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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故事:夺嫡

 老大姐嗨 2022-07-18 发布于山东

永乐年间,三子夺嫡。太子气势汹汹,汉王野心勃勃,赵王磨刀霍霍—一场殊死的萧墙之战!谁才是最后赢家?

永乐十七年,正月二十。

这天,正是明朝皇帝一年一度携皇子皇孙共谒孝陵的日子。

孝陵在京城应天府东郊紫金山南麓,独龙阜玩珠峰下(此时明朝尚未迁都北平,南京是为京城,又称应天府)。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和皇后马氏合葬于此。因马皇后谥号“孝慈”,故陵名称“孝陵”。

这一日凌晨,天还是黑漆漆的,月落西山,夜色蒙蒙,稀疏的几颗星星在天上挂着。赵王府外早就有人备好了三辆大车,百名骑兵在旁护卫。一个中等身材,面色白净,穿着王袍祭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此人大约三十五六岁,身穿青罗上衣,内衬白纱,黑领罗裳,一身庄重的祭服,他正是明成祖的第三个儿子赵王朱高燧。

赵王并不说话,一声不吭地走下台阶,在一片静默声中坐进了车里。那车轻轻一动,便向城外进发了。

三辆车在百名护卫的护送下,直驶到了城外紫金山下,车队才慢慢停住。

赵王撩开车帘向外看,只见周围已经聚集了千名官兵。还有十多辆大车在前后停着,却没有轿子,官兵仍然不断拥来。天色渐渐发白,只剩启明星还在远处亮着。突然听到远处人声嘈杂,有人大声命令下马、下车和整队。赵王也走下马来,来到路旁,站了约两刻钟,又听得远远传来阵阵呼喝之声,由远及近,这才听清是呼喊着“肃静”二字。静等片刻,只听有人长喝一声“皇上驾到”,路两旁的人随即齐刷刷地跪下。皇上龙辇来到路上,龙辇下落,四周仪仗肃立。永乐皇帝朱棣在里边说道:“好了,让他们走吧。”

众人遂纷纷站立,列队前进。

一行人来到孝陵前,弃车马而行。仪仗队分立两旁。永乐皇帝下了龙辇,在侍卫的护卫下,顺着孝陵神道向前走去,后边紧跟着太子朱高炽。

太子身体肥胖,且一足长一足短,走路姿态十分滑稽。虽有两个太监搀扶着他向前行进,但他过于肥重,不得不走一段就换两个太监,且屡有闪脚之时。

汉王朱高煦走在太子的后边,见太子这个狼狈样子,禁不住偷偷地笑。汉王善兵法,精武艺,尤善骑射,身体强壮,身长七尺有余,两腋有龙鳞数片,他常以此自负,私下认为自己才是真龙天子。永乐皇帝还是燕王的时候,汉王随父南征夺取京城应天府,历经百战,深受皇上宠爱。特别是当年攻占京城应天府时,汉王在乱军之中将永乐皇帝救出。当时,还是燕王的永乐皇帝在阵前许诺说,“你大哥多病,将来皇位必是你的”。听了这话,朱高煦的野心更加高涨。他向来看不起太子,认为朱高炽既无龙相又无才能,只不过仗着是老大,占了个太子之位,而这个位子本该是自己的,对太子耿耿于怀。

太子勉强从下马坊走过了禁约碑、大金门,快到神功圣德碑碑亭的时候,太子又闪了一下脚。一向心直口快,藏不住事的朱高煦终于忍不住了,他在后边大声道:“前人蹉跌,后人知警。”意思是:看看吧,这种人还能当皇上么?小心断了朱家天下。

汉王话音未落,只听有人应声道:“还有后人知警哩。”汉王闻言回头看,见是太子的儿子皇太孙朱瞻基说话,不禁脸上变了颜色,他知道虽然太子木讷憨厚,但他十六岁的儿子朱瞻基却是个不好惹的主,若与他斗起口来,未必能讨得便宜,便再没有说话。

赵王在后边见了这出二龙相争的场面,心中暗笑:二哥汉王想太子位想了快二十年啦,如今已经是忍不住了,竟然在这么大的场合,公开向太子发难,丢太子的脸,后面将有一场好戏可看。但赵王一向城府很深,肚里头虽动了这么多的心思,脸上仍是平静如常,举步缓缓向前走去。不过,两旁太子和汉王带来的人,却纷纷骚动起来,有人怒目相对,有人拔剑出鞘,情势霎时变得十分紧张。

此时,一直走在前面的永乐皇帝忽然沉声道 且扫墓祭灵!先祖面前还在争什么?”

所有人听了都低下头,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舒缓了下来。

大谒孝陵之后,照旧是皇帝先行,然后依次是太子和两个亲王。按规矩,皇帝应当是走向东那条路,太子、亲王和众臣则应当走向西那条路。但这一回,太子的仪仗队却驱车向东,顺着永乐皇帝的那条路走了下去。太子朱高炽是未来的皇帝,从这条路走也还说得过去,大不了被父皇斥责几句,但汉王却是绝不能从这条路上走的。太子这么做其实就是给汉王看:不管你怎么横,太子是我不是你,将来这个皇位还是我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汉王哪能咽得下这口气?他命人将车驾一移,也率着车队向东而去。

跟在后面的赵王心中一动,自己该向哪条路走呢?父皇只有三个儿子,太子和汉王既然都走了东边,自己却向西边而去,岂不是向身后的众臣表明自己的地位远不如两位哥哥。这些大臣多是见风使舵之辈,若见自己服了软,在两位哥哥面前低了头,将来岂不是更死心踏地地站在两位哥哥的身后,成为太子党和汉王党的帮凶?自己夺得太子位的愿望岂不是更难实现?

想到此,赵王命人将车停下,心里犹豫不决。这时,从后边赶上一人,来到赵王的车驾前,轻声道:“赵王要往哪里去?”

赵王一惊,看那人正是自己的心腹谋臣黄俨。黄俨是皇宫司礼监总管太监,早在永乐皇帝还在北京做燕王的时候就跟随着,深受皇帝的信任。但黄俨当年在太子朱高炽留守北京时与太子发生矛盾,遂倒向了三子朱高燧,成为赵王的心腹。黄俨本是永乐皇帝派他留下来送众人下山的,所以站在路口,见太子和汉王的车队先后向东而去,又见赵王的车也停在了路口,急忙将车拦住。

赵王对黄俨一向敬重,急忙下车道:“黄公公有事?”

黄俨轻轻一笑道:“送走三位龙子,我也该下山了。能否搭乘赵王的车驾一回?”

“黄公公请。”

赵王将黄俨让进车驾,二人同坐入一车。以黄俨的身份,与赵王同坐一车是不应该的,但以黄俨侍候永乐皇帝二十多年深为得宠的资格,同坐一车也无可厚非。见赵王应允,黄俨也不客气,抬腿便上了车驾。

“王爷请往西去,莫要为自己招惹是非。”

赵王见他点破了自己的心思,微微一笑,遂命人将车头转西而去。二人一时都没有言语,直到出了紫金山,西边的钟阜城门遥遥在望时,黄俨方舒了一口气,缓缓道:“王爷您不能与太子和汉王比,此二人一个有太子之势兼辅国之权,一个手握重兵且战功显赫。他们可以张扬,您却张扬不得。”

赵王虽知黄俨是为自己出主意,但心中仍有些不服:“当年靖难之时,我虽然只有十八岁,但也是和父皇一起领兵南下打到应天府的,我这个亲王也不是吃现成白白捡来的。”

“可后来几场恶战都是汉王拿下的,有一半的将领都是汉王手底下带起来的。如今武将只知有汉王,不知有赵王啊!而文臣们又都是些愚忠之辈,只认太子为正统,谁又想得到您赵王呢?”

