狗询问似地看了一眼就跳进去了。婀达默默地询问似地望着欧尼。她的脸容优美而苍白,充满了爱和绝望两种矛盾的感情。欧尼:(温和地)这条狗跟着你就什么也伤害不了你了。(对特华特)老爹,你也陪她去,好吗?欧尼:要跟莫丁诺去讲几句话。这些话不能当着女人的面讲。婀达含着眼泪望着欧尼。突然她双手抱住他的脖子狂热地吻起来。特华特转过身去。他把她转了个身,她进了马车,特华特跟着她跳上马车。马车走了,近景,婀达的小小的苍白的脸凑在马车后面的窗玻璃上望着欧尼。接着是欧尼的专注的、钟情的、沉思的脸的特写,他注视着马车离去。现在欧尼摆脱掉他的沉闷的心绪,生气勃勃地往回向小巷走去,这时景迅即化为夜间的游乐场。欧尼站在靶子场的拒台旁,手里拿着一支汽枪。招徕颐客的营业员猛烈地摇着头。营业员:行啊。(他把子弹交给欧尼。欧尼正在用报纸把汽枪包好)出去小心啊。〔景化为夜间的一条短街。街的一头有一个霓虹灯招牌:“七福总会”。欧尼走入前景。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向前走去,在这房屋的一边消失了。在七福总会的边门旁,欧尼进入景内,轻轻地吹着口哨。他径直走进门去,接着是门内通往厨房的狭狭的过道的全景。厨房的门是两扇对称的弹簧门;门上开着小窗。欧尼走进过道向厨房门走去。他推开一扇门走进去,可以看出厨房里的忙碌景象。门在他身后剧烈地摇动着,里面是一个狭长的酒窖,欧尼小心地穿过酒窑走到尽头处一道开着的门。前面就是七福总会的地下室。这个开着门的房间很小。两个小伙子坐在一张小桌子旁吃喝着。一个系着黑围裙的秃顶矮子在侍候他们。欧尼看见他们就突然站住。其中一个叫作瑟斯提的急忙站起来采取防御姿态;另一个叫腊什的止住了他。瑟斯提:(醉醺醺地)原来不是外人!你晚饭吃了吗,摩特?小矮子给欧尼拉过一把椅子来就离开了。欧尼坐下,弯着背隐藏枪,可那两个人一心在吃东西。腊什:你上这儿来干什么,斯曼许老弟(注27)?跟咱们一样接到了通知吗?欧尼:(对自己的处境不很有把握)伯特·玛克司的人要来,那……?瑟斯提:(兴奋地)最好参加进来——那才有劲呐。咱们已经有二三十个弟兄在楼上啦!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有三个夜总会女郞飞奔到街上去,这是暴风雨的预兆。又有三个女郞急急跑过去,一下子就消失了,她们的皮大衣和手提包飞舞着。腊什很开心,砰砰地捶着桌子。欧尼微笑着,把枪握得更紧些。最后一个姑娘飞跑过去,几乎把他撞倒,她一言不发地冲进另一道门消失了。七福总会的顾客休息室,宽阔的楼梯口平台的全景。一道厚实的门后面是一间大房间。欧尼踮着脚尖走到门旁,小心地把它推开。音乐奏得比以前更热闹。——欧尼溜进去,轻轻地带上门。他观察着这七福总会的大厅,从欧尼的角度看过去,一个慢镜头显示所有桌子旁,都坐着一伙沉默的、狠巴巴的人,他们抽着烟等待着。罗西派出两个侍者。受惊的乐师们软弱无力地奏着音。镜头随着欧尼移动,他在大厅的左边走过去。人们都望着他,在默默地打量着他是什么人。这时候他走到音乐台左面的一张桌子旁。他悄悄地走到靠墙的一把椅子上坐定。——欧尼坐在桌后,望望周围,感到很不安;他把这支笨重的枪移来移去,最后只得把它放在脚底下。他抬起头来,一个凶汉正在盯着他看。欧尼也盯着他,准备他来寻事。这人安心了,回到自已的座位上,在背景处的罗西现在登上音乐台,低声说着话。乐队散了;乐师们争先恐后地从台上跳下来。从欧尼角度展示出大厅全景。外面突然传来几声压抑的吆喝声和奔跑声。有几个人沉着地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出大门。