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作者丨白落梅 编辑丨安般兰若(ID:anbanlr)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大宋王朝是一卷辞章,这里繁华深藏,词客云集。这里,此消彼长,名利交织。这里,聚散匆匆,圆缺随意。 他是宋朝的子民。大宋的历史,因为他的存在而熠熠生辉,光芒万丈。 他为人旷达慷慨,豪迈不羁,才高可傲王侯。他潇洒俊逸,其词文或婉转悠扬,或豪气干云。 他一生困顿辗转,仕途跌宕起伏,情海波涛汹涌,但他心性通透,洒脱豁然。他虽置身名利场,但和光同尘,懒于争执。 他名动京师,于朝堂掀起风云,仍旧谦逊、坦荡。他落魄江湖,往来市井,也不惊忧患,无惧落拓。 他是大宋的人物,人品若仙。其高远境界,慷慨性情,明净之思,自古无人可及。他乃千古才子,一代词宗,其气势与风流不输盛唐之才子。 。 苏轼生于眉州,是初唐的大臣苏味道之后。蜀地的山光水色和风土人情赋予他无数的灵思。 苏轼生性放达,为人率真,深得道家风范。他学识渊博,涉猎广泛,堪称千古第一全才。 他能诗善画,独得妙境。他好酒好茶,好美食,好游山水,并自会佳趣。 苏轼自幼聪颖,才思绝妙,清旷高华。少年时便执笔著文,才比子建。他品格卓尔不群,不肯与世为伍,襟怀落落,恩怨分明。 嘉祐元年(1056年),苏轼的父亲苏洵带着苏轼和苏辙赴京。次年,苏轼初登进士第。 苏轼以清新洒脱的文风,得主考官欧阳修赞赏:“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一时间,苏轼誉满京城。后来,母亲程氏去世,他归家丁忧。 三载之后,苏轼更觉成竹在胸。他再度入京,参加科举考试,获得三等,成为“百年第一”。那时的他文名远播,才华超绝,深得权贵器重。 苏轼志得意满,外出任官,回朝后,又得宋英宗赏识其才华,对其恩宠有加。苏轼本可平步青云,被擢为翰林,却因当朝宰相韩琦反对,任了微职。 直到其父苏洵离世,苏轼再度回眉山。丁忧三载,他苦读史书,不敢懈怠。 守孝期满,苏轼返回朝堂,怎知当年的帝相皆换,朝纲亦改。震动朝野的“王安石变法”,在此时开始。 就连当初赏识他的欧阳修,亦因与宰相王安石的政见不合而被迫离京。苏轼不得神宗重用,空有满腔热忱,高才雅量,却无处安放。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苏轼请辞出京,开始了一场漫长的人生逆旅。 他先到杭州任通判,得赏西湖美景,与这座城结下了不解之缘。 歌头》。 水调歌头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 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 娟。 皓月当空,把酒抒怀,其境界空旷高远。为避政治旋涡,他选择退让。对于些许失意挫折,他毫不在意。 人有悲欢,月有阴晴,世事本难全。人在世间,本就卑微如草芥,可谦逊温和,却不必委曲求全,以旷达之态,看风云变幻,则一切皆可从容。 望江南·超然台作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多么豁达、超然的襟怀,这便是苏轼的人生态度,始终随和、乐观、泰然自若。 他前往徐州任知州。在这里,他建苏堤、筑黄楼,于徐门石潭祈雨。 后来,他又调为湖州知州,然而上任不过三月,因给神宗写了一封《湖州谢表》而被新党嫉妒。新党从文中挑出许多他们认为隐含讥讽之意的句子,苏轼因而遭诬陷。 苏轼被捕入狱,受牵连者达数十人,这便是北宋著名的“乌台诗案”。在狱中的日子,几多悲伤,何等落魄,自不必言说。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出狱后的苏轼,被迁去了黄州,任团练副使之职。这时的苏轼,身微禄浅,栖于寒枝。 因任微职,故日子清闲,人也得以静处,苏轼在此写下许多名篇,如《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 他在黄州期间,因生活窘迫,连买酒钱都无。他与家人开垦荒地,栽种果蔬,自此有了“东坡居士”之别号。 几载田园生活令苏轼才思涌动,写下不凡的辞章。 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 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 月。 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他似已淡泊从容,愿“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又似无悲无喜,无荣无辱,只道“也无风雨也无晴”。 他知人生如梦,只是从梦中醒来谈何容易。他终究还是在仕途上不能解脱。 在离开黄州,前往汝州就任的路上,由于舟车劳顿,苏轼的幼子夭折。苏轼强忍悲痛,上书求允其前往常州。 在常州待了数月,苏轼觉此地山川俊逸,人物风流,愿在此终老。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元丰八年(1085年),宋哲宗即位,高太后以哲宗年幼为名而临朝听政。苏轼身在登州,被召回朝,任翰林学士,得以重用。 这个官职,本该在他年少有为且初至京城时就属于他。