黄俨顿了顿,见赵王听得入神,继续道:

“如今皇上一直忙于北征鞑靼(即北退后的元朝)和建设北平准备迁都,京畿五万大兵的军权几乎都掌握在汉王手中,而太子又常以监国的名义揽国政大权,得到众文臣的拥戴。此二人若是稍微张扬一些,并没有人敢对他们怎么样。可您要是稍微露出些觊觎太子位的意思,恐怕别人不说,太子和汉王也可能先要对您下手。”

“难道,我只能做一旁观者不成?”

“旁观者又有何不好?”见赵王疑惑地看自己,黄俨轻轻笑道,“三国时,孙权派人往洛阳进贺表,请曹操即帝位为天子。曹操的手下群臣听闻消息,乘机劝进。曹操看到劝进表后笑道:'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邪! 群雄逐鹿,先得鹿者并非为最终得鹿者。’赵王何必急于一时?”

赵王听罢如醍醐灌顶,不禁抚掌叹道:“好啊!我明白黄公公的意思了,这叫做坐看鹬蚌相争,后取渔翁之利!”

黄俨点点头道:“让他们争去吧,争得越凶,对您越有利。”

二人方会心一笑,却听到后边传来一阵急急的马蹄声,一匹黑色的快马直射向赵王的车驾。

那人到了车驾前,将缰绳狠狠一勒,黑马长嘶一声,前蹄立了起来,后蹄向前走了几步方才落下。

这时赵王才看清,是自己护军中的一名校尉。

校尉翻身下马道:“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赵王在车中喝道:“真没规矩,有这么报事的么?”

黄俨此时也从车上下来了,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校尉看了看赵王,不敢再吭声。

赵王又道说吧!”

“回王爷的话,汉王的人和太子的人在东路口上打起来了。”

赵王的心里不由得一翻个,急切地问:

“可伤了人?”

“不但伤了人,还出了人命。”

“是普通兵丁,还是朝臣武将?汉王和太子有事吗?”黄俨追问道。

“看到有几个穿官服的也被刺倒了。汉王和太子都有人护着,倒是没什么事。”

赵王再也坐不住了,从车上走下来,拉过一匹马跨上就要走。黄俨急忙将他拦住,说:“王爷,您不能去。”

赵王回头道:“我得去劝劝架,两位哥哥相争,要是在这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可说不过去,恐怕以后要被人耻笑为胆小怕事。”

“赵王您只想到了其一,没想到其二啊。”

赵王听他话中有话,又从马上下来问道:

“还要向您请教。”

“眼下正是大乱的时候,太子和汉王擅走东路,紫金山孝陵前动刀见血,都是悖道之行,必遭皇上责罚。您要去了,说不定把您也牵扯进去,那时可是说也说不清了。”

“哦。”赵王手握缰绳的手放松了下来,却对黄俨的前几句话很感兴趣,“您说太子和汉王一定会遭皇上责罚?那意思是……”

“眼下正是鹬蚌相争的时候,渔翁该出手了……”

赵王狠狠地点了点头。

初春之夜,万籁俱寂。

赵王府密室之中,燃着七八支巨蜡,把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赵王刚刚从皇宫回来,立刻让人将自己的亲信召来议事。

不久,为永乐皇帝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成国公朱能、诡计多端自称张良再世的黄俨、长史顾晟等多名心腹一齐聚到了赵王府的密室之中。

赵王掩不住喜色道:“汉王高煦自比李世民,被父皇知道了,狠狠地骂了他一顿,问他是不是想弑兄侮父,让皇上去做太上皇,吓得他一声不敢吭。又问他今日放纵手下与太子之人斗殴之罪,最后把他改封山东青州,十日内就得出发。”

“高煦为人太傲,总算有人揭了他要做李世民的底子。”成国公朱能笑道。

“其实揭底之人就坐在大家当中。”赵王微笑着扫视大家。

大家都把眼光盯在黄俨身上,知道此计一定是黄俨所献。

黄俨轻轻一笑道:“高煦做事不慎,狂言四播,非我一人之力也。”

顾晟问道“:那皇上对太子那边有何动作?”“对太子高炽倒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把太子党解缙关入刑部大狱。”

解缙十九岁中进士,文思敏捷,才华横溢,文章书法对联号称三绝,少年即为明太祖朱元璋所器重,后来又得到永乐皇帝重用。永乐皇帝建储之时,因实在不喜欢朱高炽,十分犹豫。他问及解缙,解缙应声道:“皇长子仁孝天成,天下人都知道并很尊重他,请陛下不要再犹豫了!”

永乐皇帝当时没有回答。

解缙又顿首道“:皇长子暂且不必论,陛下难道没有想到未来还有一个好圣孙么?”原来朱高炽已经有长子,名叫朱瞻基,是世子高炽妃张氏所生,长得英气满面,且十分机敏,善解人意,很得永乐皇帝的宠爱。永乐皇帝听了心有所触,又问及黄淮、尹昌隆等人,大家都主张立嫡,乃决立世子高炽为皇太子,高煦封汉王,高燧封赵王。高煦应往云南,高燧应居北京。

本来在当年靖难之时,朱高煦得到过父皇让他做太子的承诺,如今却是这个下场。他怏怏不乐道:“我有何罪?乃至徙我至万里以外。”故逗留不行。永乐皇帝也觉得有些委屈这个儿子,便没有追究,就让他留在了京城。赵王见哥哥留下来,也找了个事由赖着不走,永乐皇帝不好厚此薄彼,也就默认了。

朱能听到解缙被捉,喜道:“解缙被关入狱中,正好除去太子一膀。”

“那也未必。”黄俨徐徐说道,“邢部尚书是金忠,乃是太子党的人,解缙到了那里说不定过得比外面还好。像他这么有才华的人,皇上迟早要重新启用,须趁此做掉了他才能永久免除后患。”

大家听了一起点头。

朱能自告奋勇,说道:“我派人潜入狱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他。”

黄俨摆摆手道“:既然是金忠的地方,必然不好下手,如解缙死得不明不白,还易招来引火之祸。不如想办法转到锦衣卫的狱中,那里是汉王地盘,如果在锦衣卫狱中将解缙除去,还能够以此事使太子与汉王之仇结得更深。”

赵王点头道:“就把此事交给成国公吧,你要想办法疏通调狱。”

朱能找了许多关系,但到金忠那里都碰了壁,不但不让解缙调去其他监狱关押,还派了重兵保护解缙的安全。赵王一时没法下手,正打算放弃之时,却没想到半个月之后,机会终于来了。

解缙出狱后,皇上将他谪徙广西,降为参议,但解缙临走时犯了一个大错,他竟去东宫向太子辞行。在这场政治斗争的关键时分,这样做简直就是授人以柄,自取其祸。赵王趁此机会派人去皇上那里告密。

无故归谒东宫,这本身就是一错,何况解缙又是戴罪之身。再加上朱高燧和朱高煦手下的人连连上本,说他私觐东宫,必有隐谋。永乐皇帝怒了,立刻下令逮解缙入京下狱,严刑拷打,逼他说出见太子何事。解缙咬紧牙关,自认罪状,但没有一句话提及太子,太子才得以免祸。但这一次在赵王的活动下,解缙终于被囚禁在锦衣卫的天牢中。

这日,锦衣卫天牢掌管纪纲正歇在家中,忽有家人来报,说宗人府经历高得旸求见。这个高得旸是赵王的人,突然来访是为着什么事?纪纲忙让家人将他请进来。在书房落座之后,高得旸开门见山道:“高某为贵人说事,请退去左右。”

纪纲听了这话不由一惊,赶紧一挥手,让侍候的人全部退出,亲自关好了门,走回来问道:“您说的贵人是赵王么?”