——欧尼也站起来,四面望着。外面爆发了一阵骚动,混合着尖叫声、惊喊声和打碎玻璃的声音。大门猛然被人撞开。一大群横冲直撞、破口大骂的人涌了进来。他们使用各种各样的武器,剃刀、酒瓶、铅棒、榔头等等。——镜头往后拉,显示大厅里所有的人全都跳了起来。一堆堆打架的人扩展到整个大厅。科什和汽车学校的人都在那里,像猛兽似地专心一意打着架。——近景显示欧尼站在一张椅子上,他在找杰姆。他转身向阳台上跑去。杰姆在通向厨房的门前和一个意大利人打架。——欧尼在阳台上,发现了杰姆。他紧紧抱住枪就朝他奔过去。镜头随着欧尼移动,欧尼在打架的人堆中使劲挤过去。他被人打着,也打还别人,差不多是一路打过去的。他失落了他的枪。杰姆脸上流着血,在厨房门旁边和另外两个人殴打。欧尼进入场面,眼前是一片混乱。喧闹声中响起了几声警笛。两个人中有一个转身来打欧尼,欧尼接住了他,把他打倒了。杰姆的另一个敌手溜走了,他眼前没事了。杰姆躺在地板上,伤势很重,不断流着血。欧尼低头望着他。整个大厅里响起“警察!警察!”的喊声。镜头往后拉,看到大厅内更广的景象。这场殴斗只是稍为缓和了些,但已经有许多人匆匆地从各个出口处跑出去。欧尼在前景处,四面张望着。然后他弯身把杰姆从厨房门拖出去。在七福总会的顾客体息室里,欧尼把杰姆放在楼梯顶上一级。他欠伸了一下,感到很为难。一个打手打这儿经过,走下楼梯。他跑下了楼梯。欧尼很快地想了一下,就抱起杰姆使劲把他抱下楼梯,拖进了雪白的厨房里。一个发抖的厨子躲在角落里。在七福总会的外面,总会的后面,警笛声和格斗声响彻空中。一个人摇晃着走过,双手捧着流血的脸。欧尼进入景内,他抱着沉重的杰姆,摇摇摆摆地走着。他四面看看方向,然后很快地向巷口走去。——这时景化为一条街,街的尽头是一段台阶。欧尼背着杰姆进入景内。打架的声音现在距离更远了。欧尼听见他后面有奔跑的脚步声。他在台阶跟前停住,走入暗处。斯拉什像电光似地闪过,猛地站住。欧尼:杰姆·莫丁诺,还会有谁!(走入亮处)这儿是你们倒下来的英雄,斯拉什。快,他还没有断气。斯拉什走上台阶。欧尼慢慢地把杰姆背到背上,就跟他走去,接着是台阶顶上以及外面街道的全景,这时斯拉什走入景内,他急急忙忙向一辆停着的汽车走去。欧尼跟上去。欧尼关上后面的车门,他的事完了。斯拉什兜圏子跑到司机座位去,一面叫喊诺寇。镜头拉后,显示诺寇和泰兹等在离此十码远的一辆华贵小汽车里。诺寇赶紧过来。斯拉什:(对欧尼)他们会开车送你一段路的,(向跑来的诺寇)送摩特去。诺寇:(当欧尼走向那辆车的时候;急忙说)还有别的事吗,斯拉什老兄?诺寇睁大眼晴,但他懂得这意思,点头同意,然后急忙赶去。斯拉什望望脸孔像石头似的杰姆,发动机器把车开走了。〕(注28)小巷里。两个人坐在一辆华贵的汽车里,泰兹在驾驶座上,诺寇在后座,正给泰兹点香烟。——欧尼在背景处从门口出来,胳臂下挟着包东西。——车内的两个人在注视着他。诺寇喊了声“摩特”。——欧尼向他们走去。诺寇:(自豪地,转过身来)在纽曼街捡来的,摩特。是一个美国大老板的。欧尼:我今晚倒也想去玩玩。(他拉开汽车后门,坐进后座。)这部车子冲过停车警号;当它在往来的车辆中闪避的时候,发出煞车的尖叫声。——接着看到一辆警车,一个警官坐进车内,警车就吼叫着开走了,它来追这几个人了。——接着是两辆车子的追逐,两辆车子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诺寇:(从后面的车窗望出去)警察追上来了,泰兹。就在咱们后面。从泰兹头上的镜子中可以看到警车的前灯。(镜头往下照到泰兹身上。)汽车窜进黑暗中。