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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李晋成:太阳花(5)

 砚城文苑 2022-07-16 发布于山西

第 五 章


日子并不是想象的那么漫长,住村五天,量两天地,核对了两天表,第五天的太阳也过了三竿,看来文彬有些放大困难,在家里老想吃不上面包、喝不上矿泉水怎么办?山药、莜面不也是饭?沟里的泉水还甜丝丝的,即使生喝都不闹肚子,且帮助消化,吃饱莜面喝一碗凉阴阴的泉水,肚里马上响得叽里咕噜,忍不住排气。起初他憋着去厕所里放,后来发现人们都旁若无人地放,他也见样学样有恃无恐起来,竟没人取笑。
说到厕所,这是文彬最不能忍的,每家在庭院的一角随便挖个坑,四周围上篱笆或破席子、破编织袋就能方便,村里人叫茅坑。茅坑的围栏不高,蹲下能勉强遮住身子,站起来可以看见邻居家的茅坑里蹲着谁,倘若稍坡上坡下有点高低落差,能将别人看得清清楚楚,刘大爷家就占据这样的地理优势。今天天刚亮,他起床出去锻炼,趁茅坑没人,先去小便,站在坑沿上偶一转头,坡下邻居家刘蛮小的大女儿刘承霞正在坑梁上蹲着,白灵灵的屁股煞是耀眼。他慌忙抽回眼神提着裤子跑出来,还好没人看见。刘承霞也没发现,她是前天来住娘家的。
文彬边慢跑边想,一定得改变这个陋俗,怎么改呢?话不好明说,说了也未必有人听,或许还会有人背后叨咕:不干正事,单管茅坑,跟阎锡山一样只管老婆们的臭脚板儿;倡议让每家将围栏扎高点儿,多少年村里人早习惯了,根本不觉得伤风坏俗,谁会响应;给每家新砌茅厕也不可能,虽说大学里有扶贫资金,可为改造厕所也不会投资太多;那么全村盖一间怎样,对,像城市里修两间公共厕所,不就解决了?他一阵激动,转身跑到老支书家。老支书提着裤子正从茅坑出来,问:“小王,这么早,有事?”文彬将自己的想法一说,热切地期待老支书的支持,只见老支书边洗手边打哈欠,打完说:“修公厕?修那干吗?一家一个茅坑还不够屙屎尿尿?是不刘孝先的满了,满了他掏呀,不用你上手。去跑步哇,我扫一扫院。”显然老支书觉得没必要,没必要吗?文彬反复思量,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太有必要了,这关系到一个村子的文明程度。他回到刘大爷家取出笔记本电脑,专门打了一份“申请在刘家沟村新建公共厕所的报告”,报告中先说明了刘家沟各户茅坑的现状,又分析了新建厕所的必要,最后强调厕所将起到剔除陋习,移风易俗的重要作用,特此申请,望领导批准为盼!写完,文彬有完成一件大事的轻松,又调出“租用办公用房的申请”,改了改,保存。这次回去,他要敲定这两件事。
午饭后,文彬没有休息,趁午间乡里有人,他回到乡政府跟田书记、郭乡长简要地汇报了这一周的工作,并将两份申请打出来,让他们看了看,告诉他们下周先将这两件事办妥再过来。关于新建厕所一事田书记、郭乡长没发表意见,对于租房,田书记说:“到时乡里出面跟出租户谈,一要安全,二要便宜,三还要便于开展工作。”王文彬深表感谢。


回到晋源大学已是傍晚8点,杨书记下班一般较晚,王文彬便来碰碰运气,可惜办公室门锁着。拖楼道的江阿姨见他头是灰的,鞋是泥的,问:“你是哪儿的?”“江阿姨,不认得我了,我在305办公室。”“哦,王科长,你去哪儿跑步了,怎么弄成这样?快去洗洗,我给你开办公室。”“好的,谢谢江阿姨!”文彬说完拨打杨书记的手机号,通了,“喂,小王,有什么事?”“杨书记,您忙吗?”“不忙,你说。”“我在您办公室门口,想跟您坐坐。”“你回来了,我在启智楼这边,过三五分钟上去,你稍等。”这时,江阿姨告诉他办公室门开了。趁这个空隙他正好洗洗头,换双鞋,不然回家玉姝得把他填到洗衣机里翻洗五六遍。
杨书记见他脸膛变红了,穿着全套运动装,笑着说:“进入角色挺快吗,说说这三个礼拜都做了些什么?”文彬从没有及时住村到被通报批评,从重新丈量土地到核准台帐,从住进刘大爷家到帮大爷联系女儿,一件件一五一十地进行了汇报。听完,杨书记说:“这就像个'第一书记’了,'第一书记’必须得深入农村,不是帮乡政府填表,而是扶乡亲们脱贫。你被通报批评,绥北刘书记给我打电话了,我说该批评就批评,该教育就教育,毛主席早给我们定下了对待犯错误同志的基本原则'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看来你这个年青的病人愈得很快,进步很大呀!说吧,有什么需要支持的?”王文彬将两份申请取出来递给杨书记,同时简要地陈述一番。“嗯,我知道了,周一会上我们讨论,一有结果我通知你。”杨书记答应得这么爽快,文彬未料到,高兴地站起来想鞠一躬。杨书记以为他要走,按他坐下来,从茶案的下边取出一盒碧螺春,“晚上,不请你喝茶了,把这个带上,下去喝。”文彬推让。杨书记正色道:“让你带就带上,我知道,刚下去肯定有些水土不服,难免想家,想的时候泡一杯,就当跟我聊天了。”文彬见杨书记如此真诚,也就不再推让,将茶叶拿在手中。杨书记继续说:“这就对了,去了,用当地泉水泡,更好。”说起泉水,又勾起了文彬的话题,他将刘家沟山泉神奇的助消化功能说给杨书记听,逗得杨书记哈哈大笑。杨书记说,他也下过乡,也有过那样的经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真的很奇妙!或许吧,刘家沟的莜面就需要刘家沟的泉水消化,不知这能否也叫原汤化原食?
王文彬周一中午接到杨书记的电话,两项申请全部批准,要他下去与乡里协调,尽快实施。又是“尽快”,有深意吗?文彬想不出,请玉姝分析。玉姝说,一个寻常的审批,应该没什么。不过还是督促他,赶快吃一口,休息一小时,出发吧。尽管她很不愿意让他走。文彬也看出来了,从背后抱了抱了她。