高得旸点了点头。

“我与赵王向无来往,突然派您传话,为着什么事啊?”

高得旸面色严肃,字斟句酌地说道:“解缙在你狱中,赵王的意思是让你在狱中行个方便,赵王必会记住你的好处。”

纪纲立时明白了几分,说:“高大人您知道,我虽然在锦衣卫,但你们什么太子、汉王、赵王的事,我是从来不管的。只要好好地当我的差就行,您要是想动解缙,不如去找别人。”

高得旸并不作声,只将一物塞到纪纲手中。纪纲展开一看,是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这么大个的夜明珠,实在是少见,其价值至少在十万金之上,自己当几辈子天牢掌管也赚不到这个数。纪纲见了着实喜欢,爱不释手。他盯着这个珠子犹豫一会儿,才道:“您说,我是要脑袋还是要这颗珠子?”

高得旸见他有不受之意,道:“纪掌管既然有顾虑就当我没有说。”说罢,欲从纪纲手里拿珠子。

纪纲却把手一收,说“:好说好说。但毕竟锦衣卫是汉王掌管,我还得先请示一下汉王。”

高得旸犹豫一下,问道:“要几天?”“三天如何?”

“好,三天后等你回话。”

纪纲打发走了高得旸,立刻从后门走出,坐了快轿来到汉王府,将此事告知汉王,却瞒过了自己暗中收受夜明珠的事。

汉王早就想除去解缙,只是怕引起永乐皇帝反感,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得知三弟赵王亦有此意,汉王不由得大喜,激动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好!好!好!解缙是我此生最大的仇人,当年若不是他在父皇面前胡说什么'好圣孙’,如今坐在太子位上的便是我了,哪里轮得着老大高炽!除去了解缙,便是解了我心头一大恨。纪纲,此事交给你来办,一定要办得天衣无缝,让高炽捉不到任何把柄。”

汉王心腹都御史陈瑛却感到有些不妙,说:“王爷,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太子拿不到您的把柄,也不肯就此罢休吧!若是因为这件事惹出大麻烦来,不好收场。皇上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喜怒无常,哪一天想起解缙的好处来,太子再给煽上凉风,到时候秋后算账……”

“这个我已经想到了。”汉王一摆手道,“若是事情败露了,便拿三弟顶杠,横竖没我什么事。解缙是我至仇,一定要除掉!此时不除,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说到这里,汉王的牙已是咬得吱吱直响。

这一年,应天府的雪下得比往年要晚一些。到了二月初九,一场大雪悄悄地下了起来。雪越下越大,初如撒面丢盐,一会儿便如鹅毛纷飞,不久的工夫就把整个南京城装点得如粉妆玉砌一般。

寒风更猛,如利刃袭肤,刺骨难忍。

京城东郊锦衣卫的秘狱中,一间暖房之内却是春意浓浓。

四只大火盆并列在屋子当中,炭火熊熊。纪纲亲自带人摆了一桌丰盛酒菜,与解缙对桌而饮。

纪纲给解缙斟上满满一杯酒道:“解学士的才名,下官早就艳羡,今日能和学士共坐,真乃三生有幸。”

解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声不吭地夹菜吃。

纪纲笑道:“当今太子,仁爱英明,我纪纲早就佩服。不过,纪某身在汉王手下,不得不为之,聊尽臣子之责尔,解学士莫因此生分了。”

解缙抬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纪纲,问道:“你是大明的臣子,还是汉王的臣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这道理我懂。”纪纲仍是笑容可掬地说,“总算我还读过几本书。但当今局势,解学士也知道,皇帝的三个儿子,各有势力,未来谁能为主,尚在待定之中,我早想投奔明主,只是苦无机会。今儿个您来了这里,虽然对您不是什么好事,但对我纪某来说,也算是幸事,是个弃暗投明的机会。”

解缙虽然做文章聪明,但论起下绊子、做小人来,那纪纲才是人中的尖子,他是没法与之相提并论的。解缙以为纪纲这一回假装与他推心置腹,不过是想趁机打入太子党,为汉王或赵王做探子。他哪里知道纪纲想的却是更简单、更毒的一招!

二人各怀心事,肚里各有算盘,推杯换盏小半个时辰,喝下去了十多斤酒。纪纲是酒桌上的老手,极会劝酒,这十多斤酒倒有十斤是进了解缙的肚子。解缙大醉伏桌,沉沉睡去。纪纲看解缙醉得不省人事,便命令道:“解学士醉了,找个地方让他好好歇歇。”

两个狱卒会意,架着解缙,来到小院内,把他往雪地中一扔,便退回屋中。

纪纲站在屋内向外看去,只见纷纷扬扬的大雪很快就将解缙全身染白,不一会儿便将解缙埋住,只看到一个微微凸起的小雪包。

第二日,锦衣卫天牢传报:解缙在狱中独居一院,因醉酒赏雪,跌仆于院中,无人查知,遂冻毙。

太子听闻解缙被冻死,放声大哭。

朱高炽能当太子,很大一部分功劳都要记在解缙的身上,如今听闻解缙亡去,顿时百感交集。他轻吟道:“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当年,正是解缙的这首诗深深地触动父皇,朱高炽最终才得以保住太子之位。朱高炽吟完,竟不觉轻轻地落下泪来。

司谏周冕在一旁叹息道“:都怪我们失察,才让锦衣卫得逞,白白送了解学士的性命。”

太子将眼泪拭干,摆摆手道:“这不怪你们,要怪就怪我想得不周全。我愧对解缙。”

周冕接着道:“解缙为忠而亡,也算死得其所。殿下莫要过于悲伤。”

“啪—”太子右手狠狠地拍在案几之上,说:“解缙之亡,皆为汉王与赵王而起。此二贼时时瞻顾东宫之位,一个自比李世民,其实是白脸曹操;一个大奸似忠不异于西汉王莽,全不顾手足之情。不是让汉王去青州,赵王去北京么?为什么他们不去青州和北京做土王,还赖在京城?京师里还有什么东西他们舍不得?他们舍不得的是我这个太子位,舍不得的是未来的九五之尊!”

太子越说越激动,走到窗前,又走回来道:“眼下不能坐以待毙。汉王高煦气焰最盛,虽然皇上解除了他的兵权,但汉王久掌兵权二十余年,在军队之中尚是颇有威望的,安插的心腹亦是不少,到时振臂一呼,自然少不了有人响应,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先行将他除掉。”

周冕上前劝道:“当今皇上在京,擅自动兵恐怕有逼位之嫌,弄不好,殿下您自己会吃大亏的。”

太子有些拿不定主意,看了看坐在窗边身穿一品朝服的一位皓首老人,向他投去征询的目光。

这个人,正是刚从狱中放出来的武英殿大学士黄淮,黄淮因与解缙参与立太子的活动,遭到汉王报复,于永乐十二年(1414年)被诬入狱。其实,永乐皇帝也是怕黄淮被激怒的汉王暗杀,才将他投入刑部大牢加以保护。五年之后,黄淮出狱,重新被永乐皇帝重用,其做事则更加沉稳老练。