——不断的转弯,冲上小路;窜过后院,撞倒洗衣架;在肮脏的路上不断颠簸,最后冲过一个“此路不通”的记号。在隧道外面,汽车呼啸着冲了进去。两秒钟以后,警车也呼啸着冲了进去。——在隧道里面,两部车子在白瓷砖旁边一闪而过。吼叫声和叮当声震耳欲聋。警车愈追愈近。在车内见诺寇往后望着,泰兹拼命地驾车急驶。泰兹:没有办法再快了——油门不能再大了!——出隧道我们就跳出去,好吗?隧道外的全景,卡第勒克牌小汽车飕的一声冲出隧道。警车跟着冲出,两车相隔三十码。前面是一座陡削的小山。警官对着麦克风叫喊着,声音模糊地传来。诺寇:(突然喜气洋洋地)咱们上山了!他们车子重,赶不上!泰兹:(骄傲地)他们跑到后来总是落后的。我早就看透了,真的。泰兹把驾驶盘向右拧去。汽车发出一声尖叫!前面是一段路面。远景,另一辆警车从对面左方驶来,使他们这辆车无路可走了。它跟一辆装冰的货车猛烈碰撞。交通一下子断了;背景处有火焰射出,人们纷纷跑入景内。一个比较近的镜头显示这车子的两只右轮脱落了。马达从引擎盖内脱裂开来。车内的近景,泰兹被驾驶盘顶住,下巴垂到胸前。欧尼和诺寇都躺在后面的车座下。警察都已经站到紧闭着的车窗跟前,一面向车内打着手电灯。欧尼坐了起来。人们在拉汽车门的把手,但是几扇门都拉不开。诺寇:咱们完蛋了……(于是)泰兹……!(摇他的肩膀)泰兹?!(叫喊着)快!开扇门!随便哪一扇!诺寇神经质地叫喊着:“开开门,开开门,抬他出去!”欧尼想去关点火开关,但是诺寇挡着。一个警察和一个巡官站在右面车门旁。火劈劈啪啪地燃烧起来。巡官:喂,你们——你们受伤了吗?(他们打碎了两扇窗玻璃,身体伸了进去。)我要把你们全逮住。欧尼被拖了出来,他麻木地站在那里,挥动着一只刚扭伤的手。镜头往后拉,人们吃惊地注视着,他们由于出事而心惊肉跳。又有两个警察奔过来帮忙。诺寇被拉了出来。巡官:(向诺寇)给我走那儿去。喂,利落一点儿,朋友!诺寇:(狂暴地)把他抬出来!他受伤了。把我兄弟抬出来——他受伤了!欧尼向车内望进去,他看出泰兹可能已经死了。他走过去,想帮警察忙。一道橘黄色的火光在失事的车中噗的一声冲出来。巡官举起双手喊道。每个人都急忙后退,恐怖地张大着眼睛。一个警察把诺寇往后拖。橘黄色的火光腾空升起,化成一大片火焰。诺寇神经质地在人群中拼命向前挤,一直挤到空隙处站停。两个警察很费力地拉住了他。——镜头往后拉,火焰愈烧愈猛;发出一声低沉的爆炸声。两个人尽可能地走近来用灭火机喷射着,但是没有效果。近景。欧尼望了望这火葬堆;他扭转头不看了。诺寇被两个警察拉住,他一面暴跳如雷,一面猛冲猛撞。一个矮小的皱皮老太婆,她的掉了牙的嘴大声咀嚼着牙床骨,说道——这辆燃烧着的汽车,黑烟从火焰的中心翻腾上去。诺寇的尖叫声现在变成胡言乱语了,他猛冲猛撞像一头没有理性的野兽。——然后看到诺寇在中间,欧尼在一旁。警察无法可想。欧尼突然转过身去一拳打中诺寇的下巴颏,打得他昏迷过去。两个警察抬起诺寇。人群让开一条路通到背景处的警车。巡官碰碰欧尼的胳臂,欧尼低下头跟着走了。景化为夜间警察所的审讯室。诺寇和欧尼口袋里的全部东西,包括欧尼的白金烟盆,一把子弹和妈寄给艾克尚未付邮的明信片都摊在写字台上。镜头往后拉,一个巡官在桌子上仔细地检验这些东西,现在他把烟盒举在手中。巡官:瞧这个玩意儿不是金的,也不是他妈的银的,嗳?白金,真个儿是白金的……镜头在通常都是陈设不多的警察所内移动。在一只圆钟下面,欧尼和诺寇坐在一张板凳上;诺寇的脸埋在手中。欧尼默不出声,口中叼着雪茄咬嘴。诺寇没有动。欧尼的眼晴微微转动了一下,但是他依旧不说话。镜头慢慢地向后移,把几个警察的冷酷、严肃的脸摄入,然后是一个特写镜头,巡官威风凛凛地坐在桌子旁。