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遗忘的“储蓄”

 彩缤 2022-07-22 发布于陕西

文:虬田

长假尾声的一早,接到老家亲人的电话,说,我们家的那片杉木林卖了三万多块钱,马上把钱给我打过来。

对于一个工薪族来说,突然获得这样的一笔收入,无疑是惊喜的。

之所以说这是一笔“突然”的收入呢?因为,这笔 “储蓄”,已经在山上存了二十多年,都被我遗忘了。而今,它的降临,如同一块巨石坠入我的记忆深处,使我尘封的记忆,活泛起来,父亲和叔叔三十多年前上山种树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闪现,清晰如昨。

那是在一个秋天的傍晚,父亲干完田里的活,将手中的锄头换成砍刀,跑到家斜对面的山坡上,向杂乱生长的芦苇、茅草、乱竹砍去。芦苇、茅草、乱竹由站着变成躺着,在秋日阳光的炙烤下,慢慢枯萎去。

老家的雨,只有对春夏两季多情,而对秋冬是很冷漠的。过了半个月的一个傍晚,天空的乌云终于凝结成片,蜻蜓被压得喘不过气,只得低低地盘旋着。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久违的秋的暴雨即将来临了,在外面干活的人都往家里跑。父亲却逆向而为,他往山坡上冲。到了山坡上,顾不上喘口气,哆哆嗦嗦地掏出火柴,“哧”地一声,干枯的芦苇、茅草、乱竹迅即被点燃,火苗像流水一样,满满当当地在干枯的芦苇、茅草、乱竹身上淌过。

火正得意忘形,要越过山坡的时候,雨“哗”地倒了下来,阵阵青烟代替了金黄的火苗。山坡像被烤焦的地瓜,黑乎乎的。似乎会烫人,得晾着。

这一晾,就是一个秋天。

到了冬天,稻谷入仓,地瓜入窖。所谓的农闲时节到了,这是农人一年最轻松惬意的时光了。可是对父亲来说,一年到头就没有一刻是可闲着的。也难怪,他不仅要为一大家子肚皮劳作,还要为几个孩子的脑子劳作——读书的学费。

父亲的辛劳像真菌,不仅有旺盛的生命力,还具有传染性,叔叔被传染上了,形影不离地跟着父亲,各自肩上扛着山锄,跑到山坡上,将山坡翻个底朝天,芦苇根、茅草根、竹根被逐一扒出来;沉睡了千万年的泥土苏醒过来,咧开嘴,笑嘻嘻地看着太阳。

春天,绵绵细雨将山坡泥土化得酥酥的。天一晴,父亲和叔叔将铺散的泥土整成畦。清明过后,插上地瓜苗,山坡便又了些绿意。慢慢地,绿色的面积越来越大,直到铺满。

但到了秋天,绿色逐渐被黄色取代。到了冬天,地又被翻起来,拳头大的地瓜随之蹦出地面。地瓜磨成浆,淘出粉,粉换成钱,做学费,学费转化知识。知识看不见,摸不着,却像一对有力的隐形翅膀,带我们越飞越高。

如此,一年又一年地反复了八次,父亲的额头多了八道深深的横纹,母亲的手背上,起了八十条皱褶。横纹和皱褶像一条条蚯蚓,人动它们也动。不过,它们是蠕动的。

在第九个春天的一个早晨,春雨淅淅沥沥地飘着。父亲突然说,我们都长大了,山坡的土地也该歇息歇息了,不能让它一直这么卖力下去,它对我们家够好了。

可是父亲却没得歇息歇息,他披上蓑衣,肩扛着山锄,往一块冷清的杉树苗圃走去。那里,那些高、壮的苗木都被拔光了,剩下些矮弱的苗木,遭人遗弃。

父亲说,别看这些没人要的树苗,它们的矮弱只是暂时的,只要不是长歪的,给它们一片天地,最后都能成材。

父亲弯着腰,像寻珍宝似的,两眼在杂草丛中晙巡,样子既谦卑又认真。当他直起来身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抓住一大把矮弱但笔直的杉树苗了。他如获至宝,找几根金灿灿的稻草,将这些杉树苗扎起来。然后拴在山锄柄上,大步流星地朝山坡奔去。

父亲在山坡上,每隔几步,就种上一棵杉树苗。

山坡由星星点点的绿,慢慢变成串串连连的绿。几年过后,一座山都连成了青色。

这时,我好像很忙的样子,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父亲和母亲脸上的皱纹,早已连成片了。在我回家的时候,父亲指着山坡对我说,那是一本绿色存折,一笔大大的“储蓄”。你要记住,青山就是金山啊!

时光荏苒,春去冬来。一晃,我离开故乡在外打拼已经二十几年了。在最近几年,父母亲不在人世之后,除了清明回去扫墓外,平时足迹就几乎没有踏入故土了。

父亲置下的这笔绿色“储蓄”,我竟然都忘了。

前几个月,突然接到老家电话,叫我把这片林子卖了,我当然不想卖,虽然那么多钱很诱人,我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但老家人说了,我们家这片林子在山腰,如果不卖,山顶上的人家就卖不了。而且,杉树二十年就成材了,我们家的杉木都快三十年了,快长到顶了,不卖也不会再长多少。还是砍了卖了,明年春再种上去,二十年后又是一片森林呢。

我不做声。我能说什么呢?

这个国庆七天长假,我忙着加班。加班要处理那些事的时间,插在假期的中间,国家特意调整连日的假期,到我身上又是七零八落的。所以,零落的时光我哪里也去不了,只能静静地呆在家中。

我多想到老家去看看这片林子。看它最后一眼。

可是,就在这刹那间,林子已经变成钱了。我无力挽救。

这片山坡奋不顾身地献出肥力,默默地滋养着我,哪怕到了我安居乐业脑满肠肥的中年,都离不开它的滋润。而我没能给它什么好的,却让它再次裸露身体,我多么惭愧。

我决定把这笔遗忘的“储蓄”存起来。明年春,我要用这笔储蓄在山坡上种满树。这是我唯一的救赎。

虬田

虬田,男,70后,福建沙县人,现居福州。2017年开始业余写作,在报刊、省政府门户网站及文学平台发表文章40多篇。

虬田老师是我去年在简书认识的。他发布在简书里的每一篇文章都是精品。现在他在简书有3万多粉丝。无论简书怎样改革,他的每篇文章阅读量最少都在两三千以上,喜欢数基本上百。

读虬老师的文章,感觉非常接地气,特别贴近我们的感情,能够写进我们的心坎里。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