太子向黄淮问道:“黄学士,您看如何?”黄淮早就想好了计策,站起来上前一步道:“臣已经打听到了。汉王以儿子重伤需照料为由不离京城,其实一直在私造兵器,豢养亡命之徒。只是事未确实,赃证未拿。臣看殿下可走两步棋。第一步是密派精干人等,拿实赃证,再行举报。到那时,可顺理成章地将汉王击败,最少也能把他排挤出京;第二步是将京城卫戍部队军权再抓紧一些。虽然指挥使徐野驴是咱们的人,但其手下人众心不一,一定要大换人,但换人之事又要做得周密,不能让人家抓住把柄。另外,金忠虽是兵、刑两部尚书,但并未能掌京师兵权,临变时未必能立时指挥得动京畿之兵。要让他利用现在的地位,调整一下京畿部队的人事,全换上殿下的人。另外,杨溥把持城防之务,却是众矢之的,要他务必小心,不然恐有杀身之祸。我担心杨溥生性苛刻,猛有余而威不足,虽然他忠于殿下,为着防万一之变,还需换一个人才行。”

太子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走到窗前,望了望窗外雪景,下定决心似的猛一回头,点了点头道好!今日咱们就好好商量,然后交给众位去办。”

汉王朱高煦那边也在紧张地谋划。

汉王府里有一个大池塘,他正以漆皮为船,演习水战。

都御史陈瑛、淇国公丘福和附马王宁等几名心腹站在他的身后。

汉王看着池塘中的百船千舟模型,对都御史陈瑛道:“陈大人,你看我的布阵之法如何?”

陈瑛笑道:“王爷戎马倥偬,征战疆场,自然是布阵得法,进退有度。”

汉王摇摇头道:“动兵于野乃下策,动兵于朝乃上策。陈大人今愿为我出上策否?”陈瑛听了疑道:“王爷难道听到什么消息了么?怎么如此着急?”

站在一旁的淇国公丘福道:“黄俨从宫中传出消息,皇上不日将北巡,留太子监国。”汉王背着手在池塘边走来走去,心绪颇有些不宁,说:“太子朱高炽想除掉我不是一两天了。如今我兵权尽失,又改封山东青州。虽然以世子骑马摔成重伤的理由留在京城,但名不正言不顺,迟早要离开京城。此时若不下手,恐怕将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附马王宁也是一名武将,他撇着嘴道:“就凭高炽那个样子,即便将来皇上大归,他有这个本事坐稳龙椅么?”

“高炽虽然是个跛老虎,但老虎终究是老虎,决不可小觑他。”汉王猛回头,二目如电一般扫视着在场的各位心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现有死士一千,再力夺卫戍之权。城防杨溥那边,他手下有八大辅将,已有三人愿为我尽忠,到兵变时,一举杀了杨溥起义,逼宫之后,毒杀朱高炽,最后迎皇上回来。到时生米煮成熟饭,我看皇上必然会默许。”

陈瑛犹豫道“:此事重大,必先详细谋之。”丘福却点头道“:有备无患!先扯起弓来,到时射不射这支箭,逼不逼宫,则可见机而定。”一个月后。

永乐皇帝率大军北巡,临走之时,竟把身兼兵部和刑部两部尚书的金忠也带走了。太子少了一条臂膀,甚是难受。他只好密叫黄淮与京畿大营联络;又让杨溥小心行事,巡视城防。

这天上午辰时三刻,太阳刚刚从东边探头不多时,金黄的日光洒到南京城的各个角落,到处是一片暖色。

京城内突然戒严了。

路上到处是顶盔掼甲的士兵,来来回回的有人调防,在缓缓消散的晨雾当中,时时可以听到军令传达与马嘶车行之声。

这些都是城防军的兵士,但已经被汉王掌握在手中。掌握京师城防之务的城防卫所指挥使杨溥本是太子的人,但因其生性苛刻,有勇无谋,被汉王党的平江伯陈瑄当场拿下,随即被夺了城防兵权。虽然杨溥后来只身逃出,但兵权已经被汉王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京师城外的京畿之兵则是一片混乱。有人支持太子,有人支持汉王,还有人建议按兵不动。这里本就是个是非之地,赵王、汉王和太子的人混杂其中,兵部尚书金忠又走得太急,并未能把这里安顿好。所以京城里虽是出了大事,这里却是一点儿主意都没有。

东宫里,太子已是焦急万分。

“我在城中尚有两卫(每卫五千六百人)护兵,又有禁中三千御林军,足以一拼!今日我就和朱高煦决一死战。”太子手扶佩剑神情激昂。

“殿下不可意气用事。”黄淮急忙阻止道,“当务之急,是派人到京畿安抚军心,那里有八万大军,带兵来与汉王决战,足以将其击溃,这样才能稳操胜券。”

太子也冷静了下来,说:“黄学士说得甚对。谁能担此重任?”

“臣弟愿领此命,去京畿领五万大军进城勤王。”大殿门前传来慷慨激昂的喊声。

几人循声望去,见赵王带着五名年轻的道士闯了进来。五名道士身着绿色道袍,戴幅巾,穿朱履,系黄带,腰中仗剑。两个人扶住赵王,三个人护在外围。几十名护驾武士上前相拦,那几名道士左推右搡,这些武士便跌出一丈开外,根本挡不住六人匆匆的脚步。

周冕不知赵王是真要帮太子还是想趁机刺杀太子,急忙喝止道:“携带利刃,擅闯东宫,哪有这样勤王的道理?还不出去,在殿外听宣?”

太子见了这些道士却是心头一喜,急忙喊道让开,让他们进来。”

太子之所以让六人进来,并非是他信任赵王,而是他信任这五名道士。

太子认得,这五名道士分别是全真教武当派武当七子中的俞岱岩、殷梨亨、莫谷声、张松溪、张翠山,而武当派与父皇永乐皇帝的关系异常密切。

明初时全真教势大,不仅全真的原有的七个门派及分支遍布全国,而且全真教的新门派,即第八个门派武当派更是极受永乐皇帝的重视。永乐皇帝发动“靖难之变”夺取了侄子的皇位,为了使这种违背封建伦理纲常的行为变得名正言顺,使得天下归心,他的理论依据之一便是皇权神授,说他实际是得到了武当真武大帝的荫佑。他在功成即位后大兴土木,北修故宫,准备迁都北京;南修武当,把神权中心放在了武当全真教。朱棣还把真武大帝钦定为皇室的主要保护神。可以说,武当派有着深厚的政治背景,是永乐皇帝的御用教派。武当七子在这里出现,一定是父皇派来的,看来父皇已经预料到这场京中政变,并作了防备。

太子猜得不错,永乐皇帝要带大军北伐,与凶悍的鞑靼一决雌雄,不可能不把精兵良将全带走。但汉王的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在军中又颇有威信,留下来一堆老弱残兵,汉王要闹事就是迟早的事。要使政局安稳,只有先除掉汉王。但从感情上来讲,汉王才是他最得宠、最心爱的儿子,而且当年太子留守北京,是汉王和永乐皇帝父子俩出生入死,打出的一片天下。汉王还两次不顾性命,救父于乱军之中。永乐皇帝无论从感情上还是道德上,都不能在汉王无罪的时候,将他或贬或押。他只能是在京城中布置机关,后发制人。

于是,三子赵王便成了永乐皇帝的筹码。赵王既不掌朝政,又无兵权,相较太子和汉王二人,似乎无足轻重,但此人心计极深,在朝中也有自己的一批死党羽翼。一旦发生政变,赵王这个筹码就显得十分重要了。所以,永乐皇帝北征之时,便将武当派的五名高手请来,名为派五人辅佐赵王,一齐帮助太子对付汉王,其实也是明白无误地告诉自己的第三子:我派了五个人来监视你,一旦京中有事,你必须帮太子,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赵王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即使永乐皇帝派了武当七子中的五人监视他,他仍是在打自己的小九九。政变在即,是帮汉王,还是帮太子,他已成竹在胸。如果帮了汉王,政变成功之后,他就不得不再一次面临和父皇的南北之战。这一仗即使打得成功,最后也是汉王做皇帝,自己还是个王爷。如果反过来帮了太子,父皇身子骨还好,太子即位的日子还早,自己尚可徐徐图之。再说自己也是随父皇打过天下的,论军功虽然比不上二哥汉王,却比大哥太子强几分。除去汉王,便是为自己除掉了一个巨大的拦路石。考虑周全后,赵王才慨然接受武当五子,并向父皇拍着胸脯保证要全力支持太子。

