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供图 每年的春天，当风里捎来一丝远方泥土的气息，我就会带着两个孩子在自家逼仄的阳台上安放几个我们自以为是的花盘，把冻了一冬的土松开，耘细，埋点肥，撒上水，再认真地和着某种期待，薄薄地种下一些太阳花的种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的各种感官和种子一起在春天里觉醒着。生活中那些稀松平常的存在，都开始变得更加有意义。窗外的每一缕阳光似乎都更温暖，每一场小雨都更滋润，每一阵风也更温柔，甚至每一次气温的升降都能直接牵动我们敏感的神经。我们每天各种小题大做地关注着这些大自然的变化，讨论着它们对花盘里的种子可能带来的影响，然后憧憬着我们对种子破土而出的梦想。 然而每一颗种子都有它自己生命的节奏。人心的平静或焦灼，世间的是非与得失，于生命本身而言无关痛痒。任何一个生命的奇迹，只以最自然的方式孕育，在人的意识之外萌芽。热情有余而耐心不足的孩子们，生怕错过了幼芽探出头来的第一瞬间，千方百计想用各种设备替她们看守着花盘的动静，然而无果。人与种子之间的联系也随着失望希望的交替而日渐稀薄，但是绝没有彼此遗忘。曾经真心的付出，总能让一些逐渐冷却的热爱在内心深处尚留一丝余温。 春深日暖。某个不经意的早晨，阳台传来孩子欢快的呼叫声，原来是种子萌芽了。等我过去时，孩子们已经洒过一遍水。水雾一簇簇地，凝在绒毛一般大小的嫩芽上，清浅的晨光投射在细密的水珠上，点亮着孩子们两张神采奕奕的脸，还有满眼亮晶晶的希望。两个孩子肩并肩头碰头地挤在一起，说说笑笑，推着搡着，就像花盘里争先恐后努力向上生长的嫩芽。此刻，孩子、嫩芽、春天的晨光，和欢乐一起在阳台拥着挤着，漫漫溢溢。果然，经过一番等待和煎熬后的生命，总能让幸福沉淀得更加丰满，并且真实可触。 然后，我们和花一起在“阳春布德泽”中随万物生长。 选择种太阳花，不仅因为它众所周知顽强的生命力，还有它让人被感召并从中获得力量的深意。顾名思义，此花一生的荣枯都将只为太阳，是万物中有梦想和执念的物种之一。太阳花，它的梦想是开出一心向阳的灿烂的花！尽管微小如斯，甚至卑贱得在花界可有可无，在草界不伦不类，它和太阳隔着的距离，又岂止是天地这么远！但是，这一生，能唤醒它激励它的，却只有太阳。 孩子们不以为然，直到在接下来无数个和太阳花一起成长的日子里，她们亲眼见证了它一心向阳的气节。当红日东出，天地不再混沌，太阳花也在清明中缓缓醒来，并随着光线的增强，精神愈发抖擞，直到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酣畅淋漓地抽枝展叶， 向太阳旁若无人地袒露自己赤诚的生命精华！当日暮西沉，它便又一步步踩着夕阳离去的节拍，从叶片开始收缩，深藏起所有生长的欢畅，随太阳一起沉睡到黑暗中去，再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积蓄来日芬芳的力量。孩子们不断惊叹着，对此花的执着与努力深信不疑，同时开始思索它和太阳之间的渊源，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它的梦想是太阳花！ 世间万物，无论尊卑贵贱，亦或微小强大，一旦心怀梦想，生命就有了方向，有了和天地间某种内心相通的灵魂或是物件建立起联系和牵绊的可能，有了在岔道抉择的勇气和明辨是非的眼睛，以及排除万难的动力。有人不理解这一切，每天晾晒衣物时不管不顾地把铝合金窗叠了上去，把好不容易长得枝繁叶茂的花枝撞得破败不堪。然而，我们惊奇地发现，太阳花也是有智慧和眼睛的啊!尽管生存环境如此恶劣，它却能“千磨万击还坚韧”，矢志不移地遵从本心，从铝合金窗重叠的夹缝中，从一次次头破血流的探索中，为自己找到一条向阳的生命出路。然后笃定地，一天天更加茁壮地探出窗来，把成长时的命途多舛抛之脑后，把一路随之而来的阴影踩在世事无常的脚下，心怀花开的梦想更近距离地接受阳光雨露的恩泽。 有人看它开枝散叶久不挂蕾，满是不屑地笑话我们精心养了几颗野草。但是我和孩子们都知道它的的确确是花。它自己应该也知道吧？是花，总是要开的。不会因为“有恶意的旁人和无恶意的闲人”几句有意无意的指责和否定而改变它灵魂深处对着太阳托举花开的梦想。它不争不辩，继续端正自己向阳的身姿，默默地按自己生命的节奏积蓄日月天地赋予它的所有力量，终在某个无人在意的清晨，结出属于自己的花骨朵来！孩子们再次欢呼，为它历经磨难终于从种子一步步宠辱不惊地走到了花期；也为孩子们自己有了正确认知后与花之间“你若深信不疑，我便全力以赴”的彼此守望和共鸣。 花开了，只一色玫红。花胎虽小，矞矞皇皇。日升而开，日暮而闭。依旧始终向着太阳的方向。世界一片寂静，惟留孩子们每天对着花开的欢呼声。 ——生命需要这种精神食粮，哪怕最终大部分生命都倒在了去往梦想的路上。人是需要梦想的。“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在为实现梦想而颠扑不破地磨砺过程中，生命终将因坚守而不断丰盈，因得失而日愈圆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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