他捡起了寄给艾克的明信片。巡官:唔……还没寄出。艾·威勃先生。(对欧尼)好吧,我们很快就会弄清楚你是谁。(精明地,对一个警察说)卢卡斯,摇个电话给这个威勃先生。我要跟他谈谈。欧尼坐在板凳上的近景。他不安地玩弄着雪茄咬嘴;他现在很担心。旁边的诺寇双手捧着脸在低声啜泣,景渐隐。〔景化为夜间警察所的一排单人号房。四个号房之前的一段过道。一个和善的警察刚把诺寇关了进去,诺寇已经看不见了。他向站在那里的欧尼招招手。他们走向第三个号房去,中间一个号房里睡着一个打着鼾的老头儿。警察:(阴郁地)你口袋里有好多钱,得査明它的来路。还有一只白金烟盒,还有弹药。坐在偷来的车子里快快活活地兜风,还死了一个十九岁的小伙子。可要是你是一个品行端正的青年……他没说完就耸耸肩走了。欧尼在号房里的近景。他慢吞吞地坐到一张小床上;这个场面被一只铁丝罩煤油灯微弱的灯光所照明。他在想他的妈。他柔和地、沉思地吹起《总是想到你》的口哨来。在隔壁的号房里,诺寇的号房隔着铁条的近景。这个小伙子全身扑在小床上;他在哭泣。——然后是一个隔着铁条坐在小床上的欧尼的镜头。他听得见啜泣声。从他目前的处境看来,前途是黑暗的。〕(注29)警察所的审讯室,景渐显。艾克·威勃站在写字台前,在一张纸上签字。他的帽子和雨衣都湿了,胳臂上挂着一把伞。一个披着湿淋淋的橡皮斗蓬的警察拖泥带水地走过。艾克听见一个声音就转过身来。欧尼正由一个警察领进门。他看见艾克和他的伤得很厉害的脸就立时站住了。艾克默默地瞅着他,然后朝通马路的大门走去。写字台后面的警察对欧尼说话。欧尼望望他,然后跟艾克走了。他们在警察所的外面,艾克走出警察所在台阶上停下来,欧尼就在他后面,天下着雨。欧尼:艾克……你付了保证金,是吗?(艾克耸耸肩,但是没有说话。)我不会忘记你,妈也不会……艾克:在医院里。我为你付了一百镑保证金。后天九点一刻你得到博街去出庭。看来那就是艾克所要说的全部的话了。他走下台阶,但又改变了主意。艾克:听着,摩特先生,你是自作自受。你懂吗?(于是,递给他几张钞票)这几镑钱给你零用。然后他低下头向下着雨的街上走去,景化为普列特约翰老爹的店铺。普列特约翰老爹在他店里的柜台后面。埃琪站在窗户旁。特华特带着狗进入景内,一面吃着梳打饼干。埃琪默默地站着,心里很不高兴。普列特约翰老爹:(劝告说)鸡蛋里挑骨头!我的存货并不都发霉吧?对街,欧尼正在“马路”上走来。现在他穿过街道到这一边来,眼晴望着地上。埃琪敲敲窗框。普列特约翰老爹奔向门口,他推开门喊着“欧尼”。欧尼在门旁出现。欧尼走进店内。他看见埃琪在那里,特华特在怡然自得地嚼着干饼干,感到很吃惊。狗在欧尼身旁绕来绕去。普列特约翰关上门。普列特约翰老爹:我们正惦记你呢,我们大家全在发愁。(指着特华特)你的朋友,碰巧上这儿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像一群耗子似地把我的存货顺顿当当地吃个精光!埃琪帮他脱掉外衣,放在一把椅子上。欧尼感激地在火炉旁暖和暖和双手。欧尼:(疲倦地)去看看另外一种人怎么过日子的。妈上哪儿去了?一阵沉默代替了回答,这沉默的性质使得欧尼转过身来望着他的朋友们的脸色。欧尼:(慢悠悠地)妈在哪儿,埃琪?(然后,对特华特)她在哪儿?普列特约翰老爹不知道话该怎么开头,来证实欧尼所最担心的事。他假装着修指甲,冲口说道。普列特约翰老爹:唔,这么回事,我上床了,一个警察来找我,要我跟他一道到你们家里去。所以我就去了,那边已经有十来个人在场了。普列特约翰老爹:警察。你妈就坐在那儿,由着他们在屋子里搜査。