六个人走入大殿,赵王上前一步向太子行了礼,大声道:“汉王起兵造反,大逆不道,悖天逆行,天必灭之。殿下不必着慌,臣弟愿率五名武当壮士,冲出城外,将京西五万驻军调来,必可将汉王一举破之。”

武当道士张翠山等人行罢礼道:“殿下放心,我们可护赵王出城。”

太子的心情此时已经是大为放松,走下座位来拍着赵王的肩道:“三弟啊,还是你有兄弟情谊。得胜之日,为兄定将亲自为你斟上庆功酒!”说罢,扫视了众人一眼道:“祝赵王和五位英雄马到成功!”

俞岱岩、殷梨亨、莫谷声、张松溪、张翠山五人护着赵王朱高燧走出宫门不远,就见前面一队官兵约有十多人。赵王道:“我们捉几个人来,问问布防情况。”

大家点点头。张翠山留下护卫赵王,其他四人一同向前奔去。

待官兵近了,四人飞身一跃,拦在路中。那些官兵见这些人都佩有兵器,急忙迎敌,却见这四人在众官兵中迅速穿过,立时有八个人被点中穴道倒地。四人再一出手,只这么一瞬间,十多个人都被制服。为首的头领被张松溪拿住。

赵王走过去问道:“城防五万人马都反了么?”

那人道:“杨溥待兵刻薄寡恩,我们只是希望太子为我们作主,不是反。”

赵王怒道:“哼,你还口硬。”

张松溪用剑鞘在他胫骨上敲了一下,那人疼得“哼”了一声,张松溪道:“好好听王爷问说,不然零敲碎剐了你。”

赵王又问了一遍:“现在谁是统领?城防三万人马都反了么?”

那人的骨头显然已是断了,疼得龇牙咧嘴,说:“平江伯陈瑄现为主帅,唐云、谭忠为副帅。忠诚伯茹瑺不愿跟随,带了三千人马逃出城了。听说还有几千人马也不愿反,都散了,加上汉王的护兵,大约共有四万人。”

赵王又问:“现在陈瑄如何布置兵力?”“只知道各城门防卫有实有虚,有些城门护兵不足百人,另有巡城队伍四支,各有五百人。我所在人马有五千,已经和西御林军交上手了。我正是要去求援。”

赵王让人把这人点倒,对五名道士说:

“赶路要紧,需尽快出城才是。”

莫谷声力气大轻功好,由他背起赵王,跟随众人直向西门而去。赵王只听得耳边风呼呼直响,睁眼只看见五人兔起鹘落,在高高低低的房墙上越过,两边景物飞快地后退,心道:“好厉害的功夫,原来江湖人士却都有这般绝技。我听说汉王也喜纳江湖中人,不知道用在何处?”

此时,城中喊杀声已经听得分明。赵王等人在西边走了一圈,却见三山门、石城门、清凉门、定淮门、仪凤门等西边五门,都有太子的兵马和汉王守城之军战成一团。六人站在远处屋脊之上,只见仪凤门前弓驽乱飞,喊声四起,远远望见一面紫色大旗。赵王道:“看来是东御林军!”

东御林军指挥耿通正要打通西边五门奔向京畿去求援,但上千人马过于招摇,早被汉王侦知,被重兵拦于西门之内,战成一团。

赵王站在高处望了一会儿道:“耿通稍处劣势,出门不易。”

张松溪道:“我们过去帮着耿指挥一同打出去。”

赵王道:“用兵上千之后,便不是三五个武林高手就能挡得住的,我们不如趁机绕道南门,出其不意地闯出去。”

六人随即折向南去。南京城的南边共有三座城门,正阳门、通济门前有两支队伍巡逻,共有千余人。六人又转到了聚宝门,却又见一队人马向此赶来,约有三四百人,打着“陈”字的大旗,正是平江伯陈瑄的中军。六人知道这支队伍都是精兵,只好暂时避开。

殷梨亨正要带了赵王向城东去,赵王说:“城东只有朝阳门一个门,虽然势单,没有呼应,但必埋有重兵。不如北去。”

南京城的城北设钟阜门、金川门、神策门、太平门四门。其中金川门已经被堵住,而神策门为明太祖时刘伯温亲自设计,机关重重,能过之处只有钟阜门和太平门两处了。

张松溪绕路绕得心烦,急道:“各处城门不是有机关便是有重兵把守,不如翻城墙而过。省了这许多麻烦。”

赵王冷笑道:“张道长且去看看,这城墙能否过去。若能过去,当然不用费事。”

张松溪嘴上虽未说话,心中却不服道:“若是普通武人,这城墙自然难过。可你赵王小看我们武当人了。”

张松溪去不多时,很快回来,一脸沮丧。原来南京城墙有三十六丈高,立如峭壁。汉王命人连夜熬了猪油淋在上面,而此时又是午时正点,太阳将这层油晒出薄薄的一层油膜来,滑溜得很。除非身插双翼,或有人从城墙上放下绳索将人吊上去,不然任凭武功再高也难以上去。何况城上有巡城之兵,见了生人便弓弩齐发,根本没有机会从城墙上过去。

赵王笑道:“不必泄气,且从太平门过,见机而动。”

六人走近太平门,却见瓮城的镝楼之上,刀光耀眼,千斤闸也已经放下。张松溪一个箭步顺台阶跳上城楼,立刻便有几十支利箭向他射来。他一挥剑,将箭挡去。众人跟在后头,一路冲到门楼下。城上士兵并不多,抵挡一阵后见不是对手,便都仓皇逃去。张松溪笑道:“原来这么容易,哪里需恁的担心。”说着就要进镝楼去卷起千斤闸。

殷梨亨远远喊道:“小心,莫进镝楼,小心有埋伏。”

但此时张松溪已经一跃而入镝楼。只听金风之声,张松溪晃身躲过三支发出声响的凄厉哨箭,但更多的利箭如狂风暴雨冰雹般射来,张松溪挥剑遮挡,面前地上立时就积了数层弓箭。这时,俞岱岩、殷梨亨、张翠山三人也冲了进来。莫谷声则在外护着赵王。

俞岱岩一甩手连射出十多把双刃飞刀,只听楼上“哎哟”几声,有几名兵丁摔了下来。

俞岱岩腾出手来将剑掏出,正要进击,突然人影一晃,又一个人插到他和众敌中间,二人兵器相交,只听“当”的一声,这一回却是俞岱岩经受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张翠山见兄弟吃亏,急忙上前,俞岱岩对张翠山道:“此人内力深厚,在你我之上,千万小心。”

只见对面那个人中等个子,看面色不过四十岁,却是白发白须,眉毛很长,向两边梳理得整整齐齐,二目如电,手里拿着一对圆亮如日月的怪兵器。那人说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我是郑天成,幸会武当七子!领教了。”

“郑天成!”武当派五人听了,都是一怔。

十年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在江湖中突然杀了出来,手持一对叫做乾坤日月轮的古兵器,他就是郑天成。在此后半年多里,郑天成几乎打遍了天下。此人曾来武当山挑战和掌门人宋远桥斗了七日,不分胜败。后来,因为此人把广东临清潭三大分支之一的南派临清潭满门都灭了,成为黑白两道追杀的对象,这个人又神秘地失踪了,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多年。不想今日又在此处出现。