然而他历一路坎坷,风雨飘摇,一等就是二十载。如今才华仍在,斯人已老。 这几年,是苏轼一生中最通达畅意之时,只是过于短暂。他秉性清高,不偏不倚,故惹得权贵不悦,与他对立,使他在朝中难以立足。 元祐四年(1089年),苏轼任龙图阁学士,知杭州。生性豁达的他,在杭州过得惬意逍遥,自比唐代的白居易。 但“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里山水如画,风月静好,却留不住他匆匆的步履。 临江仙·送钱穆父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两年后,他被召回朝,任翰林承旨。几个月后,他再遭外放,来到了颍州。 接下来他又历几番征召、罢免,直到太后去世,哲宗亲政。苏轼的仕途,再无春意盎然时。 他被贬去了岭南惠州,那里被称作“烟瘴之地”,瘟疫横行。三年的时光,他辛苦煎熬,以为终会柳暗花明,重见天日。 怎知年逾花甲的他,却风尘仆仆地被流放去了荒僻偏远的儋州。天涯海角,荒城残景,真是居无可居,食无可食。他每日饥肠辘辘,苦不堪言。 尽管如此为世所不容,他仍志气不输,豪迈不减。 三年后,哲宗去世。苏轼离开海南,辞别这荒凉清苦之地。 宋徽宗即位,朝廷颁行大赦,苏轼复任朝奉郎。他漂泊、疲倦的灵魂,总算有了依归。 可惜,在北归的途中,苏轼病逝于常州,而这里曾是他生前想要终老之所。此亦算如愿以偿吧。 那时的苏轼,如清风朗月,早已无牵无挂。 苏辙撰《东坡先生墓志铭》有云,苏轼离世,“吴越之民相与哭于市,其君子相与吊于家,讣闻四方,无贤愚皆咨嗟出涕”。可见,东坡居士于万民心中的分量,是何其重要。 他苦旅一生,浮沉漂泊,令人不免感慨万千,可他早已享尽人世尊荣,看淡所有的苦难。 这些年,无论行至何处,遭遇何苦,他皆心性豁达,无有怨悔。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苏轼这一生得三位佳人相伴,深受红粉之恩,令人艳羡。他虽功名之路坎坷,飘零江海,但身边不缺如花美眷。 苏轼的第一任妻子王弗,知书达礼,机敏沉静。他们二人琴瑟和调,恩深似海。 苏轼读书时,她守于旁侧,为其红袖添香。苏轼为官后,王弗知其品性放达,多有疏忽,故而时常立在屏风后面,静听客人言语,辨其中优劣,以此规劝苏轼。 早年的苏轼,在官场上风平浪静,亦因有了王弗这位贤内助。 然而,王弗在二十七岁时因病去世,香消玉殒。苏轼曾回到眉山,安葬爱妻,并于山上种了三万棵松树,以寄哀思。 十年后的某夜,苏轼于梦中重逢亡妻,怀着悲痛的心情,写下了千古悼亡词。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尽管,那时他的身边早已有了王闰之。她虽不及王弗才思敏捷,亦不谙诗文,但陪伴苏轼走过了一段风云叵测的岁月。 王闰之贤淑温厚,柔顺多情,与苏轼相伴二十五年。她伴他仕途失意时,与他浪迹天涯,为他生儿育女,勤俭持家。 这样一个女子,令人敬重。若非王闰之的风雨相随,不离不弃,苏轼亦不能走过那么多的瘦水寒山,度过寂寞流年。 因乌台诗案,他被贬至黄州。那段岁月,他苦不堪言。王闰之陪他历尽磨难,尝遍苦楚。有了她在他身边,无论遭遇怎样的困境,他都觉欣慰且幸福。 故王闰之去世时,苏轼悲痛欲绝。他于祭文中写道:“旅殡国门,我少实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 最让苏轼怜爱的,应该是王朝云。朝云原是西湖歌女,冰雪聪明,又能歌善舞。 十二岁时,朝云被苏轼买回,成了侍女。十八岁时,她被纳为侍妾。 苏轼称朝云是“维摩天女”,他此生认定的红颜知己。朝云知他心意,知他不合时宜。 他被贬去惠州这样的荒寒之地,朝云则生死相随,为他煮饭烧茶,与他甘苦与共。朝云做伴,他无惧流离;朝云在侧,他思如泉涌。 如此,两人相伴了十余载。奈何天妒红颜,朝云受不起岭南的气候,也因病而逝。 苏轼将她葬在松林,筑六如亭以念,并写下楹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苏轼另书一篇词作,以表对朝云的想念。 西江月·梅花 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 凤。 素面常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 梦。 在苏轼眼中,朝云是一株不与梨花同梦的梅花,玉骨冰姿,高情若梦。 苏轼又为朝云写道:“伏愿山中一草一木,皆被佛光;今夜少香少花,遍周法界。” 这样一位妙人被西湖的水滋养得温润如玉,却为了他不惧艰辛,万里相随。她清洁有情,举世无双。 一代文豪,虽一生饱受风霜煎熬,有太多的委屈和遗憾,但他的存在,占据了大宋的河山。千秋万世,芸芸众生,皆仰慕他,膜拜他。 然而,洒脱如他,旷达如他,他并不要人世的牵绊与挂碍。荣与辱,成与败,福与祸,也只是人生的过场。 人世种种,再不能惊扰他。北宋王朝后来的覆灭,更与他无关。 他叹:“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这一次,他真的可以来去如风,归去做个闲人了。再没有谁,可以让他听命行事,逆来顺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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