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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记事·少年玩儿事·“截鱼”

 文石斋 2022-07-15 发布于河北

故乡记事·少年玩儿事·“截鱼”

仲夏之夜,月光如练,清凉凉地照着古老的村庄。

吃过后晌饭,大人们来到“庄主”家房子的西山墙下纳凉。“庄主”是“荣军”,儿子当着大队支部委员、生产队指导员,在庄里有地位,条件儿好,前些年盖了新房,比左邻右舍老时候儿留下的当院儿院南墙凸出多半间房,西山墙和西界壁儿当院儿南墙圈出了一个小广场儿,夏天的晚上,成了人们歇凉儿的好地方儿。

一群五、六岁儿的小小子儿正在做一种叫“截鱼”的游戏。两个小人儿对面站在“庄主”西界壁儿当院儿大门口儿的门槛子外头,手儿拉着手儿前后晃悠,一张一合,嘴里唱着知不道啥时候儿传下来的歌儿谣:“下雨咧,截鱼咧,一截截住一个大鲶鱼!”其余的小人儿排着队、猫着腰,后头的抻着头里人的后衣襟儿,从对立着的小人儿的胳膊下钻过。对立着的小人儿胳膊落下,夹住一个人,就算“截住”了鱼,挨截住的小人儿替下一个“截鱼”的,替下来的那个人转身排到队伍的末尾,游戏接着进行。

这些小人儿中,就有一个我。

于家泡四面有水,人们“嘎啦”一生(方言,出生,嘎读四声),就在水边儿成长,吃水里出产的鱼虾,稍大一点儿玩儿鱼水游戏,再大一点儿,就会像歌儿谣里唱的,一下雨,拿着家具去截鱼了。

孩子们开始截鱼,拿的家具是“捎拎”(方言,抄网,读作“少灵”)。捎拎一头儿着“八号铁弹”(铁弹,方言,铁丝)揻成圆圈儿,穿上细眼儿网兜儿,绑上不到一把粗、两米来长的木棍做“把儿”,正适合孩子们使。

于家泡的西河儿比庄洼,一下雨水就沿着东西向儿街道往河里流。雨小了,水流儿小了,家里有捎拎的孩子或穿着“靴子”(方言,雨鞋),或光着脚儿,“吱儿喳”欢叫着手拿捎拎跑出来,从四外扒泥,在街当间儿搭埝,中间留下仅能容下捎拎的口子,把着捎拎“截鱼”。流向西河儿的水打庄里来,哪儿有鱼?但孩子们才不会在意这个,他们在乎的是玩儿,划拉水儿,截不截得住鱼,哪儿会在他们的心上!当然,还在下着的小雨儿淋湿了脑袋,涩了眼睛,水灌满了靴子,砖石瓦块硌得脚疼,他们更不在乎,反倒会时不时地引起他们哈哈大笑。

真正截鱼的,是庄里好“整鱼”的大人。西河儿有南北流向的“西边小河儿”与庄北儿的“板儿桥沟”相通,一下大雨,西河儿水满了,就漫过作为西河儿北岸、通往梁泡儿的东西道朝北流,人们会在临近于家泡庄西头儿最低的地方儿挑开一道窄沟,让水流得更快,一个人把着直径约有半米的铁筛子或着两根儿捎拎把儿粗的木棍儿拴了一小片儿丝网,截顺水儿游走的鱼,也有人会到板儿桥北边道儿西的路边儿沟截,鱼爱顶水儿,下雨的时候儿会从板儿桥沟顺着边儿沟往上游,雨住了,又顺着水回来,截得住。

大人截鱼,常常也截不了多少,顶多也就截个一二斤小鲫鱼儿、白条儿、石榴儿(方言,麦穗儿鱼)啥的,但“小鱼儿煎酱”,是庄稼人的最爱,反正下雨也做儿不啥活计,凑空儿截点儿鱼,一家子欢欢喜喜地熬着吃,不也挺好?“臭鱼烂虾”,是水给予泡里人家儿的恩物。

而庄稼人截鱼,虽然比孩子们有收获,却也只能算是业余,真正专业截鱼的,是梁泡儿“吃河道”的。他们截鱼,不在小河儿小沟儿,也不是在雨后,而是雨越大,越要出去,到更宽更深、水流汹涌的大河道里去。他们使的家具,是一种用“菀子”编的“箔”(方言读作“包”)和大张的“截网”,菀子,学名“雈(huán)”,清光绪二十五年《滦州志·卷八·封域志(中)·物产·草类》记,“雈,肥田中乃生,似苇而中实,其坚如竹,可织为箔”;截法是把“箔”略微向下游斜着插在水里,横断水道,在“箔”后头水面儿下横铺截面儿很宽的“截网”,“箔”、网安置好后,人在岸边等着,一旦有顺水向下游走的鱼跳过露出水面儿不多的“箔”,落在网里,就下水逮鱼。“吃河道”的着这个法儿截鱼,截住的都是大鱼,如大鲤鱼、草鱼、白鱼等等,因为只有三四斤、四五斤以上的大鱼,才会在顺着激流游走、遇到堵截物时高高跳起,越过障碍。他们说,“那鱼在水里劲大儿去咧,七、八斤的鲤鱼,你要抱不好,他一甩尾巴就能扇你个跟头,鱼还得跑溜!”

我最后一次截鱼,是在1989年。那年夏天我大学毕业,到倴城上班儿,开始的时候儿单位没安排宿舍儿,我骑着车子“跑家”。有一个礼拜六,黑间下了大雨,到第二天后晌(方言,傍晚),庄北儿板儿桥沟涨满了水,我大哥招呼我三哥我们说:“这么大水,板儿桥沟准得有鱼,咱们截鱼去!”吃儿后晌饭,大哥、三哥、我和老五哥儿四个拿着大哥、三哥着棍子和网片儿拴的截网,到沟里截鱼。那时候儿庄里为了憋水栽稻子,在板儿桥东边儿一点儿闸了一道水泥墙,中间留了一道口儿,正合截网的宽窄,我们哥儿四个大哥、三哥一班儿,我和老五一班儿,轮着在闸口儿把网截鱼,一拨儿截,一拨儿在河南沿儿歇着,大哥心疼我和老五,每当我和老五要下河,总是挡着不让。那天水大流儿急,鱼多,我们截了一宿,没大鱼时介(方言,隔,读作“阶”)个一、二十分钟起网,有大鱼撞网则随时起网,抢抓大鱼,天大亮时才收摊儿回家,连大带小截了足有一、二十斤鱼。这时我虽然一身疲累,吃儿早下饭(早下,方言,早晨,读作“早些”)又得急着忙着上班儿,心里却非常欢喜、痛快。

倏忽间三十年过去,我的大哥已年过七十,哥儿四个里年龄最小的五弟,也是五十二岁的人了,我们再没有截鱼的兴致,板儿桥沟则因为人们在南北沿儿“批地方儿”盖房被填死,变成了一条宽不过二尺、深不过二三十公分的干沟,再不能让人们在它的怀抱玩儿水、截鱼。

这个我们哥儿四个同心同力、同欢同乐的夜晚,成了我截鱼的最后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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