郑天成笑道:“汉王早就料到你们要从此门过,特命我设下埋伏。各位英雄,汉王之才略谋干远胜于现在的太子,你们不如就此降了汉王。扶汉王坐了太子位,今后呢,自然有享不尽的富贵,武当也必然会受朝廷的扶持,更可发扬光大。”

殷梨亨“呸”一声道:“太子废立乃是当今天子之事,汉王有何权力?今日之事分明是犯上作乱意图谋反,弃忠孝于不顾。我们今日便要替皇上和太子除奸。”

郑天成双手从背后一晃,手中多了一对乾坤日月轮。殷梨亨手中剑一挺,一道寒光随剑而出。剑轮一碰,“哐当”一声,双方各后退一步。

虽然二人只过了半招,但都对对方的武艺颇为佩服。两个人稍定一定神,又上前相斗。

郑天成挥舞双轮,慢时如闲云,快时如急流,有时双轮转如癫狂,有时缓滞粘连,眼看已渐渐占了上风。殷梨亨与之对战片刻,便觉全身大汗淋漓,因内功耗得太多,步子已经不稳。见殷梨亨已如强弩之末,郑天成猛然一个鹞子扑鸽,一只日月轮将殷梨亨的单剑架住,另一只则向殷梨亨扫去。殷梨亨急忙一探手捉住郑天成的右臂,但内力毕竟差了他几分,只见那日月轮仍是慢慢地向他的脖颈逼来。

眼看殷梨亨命将丧于顷刻。

武当派俞岱岩、张翠山和张松溪立时冲上去相救,但对方十多人也都上前拦住,双方旋即混战在一起。

殷梨亨已经感觉到乾坤日月轮的寒气,眼看动脉将被割破,暗道:这条命恐怕保不住了。

生死关头,殷梨亨忽然觉得面前一松,另有一剑将日月轮挑开。

这一挑将郑天成内劲方向轻轻改变,剑法运用之巧妙,内功之深厚,让郑天成大吃一惊。

殷梨亨得了空闲,跳在一边,这才看清了来人的面目。他兴奋地喊了一声:“师父!”只这一句,郑天成就有些紧张。这种紧张的心情,自打他拿着乾坤日月轮出道以来,还是头一次。

郑天成一听是武当大家张三丰,急忙向后退离丈许,以防张三丰快攻。

而张三丰如大鸟一般,双足点地,身子轻而缓地跟了过去。

若要跳过去丈许不难,在江湖中能一步跳出三五丈远的也不乏其人,但难的是跳得如此之缓,可见其内功已经深厚至极致。郑天成倒纵一丈,已经不凡,张三丰此举更在郑天成之上。只此一跃,两人在轻功上已分胜负。

张三丰一个并步点剑,瞬间就将剑尖点到了郑天成的喉咙。郑天成竟然来不及躲开,只能“啊”的叫了一声。

张三丰哈哈笑道:“罢了,这招未及声明,不算不算。”随即唤道:“再取一剑来。”话音未落,身子一闪,冲了出去,当即又回归原位,手中已经多了一剑。郑天成后面一个手拿双剑的人手中则少了一剑。这一去一回,又是惊人地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张三丰又笑道:“你使双轮,我使双剑,还算公平。下面听招。”

众人听张三丰说出“听招”二字,不知是什么意思。

却听张三丰念道:“落花流水刺你头。”郑天成还未看清对方招式,剑已经刺来,急忙用双轮一挡。

张三丰又道:“夜叉探海往下走。”郑天成又急忙左手向下护住胸腹。

“凤凰又展翅要你双肩。”郑天成这回又后退分轮护住双肩。

“好。有了空当了,来个日套三环。”张三丰连出三剑。

郑天成手忙脚乱地躲过此招。

张三丰又道:“这回是翻身下劈,看下路啊。”

郑天成右轮自上而下走,左轮自下而上走,将剑架住,轮剑相交,郑天成的手一抖。

张三丰道:“娃娃,我只用了五成力,你就顶不住了?看你还张狂不?”

“看好了,古树盘根。”张三丰虽然明说了招式,但这次剑法实在太快,郑天成还没来得及招架,便被张三丰刺翻在地。

郑天成一倒下,武当五人一齐上阵,只一会儿的工夫便将太平门攻下。此时的张三丰,则又不见了踪影。

等赵王赶到城外驻军之地,此地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分别效忠于太子和汉王的几名参将各自召集了士兵要冲出去,而早就被赵王收在门下的总兵王卫孟则带着两万精兵将营盘团团围住,两边正僵持着。因汉王在军队中的威信要高一些,许多人都效忠汉王。因此营中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汉王这边,眼看情势将无法控制,是放这批人出去自相残杀,还是留着另有用处?王卫孟焦急地等着赵王的消息。

“赵王到—”

张松溪一声呼喝,大营立刻安静下来。赵王走进营盘,踏上一架大车,立在上面喝道:“我奉父皇之命,接管京畿大营,有违者立斩。”说罢,将圣旨掏出。

军中见是赵王亲自来营,又拿出圣旨,大多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气焰,却又惊又疑,不知赵王到底是哪一头的,是要帮汉王,还是帮太子。赵王阴阴地一笑,说:“请各位将军上来验圣旨的真伪。”

军中的几位参将一齐离了各自的人马走了出来,方走到王卫孟的军中,赵王突然喊道:“乱将附逆,罪当万死。王总兵,还不动手?”

王卫孟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这几位太子、汉王亲信,一股脑地被射死在阵前。由于事发突然,等武当五子反应过来,那七八个参将已被射得如刺猬一般。

殷梨亨大惊道:“赵王,您这是?”

“这些人不服将令,带兵私出军营,按军规当斩!大敌当前,我只能早作了断。走吧,五位壮士,咱们赶快带军队保太子去!”

赵王在武当五子惊讶的目光中重新整好了军队,安排了将领,带着五万人马直向京城杀去。只见这支宏大军队的人马在行进中发出如潮涌雷鸣般的巨大声浪,千军万马在奔腾前进,大地都在微微震动。

骑在战马上的赵王又想起了当年南征的情景,不由得意气风发,此时他的心思突然转了一个念:如果我不是保太子,而是夺太子位呢?但这个念头很快就压下了,自己所带的这五万兵马,人心不齐。父皇的老巢其实在北京,可据北而南攻,自己又怎么是父皇的对手?他长叹一声,向王卫孟命道:“你找几百个大嗓门的兵丁,坐在车上,冲城内大喊。”

“喊什么?”

“就喊'赵王帮了太子,带京畿五万大军勤王,速速开门纳降!’”

此时的汉王正站在东城门镝楼之上。只见城外烟尘滚滚,铺天盖地拥来大队人马,分别向东西连绵,难以望到边际,刀枪盔甲在阳光下闪烁,如万点寒星。旗帜飘扬,像大海波涛起伏,一阵阵喊杀声在天际回荡。偶尔能听到几声轰隆隆的炮响,如雷般滚过。再回望城内,南门、东门、西门都是硝烟四起,隐隐有火光在跳动,而皇宫与东宫之处,却很安静。

猛然间,从大军中飘出一面大旗来,上书一个“赵”字。

远远有人喊道:“赵王帮了太子,带京畿五万大军勤王,速速开门纳降!”

