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当年黄广大堤溃口时

 荆楚文史哲 2022-07-15 发布于广西

▲李正阳题


在我记事中的第一件事,就是1954年看到黄广大堤溃口时的惨景,印象非常深刻。我家住在太白湖北端面湖靠山的黄桥,本来是不怕水淹的。但那天突然听到有人惊呼:破江堤了,发大水了,男女老少都出来筑坝呀!众人皆惊,长江离我们这么远,洪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父亲和其他家里的主劳动力一样都去前江防讯,已经四十多天没有回来。江堤破了,他们挑坝人的生命安全吗?谁也得不到消息,家家户户都为在江堤上亲人担扰,焦虑万分。我随母亲身后出来,立即往村北头那边跑,爬上那高墩望向太白湖方向:看到洪潮狂涌而来,如一群脱缰的野马,势不可挡。

近处几家靠近门口坦低处的房屋已经淹没在水中,往日我们活动的门口坦及旗夹石,门口塘、门口垅统统不见了,只见低处屋顶露出水面,塘岸边那排杨柳树的树梢在水中晃动,墩对面的羊毛山已成一座孤岛漂浮在水中。房基稍高一点的屋虽然不在水中,但水已经漫灌进室内了。我亲眼看见水位很快的上涨,浑浊的水面上,不时漂来残缺不全的桌椅板凳、和已被淹死的家畜家禽,平常难见的大鱼群,居然也一阵阵的漂过,还看到几条蛇。放眼四望,一片汪洋,风声、雨声、哭声,很是凄惨的景象。


幸好我们先人在此湖边择居还是有远见的,大部分房屋都建在54年破江堤洪水水位线之上,故大部分人家里的房屋安然无恙,只有靠近门口坦低处的几家房屋灾损严重。在黄广大堤参加防讯的民工,在江堤决口时因政府疏散措施得当,也未发生人员伤亡,一个不少的回到了家里。


我的一位房兄1954年时在大河区委担任组织委,是前江防讯指挥部领导之一,后来我听他介绍前江防讯:1954年是新中国成立后黄梅县第一个大水年,是年7月19日(农历六月二十),黄广大堤分路聂弄村至陈坝村是高危段,惊涛骇浪冲过坝头,击堤毁坝。

一瞬间,凶猛澎拜的洪水一声巨响,将堤坝溃口张大几百米,一泻千里,一昼夜间,把田野变成汪洋。灾害涉及二省三县(湖北、安徽二省,黄梅、广济、宿松三县)。黄梅县城以南大半个县被淹,受淹面积九百多平方公里,地表水最深达12米,平均10米,淹没耕地70多万亩,占全县总耕地面积76%,受灾户占全县总人口百分之八十,灾情严重程度列列湖北省第二位。这一年参加抗洪民工之多、时间之长、耗资之巨、其灾害水位之高、速度之快、面积之大、是至今前所未有的。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因工作原因在小池镇住过两三年,认识了几位当年溃口处陈坝村参加过五四年抗洪的当事人和老支部书记,他们介绍:1954年5月上旬,长江洪水高涨,九江段水位接近警戒线,县政府动员全县有劳动能力的男人,自带粮草工具,赴黄广大堤盘江围大坝,对堤坝进行填补、巩固、加高。

6月中旬,洪水继续上涨,险情严重。继续增加人力和防汛物资,日以继夜,全力奋斗,背水一战。7月中旬上游洪峰涌至,全线险情危急。堤上分段负责,发现险情,以锣为号,高度警戒,人在坝在,坝破人亡。7月19日(农历六月二十),洪水猛兽在分路聂弄村至陈坝村高危段击堤毁坝,经两个多月全力抢救无果。


他们说:在未破坝之前,政府已经组织部分老少采取投亲靠友和政府安排的办法,将老弱病残者和耕牛等大牲畜,送到苦竹口和停前驿等山区寄养,提前撤离以解防讯主劳动力后顾之忧,黄梅上乡说叫上水山。破坝后洪水未到之前,各家各户以最快的速度拆墙打桩,保屋卫家,待政府派船救助,以保生命安全为第一。

破坝之后灾民逃水荒的去向主要是三大批,第一批到本县大河、苦竹、停前等本县辖区安全地区,半自愿半强制的安排,有枪兵护驾也没有人敢不听。第二批到九江、德安等自行安置或投亲靠友各自谋生。第三批由省政府派船接送至大冶、阳新,由省政府统一安置。

我的一位家在蒋咀的王同学回忆1954年破江堤后情形时,他念了一首“五岁那年的枪声”的小诗:避难文沟兵护行,洪流阻断水灾民。枪声震慑船家畏,急渡咱们逃荒人。他说那时年龄小,其它情况印象不深,只记得水位刚好到屋脊,到处都是一片汪洋。

洪水面上的漂浮物不是一,两件,而是几座小山,上面爬满了动物。所漂到之处,房屋,树木皆无。他说威吓力最大的是洪水来时,破坏力最大的是洪水退时。因建筑物浸水时间长,物渐露出水面后,加之水面广阔,风浪大,来水时没被冲倒的建筑物,在退水时却因长期侵泡和风吹浪打也都倒塌。


一位家住白湖中路湾的梅同学说,五四年水灾时我不满三岁,沒有多少记忆,只记得父母亲把我放在箩筐中坐着,另一头是棉絮,挑着往山里跑水山,后来跑到十里铺枫树岭村一个铁匠家里借住下来,直至水退回家。映像中铁锤声声,火星四射就是逃水山的生活。我担任一方领导后还去那里走访过。

