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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成 | 《给母亲的信》(组诗)

 金鸽子文艺 2022-07-20 发布于安徽


《给母亲的信》(组诗)

文 / 插图摄影:阿成

【 至  爱 】

为什么不入我的梦境?

十年了,当我想你的时候——

母亲,你的旅行太漫长,暗无

天日,我的等待,枯竭了

太阳和月亮。

在梦里,你是年轻能干的母亲

我是年幼不谙世事的儿子。

漫无边际的时光,为我们准备着

没有流逝,没有黑夜,没有分离。

小巷很短很漫长,我的手在你的手里

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打开粉墙黛瓦的

屋宇,都是你奔进奔出的身影。

我年幼多病,一根布带,把我拴在

你的背上,看惯了你身体里的

日月星辰、春夏秋冬。

外出求学的时光,我羸弱瘦小,高不盈

三尺,毎次离家,浓雾中,你送一程

喊一程,惊悚了途中沉睡的

坡谷山峦。简易的早餐,卧着你

深深的埋伏,碗底的鸡蛋

一直延伸到我的中年……

母亲,你说要来看我们的

新居,你说要来帮我们

打理家务,你说要来和我们一起

待很长一段时间——

你还有许多与儿子与孙女

有关的愿望……

十年了,为什么不入我的梦境

母亲,你是怕我的思念太沉

牵挂太重吗?!

【 灰  烬 】

高天流云,大地镕金

深秋的华北平原上

我看见摘棉花的母亲

挽着腰篮,戴着头帕

穿着蓝布衣衫

在金黄起伏的田野上

被秋风和棉花一遍遍抚摸。

仿佛一阵风吹过

纵横的阡陌上,你的青春消失了

就像喂大了棉铃的棉田

在夏与秋的交叠中

一天天枯黄、萎缩

外出打工的儿女

是你放飞天空的鸟儿

——此时,一只飞鸟掠过棉田

你抬头看了看,又看了看……

你说田园将芜,种几亩棉花吧

种几亩洁白纯净的岁月

在肥与土、汗与水的熔炼中

枯萎的棉田献出洁白的花朵

你献出了温暖的爱。

炉膛里棉杆献出最后的躯干

那噼啪作响的禾杆和灰烬

是你噼啪作响的灵魂和肉体。

【 怀  念 】

不仅仅是清明……

冬熟的水田在村头等了许久

你赤足打开薄冰

水是冷的,水下面的

泥土是暖的。

四月,大片茶园绿在雾中

蝴蝶野蜂飞舞

那么多鲜嫩的雀舌和芽尖

呼唤你的手指——

结满厚茧的快如剪刀的

手指。

黑黑的“双抢",黑黑的你

昼和夜压迫你

稻谷和秧苗压迫你

渐渐宽大的衣裳

装不下你的七月。

白雪飘飘的日子

满屋温暖,满屋祥瑞

炉火读你嵌满皱纹的脸

一双鞋底贯穿绵绵冬夜

密密麻麻的针脚

密密麻麻的清晨与薄暮

是我久未疼痛的心。

【给母亲的信】

请允许我先苦后甜

苦是那种刮舌的苦

甜是那种沁心的甜

就像每年春天你头顶烈日

釆摘侍弄的那片茶园

就像你突然的离别

平凡朴素的一生

凋落的迎春花

打痛我的三月。

请允许我在宁静的午夜

一次次地想你

白月光,白窗纱

亮晃晃的你来了

脚步轻轻,呼吸轻轻

粗糙的手

遍抚我的床榻。

请允许我在你走过的地方

一步步地停留

田野广阔,阡陌绵长

你终日劳作的土地沉默不语

布谷鸟来了

红杜鹃开了

四季的风雨染白了你的头发。

请允许我再一次

回到你的背上

一根布带编织温暖的眠床

在你的浓荫下沐浴日月星辰

我用惊奇的目光

打量季节的变化

你的体温和汗液

滋润我酸酸甜甜的童年。

【 金  桂 】

工匠懒惰,只知复制。

今年的和去年的,这一朵与那一朵

没有区别。

它无形的手,同岚雾一起上升

和露水一同坠落。

纯金的耳环,幽香的魂魄

将秋天一簇簇拴在

绿色的耳垂上。

复制花朵和暗香的工匠

为什么不能复制岁月?

