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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记事·少年玩儿事·“粘叽了儿”

 文石斋 2022-07-15 发布于河北

故乡记事·少年玩儿事·“粘叽了儿”

我上高中的时候儿,语文课本儿里有一篇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教授写的《蝉》,是说明文儿的典范。作为昆虫学家,法布尔教授对蝉有着超乎常人的感情,对蝉在地底下努力四年才能爬出地面儿得一夏鸣叫,给予了极大同情,也对蝉为了一夏鸣叫而不惜努力四年的精神给予了高度赞扬。但在我们这些庄稼孩子眼里,蝉是“叽了儿”(方言,读作“叽撂儿”、“叽六儿”),而且是极不被看重的玩艺儿,夏天到来,我们先抓叽了儿的幼虫“叽个老儿”,方言叫“摸叽个老儿”,接着粘叽了儿。

“叽个老儿”的习性是在快“属伏”的时候儿钻出地面儿,钻出来以后就上树,有的也会爬在豆角儿、黄瓜架上,但很少。叽个老儿傍黑前儿爬出来的多,吃儿后晌饭我们就到河边儿上、菜园子里树多的地方儿去摸。这时候儿叽个老儿往往爬在树根儿上,或者已经爬上树干一人来高的地方儿,叽个老儿浑身浅紫红,后“精酿骨”上有节骨儿,身子弓着,有的老老实实地待着,有的还在伸着两个有锯锯齿儿的长爪子往上爬,我们着俩手指头把它们从树上捏下来,带着小口袋儿的就装进口袋,没家伙儿的就装进袄兜儿,一后晌咋着也能摸十来个。有的人来晚了,打着手电,手电光在树林子里上下晃唥,看得清楚,摸的更多。

摸叽个老儿有两个用处,一是吃,多数是烧着吃,有的人家儿着咸盐水儿泡了着油炸着吃,叽个老儿肚子里没有别的东西,就是满满儿的白肉儿,不管烧还是炸,都又脆又香,忒好吃;二是着铁筛子或筛面的筛罗子扣住,看着、等着它变成叽了儿。我们寻思它一会儿就能变,可往往等得都打盹了,它还不变,只能带着遗憾和希望睡觉,盼着它在第二天早下变过来。但在第二天早下,叽个老儿或者变了,变成的叽了儿已经跟叽个老儿皮儿分离,爬到别处,精酿骨子上裂了大口子的叽个老儿皮儿干了,扔在一边儿,或者变了一半儿,叽个老儿精酿骨子上裂了口子,叽了儿的上半儿拉身子从口子里往外伸着,下半儿拉却还在叽个老儿皮里,死了,这个就得扔儿去。

摸叽个老儿是一阵儿,天儿大热的时候儿,叽个老儿就没有了,我们就粘叽了儿。

在我的故乡,蝉常见的有三种,最多的是叽了儿,黑褐色儿,中等个儿,叫声刚开始“叽—叽—”的,收声的时候儿是类似“了儿”的轻声短叫,大概因为这个,人们才给它起了“叽了儿”的名儿;次之的是“大哇哇”,个儿大,纯黑色儿,叫声响亮,离近了聒耳头,而且叫起来一直“哇哇”地不停,所以人们叫它“大哇哇”,大哇哇个儿大劲儿大,受到惊动就直飞上天,知不道能飞到哪儿去;还有一种蝉叫“缩油儿”,身子和翅膀儿都是翠绿色儿,一声声儿“缩—油儿”“缩—油儿”地叫,很少见,都是躲在树枝子、树叶儿密的地方儿,而且极其机灵,从没见人逮着过。

