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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腾讯视频6月份推出的头部剧集，《梦华录》有着刘亦菲、陈晓搭配的“梦幻组合”，关汉卿原著《救风尘》改编的女性独立故事的清白背景，一经推出势头向好，中期却毁于“双洁”和拉胯剧情，现在在豆瓣收获8.5分优秀分数，一时间争议四起，众说纷纭。故事并不复杂，官宦之女赵盼儿（刘亦菲饰）因父罪成为不卖身的官妓，受恩脱籍，先是被男人背叛，后来与顾千帆（陈晓饰）喜结良缘，并顺道搭救同为官妓的“恋爱脑”宋引章（林允饰），之后联手豪爽厨娘孙三娘（柳岩饰），三个宋代女人守望相助，成功在东京自主创业。虽然为数众多的观众是冲着两位主角以及精美的服化道去的，但是作为一部讲故事的电视剧，回到它的故事、事先张扬的价值观去考察它的完成度，虽然有些吃力不讨好，却也值得一试。这是一次失败的改编，也是聪明的改编。关汉卿的《救风尘》属于最珍贵的那类作品，深可见骨的社会批判，不见知识分子的矫揉造作，不见市井凡民的自欺欺人，筋骨分明。《救风尘》全名《赵盼儿风月救风尘》，讲的是汴梁名妓宋引章不顾母亲、前情人安秀实以及好姐妹赵盼儿的阻拦，嫁给“惯眠花柳”的“子弟”的周舍，婚后周舍对其拳打脚踢，施以暴行，于是向赵盼儿求救；同为名妓的赵盼儿闻讯，“你做的个见死不救，可不羞煞桃园中杀白马、宰乌牛？”，于是出汴梁，假意勾引周舍，骗取休书，将宋引章救出火海。原作是赵盼儿、宋引章、周舍的“三角戏”。清醒的赵盼儿没有男主角，劝宋引章劝得适可而止，救宋引章心里也曾犹犹豫豫，而且在救人时，年轻的宋引章只因为所谓的身份“卑贱”想要“立个妇名”，所以病急乱投医，误把富贵、美貌以及一时的逢迎当作“真爱”，而周舍一开始也是默念着“他一心待嫁我，我一心待娶他”出场的，很难说在那时没有爱情的萌芽。
但是之后他先是怕人笑话，接着受不了她做不来“良家妇女”的做派，他受住“女人就是玩物”的教育，手里握着宋引章的生杀大权而不被法律约束，才最终像脱缰的烈驹甩出“有打杀的，无有买休卖休的”这种话，并将宋引章置于死亡的威胁下，成为完全的反面人物，并且，这个反面人物在与赵盼儿的智斗中，显出垂涎女色的贪婪，也显出手段阴毒的老辣，活脱脱一个混迹“花场”的子弟该有的轻浮与冷漠。当作品里有血有肉的人物明明想要幸福却不得不现实、明明心存善念却逐渐沦为邪恶，矛头就不再指向“渣男”“渣女”，而是指向背后的权力结构。在《救风尘》里，指向的就是让人做不得人的合法卖淫制度，指向的是一个更普遍的男权社会，这也是为什么塑造有血有肉的复杂人物不仅仅是文学技巧，也是在呈现一种价值观。而《梦华录》里的人物是扁平的。赵盼儿有了美好的爱情，深情的情郎，没有现实考量的义气，而宋引章纯洁得像是一只小白兔，很难想象不止接待一位“恩客”，看不上安秀实穷酸的汴梁歌女会说出“比起在金笼里面扣着玉环的鹦鹉，我宁可当自由自在的野鸟”这种话，而周舍更是沦为彻头彻尾的“渣男”，坏得无聊，坏得毫无理由。复杂的人物变成了扁平的人物，为了与黑暗环境斗争而适应出来的现实考量变成了纯洁无暇的“小白兔”“小白羊”，要歌颂好人就是好人必须纯洁无暇，再加上浓墨重彩的与内核不相干的朝廷利益争斗，至此，原作中的批判精神也就荡然无存了。