她说不出你的……烟盒——的来路……后来他们又找到了一些别的货……普列特约翰老爹:没法告诉你,孩子——是从食橱里翻出来的〔她也没有告诉我,她只是叫我今天去找艾克·威勃把你保出来。我照办了。〕(注30)普列特约翰:他们把她和斯诺登太太还有一些人一起带走了。普列特约翰:(突然扔开小刀,激怒地说)今天指甲修了四回了!特华特:(严肃地)听一个警察说,这是河这边最大的一帮店堂行窃犯。欧尼:(怀疑地)你是说他们把她关进牢里去了?逮捕了?!普列特约翰点点头,皱紧眉头,在他的半月形的眼镜后面忍住了泪水。埃琪转身走开了。镜头随着欧尼慢慢地移动,他走向窗口,往外望出去,他的心非常沉重。狗和他一起站着。雨点扑打着窗玻璃,景渐隐。荷勒威女监的小小的门房,景渐显。雨水往窗户上滴滴嗒嗒地溅打着。镜头往后移,映出一张接待桌的全景。欧尼和特华特站在那里等待着。特华特:(低声说)这种地方都有一种特别气味儿,一种官气……欧尼静默着,吸着烟嘴里的一小段雪茄烟。一个穿制服的警卫通过后面一道小门回进屋里来,另一个警卫在他后面。警卫:他会带你到那儿去的。(一面填写通行证)你能证明你是摩特太太的儿子吗?欧尼跟着第二个警卫进去,景化为监狱医院的内部。警卫和欧尼走进来。欧尼转身面对警卫,感到迷惑不解。当他们走进走廊,一个女护士走来跟他们一道走。护士专注地望着他,她看出他心地善良。她转身向一个过道走去。镜头随着她向过道移动过去,欧尼跟着,他很严肃,很焦虑,轻轻地走着。他们在一道门旁停下来。护士:也许是今儿晚上。也许一礼拜。(护士很轻地把门推开,一面招手叫欧尼进去。)妈的病房。欧尼摘下帽子和护士一起进去,她走到妈的床跟前。护士:摩特太太,你儿子来看你。只有十分钟,你可别激动。妈抬头看;她的头发垂下来结成两条辫子。欧尼慢慢地走向床前。(护士离开病房。)他坐下,把妈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手中。欧尼:妈,我弄不懂的是……你干吗要住到这儿来?你是怎么啦?妈:累极啦……机器坏了,你知道。(然后说)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去找艾克好了。他向来是我的好朋友。欧尼:好吧,别在这儿待太久了。别忘了,我得要结婚了。妈:(眼睛不瞅着他,从他身旁望过去)这话对。找一个好姑娘……照顾你。要找一个好姑娘,儿子,找个可靠的人,可不要下贱的人……要个有头脑的人。妈:(又停顿了一下之后)爱我吗,儿子……?(在他能回答以前就说)我丢了你的脸,小欧尼!欧尼:(表面故作不解,内心很怜爱她)丢脸?什么话,妈!现在她极力想坐起来,抓牢欧尼的胳臂,似乎攀登上他的胳臂似的,她突然涌出了辛酸的眼泪。欧尼:(他的双臂紧紧抱住她)你没有丢我的脸,妈。我是你的儿子,欧尼·摩特,妈!我爱你,需要你,不能没有你!妈的头埋在枕头里啜泣着。护士作了一个有力的手势要欧尼离开;他离开了,在出去之前他在房门口又回过头来望了一下。欧尼和警卫走入走廊。欧尼靠在一面墙上,胳臂盖住脸啜泣着。景化为一家酒馆,欧尼和特华特坐在下等咖啡室里,喝着茶。雨滴滴嗒嗒地打在窗户上。桌子上有一只打得很松的包裹,欧尼抜弄着绳子。欧尼:(叹着气)我得上婀达那儿去——她在等我,她要担心的。(指着包裹)我这儿弄到了一个好玩具给她的孩子……特华特:她叫我在昨儿晚上交给你……婀达叫我带给你的。特华特拿起信封。欧尼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但是不去碰它;相反地他紧紧地拉着包裹上的绳子。特华特:“亲爱的欧尼,摩特——我实在对付不了了,为了你,也为了我。