“粘叽了儿”其实是个笼统的说法儿,既包括粘叽了儿,也包括粘大哇哇。粘叽了儿有俩法儿,一个是把大高粱也就是黏高粱秫杆细头儿的一节劈开,着箭杆儿或细树枝儿支住,成一个三角儿,找蛛蛛网(方言,蜘蛛网)往上缠,缠得够厚了,举着悄悄儿地到树底下,把缠了蛛蛛网的三角儿“罩子”伸到叽了儿后头,快而轻地朝叽了儿后精酿骨上按,就能粘住。但着这个粘叽了儿得是新鲜蛛蛛网,而且得找大蛛蛛网才能很快地缠好,保持蛛蛛网的黏性,所以,夏天在庄里,经常能看见几个小人儿举着大高粱秫杆串当院儿,在房檐底下、老房子里踅踅摸摸儿地找蛛蛛网;另一个法儿是着面筋粘,做面筋不容易,得抓一把麦粒儿着儿嘴里,使劲儿嚼,一点一点儿地一边儿嚼一边儿把麦子皮儿、不黏的面吐出去,一直到嘴里就剩下黏性极强的面筋,加着小心吐在插在秫杆最上一节的细箭杆儿或树枝儿上,一层儿一层儿地卷好,上粗下细,有一定的长度,嚼面筋往往“使得腮帮子疼”,卷面筋卷成一个疙瘩不好使,再想法儿往长里拉,就费事了,还可能拉坏了,得重新卷。

使蛛蛛网罩子会(方言,和)面筋粘叽了儿,各有利弊。使蛛蛛网罩子粘只能粘叽了儿,蛛蛛网黏性不强,大哇哇劲儿大,往往在被粘住的时候儿能飞出去逃跑;使面筋粘,能粘住叽了儿,也能粘住大哇哇,但在秫杆往上伸的时候儿,经常因为晃嘞粘在树枝子或树叶儿上,或者在上下左右晃嘞着摆脱的时候儿吓跑叽了儿、大哇哇,或者面筋从秫杆上脱落,粘在树上,那就更丧气。

粘叽了儿的效果明显不如摸叽个老儿,一夏天也粘不了多少,而且粘儿来的叽了儿虽然也能烧着吃,味儿却远没有叽个老儿好,多数时候儿就是掐了翅膀儿,摆弄几天,玩儿够了喂鸡,但我们仍然乐此不疲。

有意思的是,在我们这些庄稼孩子眼里再平常不过又乐在其中的粘叽了儿,在清朝康也曾是大事,参与了国家政治、统治。

据《清史稿》等书记载,雍正皇帝少年时期好安静,不喜欢嘈杂之音,又有睡午觉的习惯,但他的府中有很多大树,每到夏天必有叽了儿叫,打扰他,于是便找了一些人,专门儿粘叽了儿。康熙四十八年,雍正当了“雍亲王”,加入太子人选之争,他以这些为他粘叽了儿的人为班底儿,在雍亲王府创立了一个特务机构“粘杆处”。粘杆处的人明面儿上还是为雍正粘叽了儿,陪着他嬉戏玩闹,暗地儿却搜寻情报,打击和他争太子之位的兄弟,为雍正当上皇帝立下不少功劳。

雍正当上皇帝后,对粘杆处非常重视,不仅把它纳入掌管宫廷事务的机构“内务府”,定名为“尚虞备用处”,使粘杆处成为国家的正式部门儿,还对粘杆处人员的选用、品级、职责等都做了明确规定。《清史稿》记,粘杆处的人员是“选八旗大员子弟之獧(juàn)捷者为执事人”,清昭梿撰《啸亭续录·上虞备用处》记,“盖以少年血气偾张,故令习诸劳勚,以备他日干城侍卫之选。实有类汉代羽林之制,而精锐过之,盖善於宠驭近侍之制也。”《光绪会典·卷八》记,“粘杆处,其管理大臣无定额,由宗室王公、蒙古王公、额驸及满蒙大臣内特简。管理大臣之下有协理事务头等侍卫1人,粘竿头等侍卫1人、二等侍卫3人、三等侍卫21人、蓝翎侍卫15人,并有笔帖式3人,掌章奏文移事务。另设粘竿拜唐阿40人、备网拜唐阿40人、鱼钩匠2人、库拜唐阿10人”,其中的“协理事务头等侍卫”品级是正三品,“掌翊卫随扈之事,并兼协理事务头等侍卫,掌章奏文移”,是粘杆处的首领,正三品是是清朝武臣极高的品级,只低于品级最高的都统和将军,二等、三等侍卫品级分别是四品、五品,粘杆处的级别之高,也说明了雍正对粘杆处的看重、宠爱。《清史稿》又记,如今知名天下的乾隆朝大贪官和珅,也曾在粘杆处任职,“授三等侍卫,挑补黏(粘)杆处”。