可惜,那棵千年大枫树被五八年大练钢铁时给砍了,烧了炭火去炼铁矿石,却一无所获。再记得的是家里的房子由于是列架屋,大水来前把砖头拆了,列架的柱子每根都绑上半栽在地下的麻石条上,所以屋的外壳看起来还很完好。把拆下来的砖瓦复原,把地面清扫,整修破坏的家具,打个土灶,又开始了新的艰苦的生活。

绝大多数人没有这样幸运,有的是列架屋框架连石条一起被风浪连根拔起,揉打成一根根树木随风浪而去,有的是被提前返家的有船的恶人,把你列架敲开,把木头扎成排一下全偷走了,这样农村人终生积蓄的一幢屋就这样沒了,又要重头再来。


据史料记载,明清共发生洪灾128次,平均每4.2年1次。我能见到的有文字记载的破江堤的是发生在清朝道光二年(1822)清朝著名诗人张维屏中进士后,初到黄梅上任知县,这一年恰逢江水暴涨溃堤,田园淹没,灾民流离失所,张维屏心忧如焚,为抗洪救灾日夜奔走。还亲自乘上一条小船,前往查看灾情,将干粮散发给受难灾民,慰问当地民众。

有一次查灾近半夜,夜黑星无光,水流湍急,小舟被冲溜,危急万分,幸亏有一棵大树没于水而枝干散于水面,当小舟掠过大树时,舟上的人急忙用力紧紧拉住树枝,小舟才不致覆没得以脱险。这位张知县是广东番禺人,我看到广州市纪监委将他列为廉政爱民历史人物,将他在黄梅救民于水灾旳事迹予以颂扬。


张维屏知县写有两首诗叙说了黄梅破江堤其时其景留于后世,其一是积雨江涨赴堤督民防险即事有述:三面环江水,江高逼岸低。千人培尺土,万户仗孤堤。伐木新椿急,鸣钲众力齐。心劳身转健,中夜立塗泥。

其二是《黄梅大水行》:东去连鄱湖,西来通蜀江。邑当吴楚交,其南即浔阳。由春以及夏,恒雨无时旸。始虑损禾稼,未料伤堤防。何期雨不止,江涨非寻常。冲泥怄奔赴,寢食不暇遑。卷资集畚筑,那复愁穷囊。千夫共邪许,众力相扶匡。岂知尽人力,未兊回天殃。一决数千尺,顷刻成汪洋。……张维屏在诗中充分表现了对人民疾苦的关怀。


近代以来,从民国到1954年黄梅共发生了4次重大洪灾:1911年、1931年、1935年和1954年。尤其是1931年的水灾,给我家里人的记忆是刻骨铭心的。这次水灾被广泛认为是有记录以来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自然灾害,即使在世界历史上,也是空前的浩劫。那年江堤溃口后,我祖父母带着当时只有七岁旳我父亲,逃水荒到九江。

我祖父是一个除能写会算以外,再无他长旳穷秀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漂泊于水中的九江城也找不到生活。因饥寒交迫及灾后疫病,致时年三十六岁的祖父,倒在一位黄梅籍的富人李春波的屋檐下,再没有醒过来。听祖母说,在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走途无路之时,还是这位李春波安排管家买一芦席,雇人将祖父遗体卷起,送至九江城东门外乱葬岗掩埋。虽埋骨他乡,也算入士为安了,留下的孤儿寡母后来的苦楚也就可想而知了。


黄广大堤是黄梅人的生命堤,是血和泪筑成的。他位于长江中游末端北岸,东起黄梅县的段窑,西至广济县盘塘,全长87.34公里,其中黄梅段58.86公里。防洪保护区总面积1446.7平方千米、人口110多万、耕地86.09万亩。从1954年冬开始,黄梅对全长58.86千米的黄广大堤黄梅段实施大规模整险加固,每年上劳力10万人以上,那时节,堤上堤下,人山人海,红旗招展、硪歌四起,其规模、气势,史无前例。

在黄广大堤黄梅段内,从上至下分别建有蔡山、新开、杨公、红卫灌溉闸,小池交通闸、清江口和八一电排站等大型穿堤建筑物。而以清江口和八一两座电排站最具雄伟气势,它们的重要使命是担负中南部平原渍水入江的重任。犹如一道铜墙铁壁抵御了万里长江洪峰的袭击。由于人民政府的不懈努力,从1954年至今快七十年再也没有发生过1954年这样的决堤溃口的重大灾害。


在我担任大队书记时,曾带队参加过黄广大堤整险加固工程的建设,参加过清江口和八一两座电排站沿江平台的建设工程,在卾皖黄宿大堤交界的段窑段岁修中,我带二百多民工在哪里奋战了一个冬季扣春天。如今行走在高耸坚实的堤面上,我的心里有一种高枕无忧的踏实感,更有些许深受水灾之苦者后人的扬眉吐气。


今天的黄广大堤,不仅是一道防洪屏障,更是长江岸边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那宽阔的堤顶公路,拉近了乡镇与乡镇的亲情。那成片的防浪林,既有抗御洪水的泼辣,更有春秋变换的婆娑舞姿。当丝丝梅雨飘零江面时,青衫水墨,一眼千年。

作者简介

黄仲华,黄梅县大河镇黄桥村人,律师,现客居广东中山市。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