——门前花树下,母亲用一把芒花扫把

拾起十月的芬芳;

蓝花布的腰身,俯仰之间

那只乌黑的陶罐,把清苦的日子

腌制成腊月的香甜……

小小花朵里

收藏着六十八吨黄金

——那是母亲花丛中六十八次飞翔

打开魔盒吧,慵懒的工匠

我要你复制六十八个秋天

和一个母亲。

【 胭   脂 】

——读龙应台散文

除去杏黄,留下桃红或淡红

这个盛夏最适合你。

窗外,夹竹桃和凤仙花

静静开着你流逝的青春。

从台北到屏东,一个叫小晶的女子

以频繁往返的胭脂

编导耄耋母亲的快乐和安宁。

做脚底按摩,买棉质内衣,

到田野上去看鹭鸶……

——仅有这些是不够的

还要一把大号的指甲刀和不同颜色的指甲油

——这是爱的道具和一颗女儿之心

二十片指甲,在苍老的手上和脚上

也曾闪耀青春的光亮,

现在,她要用涂抹

擦拭软化这些灰色的岩石……

“她坐在床沿,顺从地伸出手来,我给她的指甲

一片片上色,每片上两层。

——卧房里的胭脂阵

缓慢而宁静地在黄昏里延伸……

还有她爱听的老歌,从《夜上海》

到《凤凰于飞》《星心相印》《永远的微笑》

——时光停驻了,它要侧身看一看

这对幸福的母女……

——母亲,我还要给你化妆

还要伏在你的耳边

大声地喊你的乳名

我要用那些艳丽的口红、脂粉

吓跑你的衰老和孤独。

【走失的人都在梦中】

人至中年,梦见现实的少

梦见虚幻的多——

譬如那些逝去的亲人

他们的肉体消失了

音容笑貌却频频进入

我们的梦中……

十岁时奶奶去世了,我总是梦见

父亲在门前砸碎她那只

平日吃饭的蓝花大碗;

爷爷活至九十,走的前一天还在锯柴

梦中那些高高的松木、杂木的柴火

仿佛要埋掉那座老屋;

三个咳了八十多个寒冬的姑姑,相继在

新谷成熟的秋天辞别

仿佛年轻时三姐妹挽着腰篮

相约到我爷爷家看节……

唯有突然离世的母亲不入梦

也许是怕我们想念,怕我们惊吓

每次回家,挂在墙上的她

总是对我们看了又看,笑了又笑

雪花尼的身影,仿佛从没有

离开粉墙黛瓦的木屋——

母亲,走失的人都在梦中

为什么我多年的梦里

怎么也寻不到你!

【不老的母亲】

68岁就停住了——

仿佛68年都是虚度的。

虚度的童年、少年,五个儿子

在你怀抱、掌中、臂弯、背上长大;

虚度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

“砸锅卖铁都要让他们读书”;

虚度的中年,女儿上学,工作繁忙

你把我的生活,擦得和厨房里

锅碗瓢盆一样锃亮……

我以为还有许多虚度的光阴:

儿女成家立业,子孙满堂

可以歇下来安度晚年,享享清福

岂知,疾病让你停步

天命把你召回……

不老的母亲,我知道

你还在小时的凉亭里等我

还在蜿蜒的山道上背我

还在冬雾弥漫的岭头送我——

你站在那里,我慢慢     

向你靠近。终有一天,我们

母子相会。

作者简介:阿成,本名詹成林,男,1960年代出生,祖籍休宁,现居石台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池州巿作家协会副主席。以本名和笔名在《诗刊》《人民日报》《文艺报》《解放军报》《诗选刊》《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绿风诗刊》《诗林》《中国诗歌》《中国诗人》《浙江诗人》《特区文学》《雨花》《时代文学》《阳光》《西部》《广西文学》《江河文学》《星火》《延河》《海燕》《椰城》《星河》《大河诗歌》《四川诗歌》《天津诗人》《诗歌月刊》《清明》《安徽文学》《牡丹》《散文诗世界》《作家天地》《鹿鸣》《辽河》《佛山文艺》《创世纪》(台湾)等报刊发表诗作1000余首,荣获诗刊社“千载诗人地”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第六届“太仓七夕杯”全国爱情诗大奖赛一等奖,安徽省作协金穗文学奖一等奖,《安徽文学》年度期刊佳作诗歌一等奖等60余个奖项,百余首诗作入选50余种年选、诗选、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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