《救风尘》里有一种在当时还是空谷足音，而现在却已经成为一种流行的意识形态——“girls help girls”，作者们将前者取出去，再将后者发展、扩大、并尝试登峰造极，塑造商业神话，大女主们各自抵达了人生巅峰，只剩下真实生活中的“赵盼儿”还是清醒着，“宋引章们”依旧被控制着。改编是作者们的自由，但是，当我们去考究他们在改编的过程中放弃了什么，放大了什么，加进了什么，摆在在我们眼前的事实依旧值得深思。遥遥想起十几年前钮钴禄氏甄嬛凤冠霞披，稳坐“钓鱼台”的那个下午。几年过去，魏璎珞独得乾隆宠幸，从一名大宫女做到清朝的皇后。不知道几代大女主是会在眼波流转间会心一笑，还是厮打起来，争论不休。那里晴光尚好，天空明亮，只有《82年生的金智英》里的金智英还在囚笼似的家里向外张望， 《小姐》里的秀子仍被黑手套捂住嘴巴，《我的天才女友》里的莉拉早已放弃学业，而婚姻向她伸出的一线亮光不过是未来灾厄闪电的尾巴。大女主戏是发端于女权运动的女权主义这些年在内娱激起的涟漪，继《甄嬛传》《延熙攻略》后，它常常会幽灵一样穿梭在打着女权或者女性主义招牌的现代职场剧里，试图用自己圣母一般的神圣光芒躲过人们警惕的头脑，既不得罪谁，又可以名利双收。
然而回到常识，稍微清醒一点的观众都会承认，一部想要乘女权东风而起的剧集其基础是揭露女性独特的困境。反观近几年女权主义上乘之作，无一不是做到了这一点，《82年生的金智英》揭开女性立身职场夹缝的困局，《小姐》展露开女性被当作性玩物的阴暗事实，《我的天才女友》则关照了贫穷女性这一真正的弱势群体。近一千年前的关汉卿也做到了这一点，聚焦在男权压迫下的底层阶级——妓女群体，大剌剌写出这背后真正的“脏东西”。而且，《救风尘》的“救”但凡有一个不小心，赵盼儿就会搭上自己羊入虎口，到时候就是悲剧；就算“救”成功了，仔细往回瞧瞧，这出喜剧还是有悲剧的味道，这里面真有哪个幸福的人吗？赵盼儿念叨着“如何可意？怎的相知”，宋引章没了结婚后那“做鬼也风流”的想头，周舍会继续在欲望里浑游。至于要不要指明“向上一路”，则是创作者的自由选择，它基于创作者的的判断和选择，可以毁灭，比如《窦娥冤》，或者《红楼梦》，也可以在迷茫里继续呆着，比如《82年生的金智英》，或者让这个世界有点想象力，比如《小姐》最后两人的出逃，“我不是那种为了爱情放弃生意的人”“除了母亲的身份，我首先是个自主的人”都是可以的，前提是必须有所揭露，要不然就是大女主的戏码，挂不上女权的招牌。小桥流水，青柳桑麻，巧笑女子，君子如玉，虽然里面的美学密码是几年前河南卫视春晚《唐宫夜宴》验过安全系数了的；只要不去思考故事进行过程中，不符合逻辑或者不符合现实的部分，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跟着精美场景和妆容走完全剧。大脑和心脏此刻负责感受吞咽、咀嚼与消化带来的食物的快乐，床是软的，闲暇是甜蜜的，生活是痛苦的，现实是残酷的，可以拥抱的唯有屏幕，可以躲藏的唯有角落。
从这一点上来说，《梦华录》与日本丧暖剧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前者遵循“疯狂的人才能在这个疯狂的世界活下去”秘技，后者则为那些保留着最后一点清醒的人提供安慰：我想，只要那个不断使我们渴望安慰的怪物还在，像是《梦华录》或者“小确丧”这样的作品就自有其存在的价值，以及生生不息的土壤。然而这种“儿童化”剧情很难说是观众需要的，还是资本认为观众需要的。当然，虽然在与原著以及一干优秀的女性电影的比较中，《梦华录》落了下风，就像照镜子一样照出了里面不先锋、不进步的部分，我们还是看到了里面含有没有被资本驯化的色彩。前期男女主角的互动虽然模式还是偶像剧的，却添了一点自然；三个女人联手创业成功虽然俗套，但相较古偶剧里随处可见的以爱情圆满为结尾，显出新意；刻画三个女性的成长之路，也没有一味地升级打怪，而是有输有赢；虽然总不免落下“进阶版的讨好”的话柄，但可怜兮兮的观众不得不说，总比满屏已经在被资本驯化的过程中彻底落败的“丑古偶剧”霸屏要好一些。在被资本驯化的作品序列里，《梦华录》是个体面的成功者。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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