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们家属院只有一栋办公楼,三楼以下办公,四五层住人。现在除了退休的老职工,办公楼和年轻人都搬走了,我看着那栋曾经热闹无比、充满童年回忆的办公楼,如今已空空荡荡,再过几十年,也许这里都会拆迁,连同我们和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故事都一起无声无息地消失。 我对筒子楼的回忆,第一反应就是夏天的燥热和电风扇嗡嗡转动的声音。夏日炎炎,筒子楼里像蒸笼,大人们在走廊挥汗如雨地做饭,我们在走廊里挥汗如雨地嬉闹玩耍。孩子们难免会吵架,都哭着回去告家长,家长放下勺子擦把汗,想去找对方理论理论,才发现对方家长已经带着孩子气势汹汹地来了。家长们都只听自己的孩子的一面之词,因此吵架都是鸡对鸭讲,无疾而终。那个时候,玩具很少,我们的快乐全靠创意。我记得我们喜欢让几个小伴扫地,搞得灰尘漫天,然后站在中间扮神仙,因为《西游记》里的神仙不都是腾云驾雾的吗;女孩子们最喜欢在家裹床单扮公主,后来我在朱天文的书里看见她和妹妹小时候也这样玩过,不禁会心一笑。办公区和家属区之间,是用铁门隔开的,这也成了我们的玩具。我们喜欢在栏杆的缝隙之间钻来钻去,我从小头特别大,每次都是身子过去了头卡着,我就慢慢地把头扭来扭去就出来了。头卡住的时候的确很着急,不过钻过去后,又马上往另一边钻,因为我们的乐趣就在过程中啊。有一年我出水痘了,因为怕传染,不能上幼儿园,家长也不让孩子们和我玩。有时候小伙伴儿忍不住来找我玩,也会被家长很快叫回去,然后安慰我说等我好了再来找我,我站在门口目送他们回家的几步路,觉得非常孤单。晚上身上的水痘奇痒无比,天气又闷热,我穿个小短裤在床上又哭又蹦,爸后来告诉我,其实我当时口中念念有词:爸爸,我要传染给你。最惊心动魄的一次经历是,我把妍打得流鼻血(因为她骂我),蓓的家在四楼的楼梯口,她在窗口看见妍妈妈带着妍从院子后面走向我们这栋楼,蓓马上冲向另一边的我家叫上我又火速跑回她家,藏起来。我和蓓心惊胆战地躲在门后看着妍妈妈带着妍怒气冲冲的从门口走过,高跟鞋咚咚咚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楼道,让我觉得更恐惧无助。没一会儿她们就走了,又从蓓家门口经过。后来老妈出差回来,妍妈妈说她当时没和我们计较,是因为看到家里只有一个半身不遂的老人,我想她是因为没找到“真凶”。长大后,我无数次想到蓓这次给我通风报信的经历,我们在妍妈妈上楼的几分钟,居然在长长的走廊打个一个来回,一定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筒子楼是没有隐私的,哪家夫妻吵架,全楼都知道。大家都会来劝架,现在想想,是为人也是为己,你不劝好了,吵得你自己家也休息不了。老妈常年出差,老爸上班也忙,在我奶奶没来照顾我们之前,我和姥爷吃饭全靠邻居的照应。左邻右舍饭做好了,都会来我家看一眼,如果看见爸没回来,他们马上就端来饭菜。所以每次我看见电视剧里出现八十年代的筒子楼时,心底总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其实老妈出差前也会给姥爷留一些钱,姥爷有时会让我到门口买两个牛肉饼,一人一个,可是我在路上就全吃完了,问他要钱再买他又不相信我。后来给老妈说起来,老妈就会有些心疼又有些怪姥爷地说,你姥爷也真是,你能吃两个就让你多买些吗。很多小朋友都挑食,不好好吃饭,他们家长都会约我陪他们吃饭。如果我吃两碗,他们的孩子在我的引领下从半碗吃到一碗,妈妈们就喜笑颜开,求着我说下次再来我家吃哦。老爸让我把家里的家务活都包了,明码标价给我发工资,擦桌子、扫地、洗碗都不在话下,只有提水是个艰巨的任务,老爸让我分两次提,一次打半壶水。水房和厕所都在走廊另一端,我够不着水槽,无过也没关系,水房的人川流不息,大家都会帮我。有一位年轻的阿姨刚结婚也住在筒子楼,她每次都会帮我,并且一直在微笑,我很期待遇见她,可能她满足了我对妈妈的向往。我姥爷半身不遂,上厕所对姥爷来说是一个浩大的工程。老妈让姥爷在家里的痰盂里大小便,但一家人都挤在一间小房子里,姥爷终究是不好意思的,坚持自己去厕所。直到现在,我记忆里都是黝黑的走廊,姥爷杵着拐棍一步一步往前挪的背影。后来我们搬家了无数次家,条件越来越好,妈总是时不时很伤感地说,当时多么想要一个有独立卫生间的房子啊,现在有了,你姥爷却已经没了。 后来我们住的房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好,但是却很少有这种简单的幸福感,原来幸福本来就是和房子大小无关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