文彬路过乡政府,乡里已下班,便径直驶向刘家沟,边走边给田书记打电话说明情况。田书记说他明天参加两个会,实在没时间,乡长一早会去刘家沟。
第二天七点不到,郭乡长来了,让老支书带路去刘有祥家。原来昨天郭乡长已与老支书沟通过,认为刘有祥东头的两孔空窑最合适,石头撑面,挺结实,里间住人,外间办公,离老支书家又近,办事方便。就看不着边际的刘有祥要多少租金了。进了刘有祥家,一股酒糟的酸味迎面扑来。刘有祥喜欢喝酒更着迷于酿酒,在家里用些瓶瓶罐罐瞎咕叨,偶尔还能弄出一瓷缸好酒,村里人你要一瓶他要一瓶便分完了。刘有祥见老支书进来问:“刘叔,承飞醒了没?”有祥本是好意关心老支书,不过总有点儿怪怪的不合时宜,媳妇儿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他才转了话题,“叔,来这么多人?啥事?”老支书先介绍,“这是郭乡长”,然后说明来意,“有祥,你知道咱们村的'第一书记’王文彬在你孝先叔家住一个多礼拜了,这不是个长远的法子,郭乡长想租下你坡上那两间窑,让王书记办公,你看行不?”“行了,这有甚了,空也是空着,住去哇!”“那一个月给你多少钱?”“叔,你不是买哇?我可不卖,那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不买,只是住两年。”“那不要钱,问个窑还给甚钱了,尽管住去哇。”郭乡长听到这儿,掏出1000块塞给刘有祥,说:“租也得给钱,这样,一年1000,这是今年的租金,你先收着。”刘有祥让了两次都被乡长推回来了。老支书说:“乡长给你,你就拿上哇。现在去开门,给收拾收拾。”刘有祥一下得了这么多钱,高兴地拉开抽屉取上钥匙踮着脚在前头引路。窑上的门窗完好,糊一糊就行了,墙面没有裂缝,脱落的墙皮可以修补,不知锅灶如何,被老鼠盗开洞没?老支书喊,“有祥,叫上你媳妇儿一起收拾,需要什么找我,行不?”“行,叔,您放心,后晌就弄得干干净净,热热乎乎的。”

“文彬书记,”郭乡长叫来王文彬问,“你打算在哪儿建公厕?”“郭乡长,你看那儿怎么样?”文彬指着河畔的一块空地回答,“这几天我留意了一下,这块河滩正好在村庄中间,东头西头的人到这儿都不远,又离河近便于将水抽上来。”“小王,可不能排在河里,这水,人们还喝了,”老支羽急着说。“不会的,咱们在河滩的西边砌个化粪池,将冲洗厕所的废水排进去。”“想得挺周到,会不会污染水源?”郭乡长有些担忧。老支书说:“污染倒不会,抽上明水冲洗后放到暗井,渗地底了,何况这几年村里人主要吃井水,河里的水只是饮牲口,或应个急。”“哦,那就按文彬书记的设计来。明天我派工队过来,文彬书记,你监工把关,这是咱们乡第一个公共厕所,若建好了,推广出去,每个村都建一个,一定能极大地改善村里的卫生状况,村容村貌。”老支书还想说什么,一听乡长下了决定,再没言语。
半个月的时间,刘家沟公厕即已建成。外墙涂着橘黄色,顶子喷成翠绿色,色彩鲜艳,胜过了坡上的蒲公英、河边的杨柳枝,远看静没在川旁林间,若隐若现,平添了别样的风景。刘家沟24户人家几乎倾窑而出,来看这座突然生出的怪模怪样的建筑。有的问那是甚?厕所!厕所是甚?就是茅坑!茅坑修成这样,还叫茅坑吗?我看我住茅坑,我那两间破窑给“第一书记”当厕所哇!周围的人一哄而笑。另一个人说,我以为“第一书记”啥第一,原来盖个茅坑是第一。哈哈——,人们更笑得前仰后哈,你推我搡地散了。
文彬先没开放公厕,试水通畅后,锁了,因为前天他接到通知,近期省里的考察团要下来,或许会到刘家沟。他得保证领导来了有座文明的厕所,厕所男女分开,独立封闭,能水冲,能洗手,有纸巾,无臭味,刘家沟公厕完全达到了这个要求。白天他去看了一遍,晚上,站在窑洞门口都面向公厕,心里祈愿:考察团,明天来吧!来了,上上厕所!听着,有些荒唐可笑,可实际不是如此吗,省里来的哪个领导敢去茅坑?让领导到了刘家沟都能用上如城市中的卫生厕所,不是“第一书记”应该考虑的吗?文彬坦然地走回窑洞,上了炕。
座机的铃声实在刺耳,文彬厌烦地抓起手柄,为了第一时间接听,座机是跟随他的,睡觉都在枕边,听筒里传来低低的声音,考察团出发了!他一骨碌坐起来,一看表,八点!怎么睡得这么沉?他将被子叠得有棱有角,这是从大学军训起养成的习惯。幸好卫生不错,不用着意打扫。他洗脸、刷牙、梳头,换上运动装。刚出门,老支书来了,他俩一起下了坡来到河滩中,开了公厕门,去村口静等着。


