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亦文 从小到大,我一直记得一种植物,她叫蓖麻。 蓖麻是野生的。在村外河滩的滩头。她就长在那里,没有人喜欢她。 大人们说她有毒,剧烈。 我对“毒”的概念多来自于敌敌畏或者氯化氢安,家里的农药基本都是放在茅房小窗户的窗沿上,结了蛛网。 晚饭的时候偶尔会听到谁家的老婆因了几句闲话,气不过,回家喝了敌敌畏。邻居帮忙送往医院来不及洗胃,人就已经不行了,口吐白沫,撒手人寰。 我对大人们说的有“毒”的东西,常怀敬畏和恐惧之心。家里的农药我尚且不肯多看一眼,所以每遇见蓖麻这种植物也都是绕着走,恐怕她沾染了我。 蓖麻多生在沙滩的洼陷处,一大丛一大丛的,成群结伙,非常茂盛。 有时候,我带着弟弟出去玩儿,在沙滩上拔一种叫“锥锥”的绿色植物吃,“锥锥”是一种坚草的根上部分,有细长坚硬的绿色叶子,中间部分抽穗。 发现了抽穗的锥锥,看着嫩的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拔下来,我抱着睡熟的弟弟可以在滩头拔上一大把,咬在嘴巴里是甜甜地味道。 她根下部分叫“蜜蜜根儿”也是甜的,不过有一种鱼腥味且根部易断我们通常并不深寻她。多年以后知道,这种植物是“白茅根”。 再后来到云南朋友家,竟然发现当地人喜食此物,拌了辣椒粉,做冷菜。学名“折耳根”。 “锥锥”拔着拔着,竟然移到了一大丛蓖麻的旁边,先是不觉着,直到结了果的蓖麻子扎到了我们的头才发现,把头发从蓖麻子上绕下来,赶紧走远一些再去寻找“锥锥”了。 蓖麻子的外壳成熟前呈绿色,外观长满了小刺,等秋天熟了,壳变成土黄色,风一吹,裂开来,露出里面斑驳光滑的蓖麻仁。 奶奶说,蓖麻可以榨油,不能食用,可以点灯。用蓖麻油来擦头还可以让头发长得乌黑亮丽。偶尔捡几个捏在手里,快到村里时,赶紧丢在不知名的田头,想起大人们说她有毒,又害怕起来。 村里有猜不懂年龄的人,留短发,面部色深,皮肤上坑坑洼洼,大人们便在背后称她为“麻子脸”,我有时候在街上遇到,总是故意别过头去,不看她的脸,不知为何心中浮现出蓖麻仁的斑驳来。 蓖麻在沙滩的滩头疯长着,不见村里的人有谁去砍掉她,任她自生自灭。冬天她被白雪盖住根,那土黄色的叶子和杆凸出来,迎着风,哗哗作响。 来年春天再见她时,她又自顾自的长出了新的叶子,蒲扇一样草绿色的叶,形状还是不规则的花瓣形,在春风里摇曳。 这时候我们喜欢的“锥锥”还没有开始抽穗儿,来往田间的农人并不在意蓖麻又活了过来,来回在她的身边经过,好似并没有见过她一样。 我远远的看着一大丛又一大丛的蓖麻,竟为她不值了起来,觉得她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生来就是一颗蓖麻,她也许不曾知道自己有毒,只是在四季的轮回里,用力的生长,那么孤独,那样决绝。 年纪大了些,我外出读书很少回到村庄的家里。母亲说,河滩的沙地被人们开荒种田,以前那些生长柳条的灌木和长着蓖麻的滩头早已变了模样。我又想起那一大丛一大丛自顾自生长的蓖麻来。 她的无用终于被黄土埋没在地下,连同她有毒的蓖麻子。她再也不用用力的生长了。我为她的消失敢到一丝解脱,她再也不用独孤的生长了,人们可能也早就把她忘记了。 母亲在城里盘了一家便利店,紧邻医院。医院是产妇的集中地,常有母亲陪着的孕妇来店里买东西。 有的母亲傍晚时候来问有没有蓖麻油?我见母亲从货架的高处取下来一小瓶东西,倒进买者带着的小碗里,母亲用一小只带着刻度的塑料量杯,只倒一点点。 买者不满意,问母亲再要,母亲笑着回答说:“这催产的蓖麻油是有量度的,多了有害无益”。 买者端着小碗不太相信的样子付了钱离开。 我问母亲,是不是真的多了无益?母亲说是的,医生会嘱咐家属,用多少医生知道的,多了对产妇不好。 我再问这蓖麻油是不是以前村外沙滩里野生的蓖麻,母亲说是的。 我突然又为那一大丛一大丛的蓖麻高兴了起来,终究,她还是有用的。眼前不禁浮现出春天里那新生的蓖麻来,无人问津但是她奋力生长的样子,现在竟觉得她是那样美。 亦文 作者简介: 亦文,爱文字亦爱生活,长居苏州。散文集《深爱这明亮如初的世界》出版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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