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时候，我的家始终笼罩着一层战争的烟云，那是父亲和母亲之间连绵不断的战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随着岁月的推移，我渐渐地长大，隐约地感觉到这种持久而激烈的战争大多与贫困有关。如一次没钱打酒或某个人情往来的窘迫都可能是引发战争的导火索。有时会因父亲在田间劳作辛苦没有可口的饭菜埋怨母亲，而动口角，最终上升为唇枪舌战直到大动干戈。那时的农村已包干到户，农村基本上解决了温饱问题，一些家庭小孩穿戴都比较整齐，可上中学的我依然穿着旧衣服，有的衣服甚至还打了补丁。 这个秋天注定是悲伤的，父亲在一场战争中悄然而绝然地离家出走，天空仿佛一下子安宁了许多，家里也变得格外冷寂。母亲变得更沉默了，她既要干男人那些繁重的体力活，又要照顾三个孩子的衣食起居，还有那些鸡鸭鹅猪的饲养。也许苦难最能磨砺一个人，母亲变得更坚强了，每天起早贪黑，用柔弱的肩膀撑起了一片天。作为年长的我，自然成了母亲最有力的帮手。挖地、锄草、割稻、插秧，我都学会了，放学回家还不忘挑满一缸饮用水。 女人什么都可以学都可以做，只有拉牛耕田不行，母亲尝试过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时一个人默默地帮助我们家犁田打耙，他是本村的常和叔。常和叔犁完田，犁耙往我家门前一放，撸起衣袖擦一把脸膛上油亮的汗珠，母亲上前挽留他吃午饭，他连说：不用，不用，就离去了，母亲双手搓着围裙角又回到了厨房。  秋天，正午的太阳还像一团火，炙烤着大地，高而密集的玉米地里像闷热的蒸茏，我和母亲在玉米地里种油籽，母亲每挖一个小坑我就往坑里撒上几粒油籽，这在乡下叫做夹种，即在某种植物未收割前同时种下另一种植物。母亲的脸被太阳烤得黑红，密密的汗珠聚集于脸额，不时落下，像雨滴般，落在了脚下的玉米地，她不时用搭在头上的毛巾擦着汗。 “去歇下，透透气。”母亲让我去休息，我知道母亲是心疼我，此时的我小小的身体早已被汗水浸透，汗水从额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像两条小河，中间部被眉毛挡住，它们聚拢于眉尖，形成一颗颗硕大的汗珠，汗珠溅落低处的玉米叶上，都能听到嗤嗤的声响。汗水有时会蒙住睫毛，让眼睛无法睁开，我学着母亲用手指的侧边打个圈，将汗滴刮到一起，然后猛一甩手指头，叭叭地落下，再用头顶的毛巾猛擦两下子。 “去歇会，别热坏了。”母亲再一次催促着我。 “再过会，种完我们一起休息。”我倔强着回应。 “你先去。”母亲的目光充满了怜爱。 “记着，要好好读书，不然一辈子都会这么辛苦。”停了下，母亲又补充上这句。 “嗯，等我长大了，我来养活你。”小小年纪的我竟然会毫不犹豫地对母亲许下这般的承诺，也许是当时心里对父亲存有一种隐隐的恨。我在心里暗暗地发誓，要保护好母亲，好好地活下去。我瞥见母亲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起风了，风吹动着玉米杆，像校园里的旗子般沙沙沙作响，暖风打在脸上，还是感到了些许的凉意。秋天的播种等待来年的收获，在布谷鸟的声声啼鸣里，又迎来了一个新的春天。  清晨，阳光像被凉水洗过，光洁而明亮，常和叔背起犁默默地离去，望着常和叔远去的背影，母亲把我叫到跟前，她张开口，又停住，欲言又止。 “想和你说个事”母亲终于还是开了口。 我抬起眼睛用目光询问母亲。 “常和叔家的二憨，怎么样？”母亲吞吞吐吐。 “什么意思？”我睁大眼睛望着母亲的脸，母亲有些尴尬。 “常和叔想你和二憨......”母亲有些难以启齿。 二憨？就那个大笨蛋，我们是小学同班同学，他听不懂课，作业不会做，考试得大鸭蛋，让老师揪着耳朵从教室内提到教室外，又从教室外提到教室内，我们都叫他傻二蛋，小学没读完就辍学在家“修地球”了。 “不可能！”我大声朝母亲吼道，目光露出愤怒与鄙夷，这是对我莫大的羞辱。 “是常和叔的意思，你看他一直帮我们家干活，我不好说什么，也没答应什么。”母亲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说完眼晴直愣愣地看着我，脸上堆满了歉意。 “我还小，我得继续上学。”我缓和了语气。 “嗯嗯，不提这事，回头我跟常和叔说，丫头还要上学”。 我心里明白，是母亲碍不住常和叔一直帮我们家干活的面，才不好公然拒绝。此时我突然想起了父亲，甚至想着他马上回来，一个农村家庭没有男劳动力真的很艰难。 转眼秋天又到了，一封信从遥远的地方寄来，是父亲的，除了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外，信封里还夹着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听我读完信的母亲，眼里充盈着泪水。从信中得知父亲很快就要回来了，不知为什么，这时我竟一点没有了恨意，心里甚至有些喜悦。抬起头：天空真蓝，像母亲胸前那件蓝色的衣襟，浮云从远方飘来，几只小鸟在头顶快乐地盘旋。我心中默念着：父亲，快回来吧！ （注：本文配图，均为作者钢笔画） 梦然，安徽省池州市人，省作协会员。喜爱诗文，用文字祭奠逝去，诗歌是心灵上流淌着的音乐！作品散见于报刊及网络平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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