《清史稿》所记粘杆处的职责,是在皇帝巡狩之时“扶舆”、“擎盖”、“罟雀”等事,皇帝在家儿,则在宫中站岗“值守”,保护皇帝、皇宫的安全。《明清禁卫军密档》记,粘杆处每天安排6名领侍卫内大臣,分成6班儿,各率多名粘杆处侍卫轮流儿守卫皇宫门户,每班儿又分为两翼,按轮值的门户儿所在位置再分为内班儿、外班儿,在内廷乾清门、内右门、神武门、宁寿门值班儿的为内班儿,在外廷太和门值班的为外班儿。除了站岗,粘杆处还负责接收、掌管外来的奏折儿,负责接收奏折儿的人由粘杆处中专门儿挑选,一般受过严格培训,每天清晨到“内奏事处”接收各地、各部门儿新的奏折,保管并呈送给皇帝。后来,粘杆处还往内奏事处派出稽查人员二名,如发现有可疑之人,有权通报粘杆处缉拿。《清史稿》记,道光十四年,一名“韦陀”即和尚保假冒都察院官员往内奏事处送奏折儿,事情败露,道光皇帝下令:“粘杆处侍卫每晨于奏事处接收奏折,应派二员稽查,如奏事处查出某人形迹可疑,指令粘杆处侍卫立即拿获。”

而这些还只是粘杆处公开的职责,在暗中,粘杆处又是一个特务机构,负责侦查、监视天下臣民、尤其是朝中大臣的言语行为。清代著名历史学家赵翼在所著《簷曝杂记·卷二》记,江苏无锡人王云锦是康熙四十五年状元,有一年大年初一,王云锦参加早朝后回家,和几位朋友打叶子牌,打了几局,忽然丢了一张牌,没法再打,几个人只能喝了点酒作罢。后来有一天上朝,雍正问他初一那天在家都干了些啥,王锦云如实回答了打牌之事。雍正对王锦云能诚实回答很高兴,从袄袖儿里拿出一张牌说:“拿回去打完牌局吧!”王锦云接过一看,正是初一丢的那张。偷牌一事,正是粘杆处的“杰作”。

而粘杆处作为特务机构,所用武器最出名的当属“血滴子”。相传在清乾隆年间成书的传奇《茅山奇谈录》记,“血滴子”的发明者是茅山道士泉青,泉青制作“血滴子”的初衷是降妖除魔,“以革为囊,内藏快刀数把,控以机关,用时趁人不备,囊罩其头,首级立取”,使用时还会发出“呜呜”的怪响儿,一边儿旋转一边儿展开里头的快刀,一旦套住敌人脑袋,就能“喀嚓”一声,将对方脑袋切下。雍正知道泉青制作了“血滴子”以后,派人将他带到京城,让他训练粘杆处人员使用“血滴子”,但当泉青把制作、使用“血滴子”的法儿都教给粘杆处人员后,雍正下令用“血滴子”杀了泉青。清末、民国时期的武侠小说儿《童林传》《吕四娘演义》、野史传奇《胤禛外传》《梵天庐从录》《清史演义》《满清十三朝宫闱秘闻》等书都对“血滴子”有所提及,现代武侠小说儿大师金庸先生在所作《江湖三女侠》中也对清廷利用“血滴子”杀害抗清人士有详细的描述。

“血滴子”这种杀人利器到底有没有,《清史稿》等正史没有记载,清人的笔记、杂录等野史也不见其文,但雍正及其后的乾隆、道光等清朝皇帝,利用粘杆处这样的特务组织、这样的特务手段、这样的残酷武器,监视控制臣民、杀害“敌人”,却不是虚事,史有多文。

粘叽了儿,还真是一桩值得琢磨、很有味道的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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