汉王知道,一切都完了……

虽然汉王逃去不知所终,但总算将其势力剪除。赵王除去自己最大的一个对手,太子没了身边最大的一个隐患,二人心情都很好。第二天,赵王到宫中拜见了太子,共商如何处理后事。太子朱高炽以仁为本,主张轻罚,要向父皇求情。赵王暗暗偷笑太子治事不当,但嘴上只是说听凭太子作主。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永乐皇帝北巡回来。一回到南京,永乐皇帝立即整顿兵务,撤换领兵之将,凡有参与汉王京城兵变的人或被放任闲职,或留职居家待命。他又派出一班人马去寻找失踪的汉王,整个南京城里一片紧张肃杀之气。

太子与赵王也被困在各自的宫府之中,与外界不通消息。

太子、赵王及各留家之百官终日惴惴不安,不知未来会是如何,过了一个多月,皇上那里仍是毫无动静。有人实在憋不住了,上书请罪,但都被退了回来。

就这样过了许多日子,八月已到,快到中秋。永乐皇帝通知太子、赵王和百官八月十五随他赏月。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南京城里张灯结彩,人流如织,到处是欢声笑语。永乐皇帝与诸王、百官登城看灯。

从城楼上远远望去,南京城如银河落地,流光溢彩。十三城门被扎成十三个灯楼,而街井楼肆灯随风动,又别有一番景致。

永乐皇帝缓缓说道:“如今我朝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这是太祖忧危积心,日勤不怠所盼望的结果。如今之事,当以守成保国为重,将太祖留给我们的这样一个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继续保持下去,留之百世。而你们虽是兄弟之争,但涉及干国之器,不可不慎。汉王之事,朕已经查明。高煦阴谋图位,意在谋篡,调用京城之兵,围攻皇宫重地,高煦之党必被重处。太子这面,虽有动兵之实,但事出有因,凡参与此事之人,若无滥杀无辜和借机扰民之事,朕概不追究。”

太子、诸王、百官皆跪下三呼万岁,一场大事就这样化解了。

虽然永乐皇帝想将此事渐渐化去,赵王却不肯就这样白白失去一个打击太子的机会。

九月初五,赵王府中。

黄俨与赵王在密室中商谈。

“这次争端从表面上看是太子与汉王之争。因此皇上将此事交给太子来处理,一方面皇上想看看太子处理事情的手段如何,适不适合做未来之帝王。另一方面,太子对此事的处理也关系到他对皇上的忠诚度。可惜,太子并不知道皇上的心思,竟然对汉王手下愿意投靠他的人都轻轻判处,不过降几级官职而已,而不愿降服之人则处以极刑,轻罪重判。这一方面显得他气量太窄,另一方面又有结党之嫌,这正犯了皇上的大忌。而且陈千户是皇上亲自定罪之人,他竟然敢轻判。”黄俨一步步为赵王分析。

“那依黄公之见,我又该如何行事?”“自然是火上浇油之法……”

没过几天,永乐皇帝就接到雪片般飞来的奏折,说太子私自宽恕皇上贬谪的罪人,且大肆招揽原汉王党之人。这些当然都是赵王的授意。永乐皇帝闻之大怒,立即派人去查。

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参奏之事,所举皆实。

永乐皇帝立即派礼部尚书胡重审。胡受命将汉王案重新审结,发现太子所审之案过于极端:一方面有许多人的罪行被改为输粟贷罪,就是花钱赎罪,有些人也只是削官为民,判罪过轻;而另有许多人不分首从,都被判斩立决或绞刑。

胡将所有案件重审,全部改以重刑,被杀者不下千人,这样便打杀了太子所笼下的人心,另一方面又不失公平。一时间,南京城雨花台下,血流成河。

之前负责审理此案的周冕被逮入狱中,后被处死。胡处理完这个事后,向永乐皇帝交差。永乐皇帝问道:“大家都说太子过失很多,你通过这么多天的接触,是什么看法?”

胡小心回禀道:“皇上,我看太子无甚大过。”

“噢?你说说看。”

“在处理汉王兵变的案子上,太子的确处罚不一,但培植亲党并不是不可饶恕的大错,汉王和赵王都觊觎着他的太子位,他若没这个本事,将来如何能斗得过他们。只是行事太早太急了一些。”

永乐皇帝知道胡说的是真话,只是点了点头,再没有说什么,也不再追究太子。

太子总算是躲过了一劫,下一步却是要反攻赵王了。汉王兵变那日,赵王在城外斩杀自己亲信参将,已经使太子注意上了这位一直行事低调、深藏不露的小弟弟。

汉王被找到了。

流亡多日之后,汉王终被永乐皇帝派去的人在一座深山寺庙找到,押回京城。

永乐皇帝并没有杀他,甚至没有过多地责怪他,只说了一句:“原来你要去当和尚,我却不能让你去。”遂削去汉王所有护卫,将他徙往山东乐安,即日起行,不得耽搁。汉王这次哪还敢再找托辞,立即离开了南京城,暂时退出了太子位之争。

太子很快查出,赵王的亲信长史顾晟私募精兵两千,遂向永乐皇帝告发。永乐皇帝立即将顾晟杀掉,又命国子监司业赵亨道和董子庄为长史,负责辅佐赵王,而这两个人,一个是皇帝的老臣,一个是太子的亲信,两人都被安插在赵王的身边,其意不言自明。

赵王此时感到,永乐皇帝是铁了心要让太子稳坐江山,除去了汉王,下一个就该轮到收拾他自己了。

“天象当易主!”钦天监官员王射成的这句话,像一道强烈的阳光扑在赵王的身上。

赵王的身子猛地一抖。

“皇上近日多病。”五品宦官孟贤又补充上一句。

赵王的心似乎沸腾了。

一线生机就在眼前,如果抓住,那么未来很有可能是自己登基坐上龙椅宝座;如果失去,汉王的下场就是自己以后的下场。

成国公朱能、黄俨、王射成、孟贤、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钱利来、京畿后屯卫军首领高以正、皇上的亲侍太监杨庆等十多名赵王的亲信,再次聚在赵王府中密谋夺嗣。

黄俨已经派人做好了伪诏。高以正能够调动两万精兵。太监杨庆随时提供永乐皇帝的消息。朱能等人各有分工。

第一步,赵王派刺客去行刺永乐皇帝。杨庆提供皇上的起居消息。张三丰已经带着武当派的所有人回到武当山。只要武当派的人不在,赵王对刺杀永乐皇帝的事很有把握。即使事有万一,没有成功,则立即由杨庆趁众人注意力全在刺客的时候,在永乐皇帝的药中下毒;

第二步,王射成、孟贤安排人收起宫中宝符,安定宫中人心;

第三步,钱利来逮捕文武大臣;高以能调兵控制京城形势;

第四步,由黄俨颁布伪诏,废掉皇太子朱高炽,立赵王为皇帝。

计划不可谓不严密。

一向小心谨慎的赵王将所有步骤斟酌再三,直到觉得无一遗漏,百算皆密,这才放胆去做。

刺杀永乐皇帝的刺客是郑天成。

郑天成本是汉王的人,被太子捉住后,赵王要求由他来处置,太子就当个人情交给了他。郑天成原来跟着汉王也不过是为了得个官职,得些厚禄。这回赵王救了他一条命,又许他高官厚禄。郑天成本已是丧家之犬,突然找到这样一个好主子,自然感激不尽。

郑天成本来还担心张三丰和武当七子会护卫皇宫,但赵王早已算计好了。早在三个月前,他就为武当派请命重修武当供奉真武大帝的道观。武当七子都回到武当操办此事去了,而张三丰又在闭关之期,也是绝不会出山的。

郑天成见赵王将所有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大为放心,便决意把自己的所有前途都押在刺杀皇帝上头了。