我要回到杰姆那里去了。此外唯一的出路是我们俩去投河自尽,而这是我做不到的。”这个玩具包裹现在拆开来了,里面是一只白铁皮做的音乐盒,顶上有一个白铁皮芭蕾舞女。欧尼把机件推动了一下;这个芭蕾舞女开始急速地跳舞,音乐盒叮呤叮呤清脆地响了起来,奏出《木头兵士的检阅》的曲子,特华特继续低声念下去。特华特:“我本来不想这样做,但这是最好的一条出路。我希望并且祈求你原谅和忘记我,欧尼·摩特。婀达·勃兰特林谨上。”(停倾一下)“又注:请原谅我写这封信。”欧尼:(粗暴地站起来;辛醆地)往后站,让人家瞄准这兔靶子。一阵静默,只有叮叮当当的音乐声。欧尼慢悠悠地拿起信放进口袋里。他咬紧嘴唇,眼晴盯着旋转着的跳芭蕾舞的小人。场面化为欧尼和特华特站在屋顶上的景,特华特在欧尼头上撑着伞。特华特:(收拢洋伞)唔。雨停了。你在想什么,凡尔登孩子……?欧尼:我在梦想,老爹……“梦想着美好的人生”。多困难——这真是件难事!书本上告诉我们的人类的体面、像样的生活在哪儿呢?这世界什么时候才能从漫漫黑夜里走出来呢?人类的灵魂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不再跪着呢?!两人都停止谈话,抬头向上望。在高空中,一架飞机沿泰晤士河飞去,马达发出巨大的轰轰声;声音由大而小,而更小,然后是一片静默。特华特:近来空中常有东西在发抖,孩子……你注意到了没有?(叹息着)要是将来会有更好的世界,孩子,那得由你来创造。欧尼:是的,该由我来创造,老爹。有时候在深夜里我听见一个声音说:“醒醒吧:这世界需要幸福。”特华特:对,要是非常需要的话,它会找到幸福的。可有时候得通过战争去取得。所以如果要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就得你们年轻人去创造它。欧尼:是这样,老爹,有一件事需要去做。我看得很清楚,就像看到伦敦市一样!去跟那些为人类幸福而斗争的人们一起斗争。特华特紧紧挽住欧尼的胳臂,他们精神饱满地向前走去,景化为兰培兹桥。欧尼:(深情地)分手——你永远不会跟我分手,你这个偏心的老傻瓜!他们彼此拍拍背。欧尼走了,特华特深情地望着他的后影,一面挥动着他的卷拢了的伞。接着景化为一条街道,一个点街灯的人进入景内,点亮了街灯。欧尼从对面方向走来,他绕过路灯杆向家里走去。——他在泰特的鱼和炸土豆食品店的外面,兰·泰特和他的妈从里面对他注视着。——他继续走,在人们面前走过,在一肩窗前站住,望着窗槛上花盆里的花朵。他静听着埃琪在弹奏《寂寞的心》。〔埃琪在前房拉着大提琴。欧尼的狗坐在她的脚边。——埃琪没有抬头看,没看见欧尼。她脸上充满了善和爱。——一个近景显示欧尼望着埃琪,谛听着音乐,由于她的善良而深感温暖。——兰·泰特和他的粗脖子的妈。他们从店窗里面不以为然地望着欧尼。〕(注31)欧尼抬头望着门。他振作起精神,然后缓缓地走向台阶,这时音乐声继续着,景渐隐。注2:游乐场内以纸兔为枪靶子,这是欧尼·摩特的口头禅。注3:指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纪念日——11月11日。注8:加胡桃的水果饼是廉价食物,煤气晩餐意指自杀。注13:伦敦的东区是贫民窟;原文为“东风”,意为常到东区去的人。注23:指其母亲,表示亲热,又前文曾提到欧尼觉得他母亲像孩子一样需要他的照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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