不一会儿,滚滚黄尘裹着五辆小车慢慢驶来。等尘落了,第一辆车上下来乡里的田书记、郭乡长,第二辆是县里的刘书记及几位副书记,第三辆走下了晋源大学杨书记。杨书记迎接着第四辆下来的领导走过来,给王文彬介绍,“张部长!”“张部长好!”文彬稍躬身伸出双手。张部长也伸来右手,俩人握了握。然后杨书记说:“他就是刘家沟村'第一书记’王文彬,小伙子有干劲有想法,一到村便与支书——”“刘孝乾,”老支书急忙上前一步补充。“哦,刘孝乾老同志亲自去地里丈量地亩,核对地帐,建起了贫困人口台帐——”刘承明赶紧将《沙梁乡刘家沟村贫困人口台帐》递上来。张部长翻了几页问:“填得挺认真,准确不?”老支书说:“10户贫困户的基本情况都跟他们核对过,尤其是地亩,上礼拜,小王与我、刘承明和两个村民代表对着以前的地帐与航拍数据重新丈量过,准确的。”张部长点点头,指着河畔掩映在翠绿的杨树间的公厕问:“这公厕什么时候盖的?”“这礼拜刚竣工,”王文彬回答。“能用了吗?水厕?”“能了,是水冲的,”文彬依次回答。“小李,去拭拭,好用不?不能跑进女厕啊!”众人陪着笑了笑。“厕所也是你建的?”张部长问王文彬。“只是我的想法,想改善一下村里的卫生状况,资金是杨书记拨的,施工是郭乡长安排的。”“为什么离地这么高,不建在平地上?”“这儿是河滩,刘支书怕有洪水,所以高出河滩一截。”“不错,考虑周到。听说你租了办公室,咱们去看看。”这时,小李跑回来,张部长问:“怎么样?”“韩厅长帮我拭了,上下水通畅,没异味,很好用。”“好啊,'第一书记’就应该这样,扎根农村,想人民所想,急人民所急,才能干好工作。文彬,文质彬彬,好名字,”张部长转头又对杨书记说:“你的兵,你怎么不表扬?”“这些都是他的本职工作。”杨书记说。“本职做好更应该表扬,他们都把本职做好了,你我就少操心啰,”张部长边走边跟杨书记说。王文彬抢先上了台阶撩起门帘。领导们进去,他随后跟进来,只见张部长看着他的办公桌,动了动鼠标,屏幕上显示的恰好是未完成的工作报告,幸好昨晚没看电影。“小王,”张部长喊,王文彬走前来,“网络怎么样?”“这儿地势高,还行,坡下信号弱。”“没有打印机,让杨书记给配一台!”“杨书记已给采购了。”“住在哪儿?”“里间,”王文彬引着张部长进来,看到锅台上纤尘不染,被子棱角分明,问:“当过兵?”“没有,上大学时军训过。”“怎么吃饭呢?”“自己做,有时刘支书、乡亲们也给我端。”“嗯,要多去老乡家,多走访,工作才更接地气。”张部长说着走下台阶,“你们工作吧,别出来了。”王文彬还是坚持将领导们送出村口,他知道,不能失礼。
晚上,绥北新闻详细报道张部长一行来刘家沟考察的全过程,对沙梁乡的扶贫工作给予了很高评价。还有公厕内部的镜头,瓷砖墙面,便池水冲,文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摄的。他回看了一遍又一遍,发现只要有张部长的镜头就有他,而且还有他的两次特写,喜滋滋地忘记了吃饭。[5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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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晋成,网名松竹,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2006年开始陆续发表作品,中篇小说《心尘》荣获忻州市2017年“重点文艺创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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