两天后的夜里。正是一个阴天,秋雨蒙蒙,秋风习习。

微微细雨丝毫不妨碍郑天成的行动。郑天成轻轻地跃上皇宫的围墙。

郑天成看了看深深的皇宫,里面是点点灯光,闪烁在树影之间,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有宫女在轻声地哼着歌,远处有几点灯光在移动,那是太监打着灯笼在巡夜。郑天成按着孟贤提供给他的地图路线,快速地向皇上的住处奔去。

快到皇宫的时候,郑天成伏在屋檐之上,看到远处挂着一溜朱红的灯笼将大殿前的广场照得通明。这就是永乐皇帝的寝宫了。此时,永乐皇帝还没有休息,正在大声地斥骂一位官员。

郑天成听了大意,原来是此官在处罚一名霸取民财的千户长时,念其为皇上打过天下,并没有判处千户长极刑。

永乐皇帝道:“太祖曾云:擅用一军一民者,处重法以闻。此人所做之事,远重于太祖之禁。你敢有违祖制么?”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国家以农为本。最劳苦的莫过于农民,一年有三季在田间辛苦劳作,常常累得形容憔悴,但到年终仍难免饥寒。此人竟敢占农家之财,实在可恶!怎能轻罚?”

那官员吓得连连诺诺称是。永乐皇帝处罚完此人,又批了一个时辰的奏折,才吩咐人洗漱睡下。

郑天成等了一会儿,从房上跳下,一步蹿到大殿之外。在这里守卫的大内侍卫已经被杨庆支到外圈,大殿外空无一人,郑天成并未受到阻拦。

他快步进入大殿。

门口突然扑出两个侍卫。

这两人都是大内高手,使的是少林擒拿功夫分筋错骨手。

郑天成怕惊动更多的侍卫,想尽快制服他俩,向后一退。两人不知是计,急急跟进,想立刻捉敌。

哪知郑天成又突然一进,由虚变实,双手多出两只乾坤轮来。这两轮来得又急又静,待二人知道上当已经晚了,虽然向后倒退,哪能躲得过去。情急之下,急忙用手去挡,只听两人同时大叫一声,四只手掌被硬生生地削了下来。

两人舍了手掌,勉强保住性命,急忙向回奔去。

里面听得声响,又跑出来八名侍卫,一下子便将郑天成围住。

郑天成见了有些发慌,心道:“这杨庆不是支走了大内侍卫么?怎么越打越多?”他哪里知道,皇帝有十名贴身侍卫形影不离,岂是杨庆能轻易支走的?

当时,杨庆怕郑天成知道这许多难处,便不来了,所以没有告诉他。

郑天成想速战速决。

他双轮向前一送,口中银针射出,使出了他的独门暗器“醉月寒针”。

内圈有三个被击倒,外圈的其他三人迅速补位到内圈来,但补得还是慢了那么一点儿,内圈只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只剩一人。

但这一次,郑天成却没能射中对方。

凭空里忽地飞来一只圆凳,银针都钉在了凳子上。

郑天成看到一道长长的黑影在墙上一闪。

郑天成急忙收回乾坤轮,向另一边跳去。那人已经出招了。

先是一招懒扎衣,又是一招六封四闭,第三招是青龙出水。

郑天成虽然连连接住,但只觉对方劲气十足,风声阵阵。

更让郑天成担心的是这三招连绵不断、如棉裹铁、黏而不脱,是正宗的武当派的太极剑招数。

自从郑天成被张三丰打败,对武当派是心有余悸。三招过后,他发现眼前人不仅武功高强,更是武当弟子,他不敢恋战,虚攻一招,退身出殿。

此时,殿外已经有上百侍卫赶来。一见郑天成出来,刀枪剑戟纷纷向他身上落下。郑天成一记古树盘根扫倒三五个侍卫,跳上房去,直奔宫外去了。后面初时还有人追,但不久就都被他远远地甩在后面。

郑天成逃走之后,那武当弟子走回内殿,向里边道:“皇上,刺客已逃。”

这道士正是武当的掌门人宋远桥。

永乐皇帝走了出来,急问道:“怎么?没有抓到刺客么?”

“此人武功高强,一般侍卫难以阻拦。我担心还有刺客,不敢放心去追。”

永乐皇帝点点头,说:“道长,武当山正在重修道观,法事颇多,为何您身为掌门,却不远千里,来京护驾。难道真是夜观天象,见荧惑星冲,犯紫微星,而料朕必有此难么?”

宋远桥憨憨一笑道:“皇上,虽有此天象,但太子也早有察觉,及时告知,所以贫道才急急赶来护驾?”

“唔?”

“太子言,赵王从大狱中放出郑天成,暗收武林异士,一定有反心,而天下能对付得了郑天成的,只有师父和我。师父正巧闭关不能出山,便把护驾的事交给我了。”

此时杨庆送上一杯茶。

永乐皇帝微微笑道:“宋道长辛苦了,这杯茶就赏了道长吧。”

杨庆闻言脸色一变,手微微颤抖。

永乐皇帝催道:“杨庆!你听不到么?这茶给宋道长送去。”

杨庆道:“还是皇上身体要紧,这是药不是茶。奴才再给宋大师备茶去。”

永乐皇帝点点头道:“那你就放下吧。”永乐皇帝又不经意地看了看这药,奇怪道 这药怎么不同于往常之药?”

杨庆一怔,说道:“药与往日相同,想是煎的时间不够。奴才再换一杯。”

永乐皇帝目光如刀,向他扫去,说:“这药就赏了你吧。”

“奴才未有病症,何故赏此药?”“你没病么?朕看你有心病。”

正在此时,有人报总旗官王瑜要见驾。永乐皇帝道:“传他进来。”

王瑜一进来便道:“高以正等人已经被拿,请皇上处置。”

杨庆再也撑不住了,晕倒在地。

永乐皇帝冷冷看他一眼道:“来人,将他弄醒带到刑部论罪。”说完,将杨庆端上来的药往地面上一拂,杯碎水洒,药水顿时冒起了白色泡沫。

王瑜大惊失色道:“啊,有毒!”

永乐皇帝缓缓对宋远桥道:“宋道长,你又救朕一命。”

宋远桥不解地问道:“怎地又救一命?”“若不是朕有心赏你茶喝,怎能看出这畜生的恶毒用心。”

次日,奉先大殿之上。

气氛极其紧张,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而大殿之上,其实已经聚集了三百名文武大臣。

永乐皇帝终于发话了,他对着跪在地上的赵王朱高燧道:“你参与了没有?”

赵王脸色蜡黄,神情萎靡,失去了往日的挺直与自信。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惶恐不安地将全身伏在地上。

“父皇,儿臣业已查明,这都是下人所为,王弟一点儿都不知道。”刚刚上殿的太子为赵王求情。

“高燧,是这样么?”永乐皇帝沉声问道。赵王终于抬起头来,违心地点了点头。就在他点头之后的第二日,辅他夺位的数百名官员都做了刀下鬼。

七天之后,赵王被迁往河南彰德。

赵王走的时候,要比汉王好得多。他还没有失去作为一个亲王应有的仪仗,他还能够拥有一卫的护兵,尽管这卫护兵都是由即将老退的士兵组成。

经此一事,赵王再没有进行任何政治活动的能力了。但他知道,二哥汉王一定仍没有放弃希望。

车向北去,京城应天府渐渐远了,而这时的赵王并没有回头。北京正在大兴土木,迁都之事已经议定,只是时间问题。赵王坐在车中,遥望着北京方向,他猜想着:未来北京城奉天殿的宝座上,坐着的人会是大哥太子,还是二哥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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