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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如语

 天地闲人 2022-07-15 发布于陕西

         我每次去纽约都是把车停在火车站,然后坐火车去。在往返了无数次后,那种新奇和兴奋感也渐渐消失了,仿佛坐的只是普通的通勤列车。

        周末的早上我和儿子又坐上了去纽约的列车,已经十点多了,每个车厢坐得都比较满,几乎没有连在一起的两个座位。因为儿子做事比较执着,我们在摇摇晃晃的车厢内走了好一阵儿,在一个有一前一后两个空位的地方,我示意儿子停下来,我们就这样分别坐下了。我身边坐了一个小伙子,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他,甚至有一点儿责怪他,为什么不善解人意一些儿,和我儿子调换一下座位。然后我就像平时一样,一个人的时候,尤其是在旅途中,很快就沉入漫步边际的思绪中,很多灵感就是这时候来的。一些想法从脑海中不经意间冒出来,我伸手在书包里摸本子,却发现忘带了,就随便找了一张废纸记下以后可能会用到的只言片语。这时,我发现身边的小伙子也拿出了一个本子,用英文写写画画,不写的时候就望向窗外。我第一次遇见和我一样拿了“随身卷子”的人,虽然他用的是不同的语言文字,但我忽然感觉距离拉近了许多。我开始用眼睛的余光偷偷斜睇了他一眼,他头侧着靠在窗户上,戴着耳机似乎要把自己和整个世界隔绝掉,只是手中的笔和纸即使不写的时候也还拿着,随时准备写点儿什么。我仔细辨认他的字迹,却因为太潦草而认不出来。新泽西州际列车没有国内的高铁那么快,如同国内曾经的绿皮火车,窗外的景色缓缓地向后退去,大面积的树林和点缀其间的小别墅仿佛一幅幅风景画,使得通勤列车像一列观光车。我特别想鼓起勇气问他,在记什么,是不是像我一样在记那倏忽即逝的思绪和瞬间,是不是像我一样是位书写者。凝视人群,然后记录,一瞬都不放过。如大荒东经告诉我的,东海之外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我站在大壑之崖,俯瞰人们从我身边走过,世世代代进入大壑不返,我仿佛史官一样不停地书写,书写,即使被岁月风化为石头,却依然执笔端坐,书写不休,直到最终也走入大壑。但是我没有勇气问,面对一个异国的陌生男子,我没有这个勇气。车厢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如果在别的场合陌生人离你如此之近,你是接受不了的,但这里则是个例外。我们就这样各自一会儿思考,一会儿记录,一会儿看看窗外,当曼哈顿岛和哈德逊河出现在眼前时,就快到站了。

      车到纽约了,我和儿子起身要走,他也起身却一头撞在了行李架上。我觉得很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儿子转身看见也咯咯笑了。本来面对陌生人,这样做是非常无礼的,但是他抬头看了看我们有点害羞又有点儿俏皮地笑了笑,倒像是和我们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我想起小说《沉默如海》,德国军官入住法国女孩家里,因一曲巴赫相知,就在他掏出本子书写的那一瞬,就仿佛是《巴赫》的平均律响起了;德国军官和法国女孩从始至终只说过一句“再见”,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互相像老朋友一样笑了笑,这时我才看见他蓝色的大眼睛,迷人而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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