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诗人罗阿写的这本书叫《灵犀》,但我觉得更像“梦蝶”,他“穿越”到一千年前和另一个自己苏轼猝然相逢,开篇“那个他,大约一千年前曾经来过;这个我,是当下的过客……”罗阿和朋友罗大冈在西湖边漫步,看见“明月挂柳”,罗大冈把苏轼的诗集介绍给罗阿,这是“昨日月光的礼物”,而他们在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中交谈、默契的笑,难道不是千年前的苏轼和怀民吗?两位来自不同国家,背景不同的诗人,此刻因为心灵的相通成了书中之人。而罗大冈曾被“流放”到一个边远的小山村,用谁也不懂的法语孤独地写下内心的感受,难道他不是另一个苏轼?那个罗阿百思不得其解在燠热的海南始终带着《江山值雪》手稿的东坡,用“在时光中偷走的瞬间”对抗生活的苦难!在艺术世界里进入自由世界,从而获得永生。这也正是文学的魅力所在,超越了语言、种族、时空、宗教信仰,你只觉得,哦,原来你和我一样,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活下来了,那我为什么不能?此书的特色还在于不仅是历史和苏轼的追问,更是对当下和自身命运的追问,一开始讲的是老舍的悲惨遭遇,还有西湖边在浩劫中破坏的石碑,这不就是“乌台诗案”历史的重演吗?作者颇有见地地说,中国的问题,迄今为止,千年来都没有变过。什么问题,比如王安石在五十年代,先被看作进步思想家,然后又被看作排除异己、独断专行的反面代表。命运让人不断转换角色,但不会改变生命的存在和本质,甚至让生命迸发出更惊人的力量!这种精神也被一代又一代优秀的文学家不断传递和书写。我觉得外国学者因为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和定式思维,总能直面历史中的“人”,宇文所安会“站在”王世贞笔下一个阴雨中独行的旅人面前,史景迁可以转身走进康熙的内心世界,罗阿在书中也仿佛与苏轼促膝而谈、围炉夜话,时不时默契的微笑,这种笑不是敷衍和礼貌,而是真正的莫逆于心(罗阿评价罗大冈)。有意思的是,五十年代罗阿其实是受邀到社会主义国家了解建设成果,但他却在业余时间研究翻译当时被视作糟粕的苏东坡诗词。名实不符的文化精髓也被他看透并学去了,于是才有了这本充满诗人感性与想象力的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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