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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会留白

 魅力太行公众号 2022-07-22 发布于河北
文/陈增印
艺术领域,有一种非常神奇的手法,叫做留白。
所谓留白,原指书画艺术创作中,为使整幅作品的画面和章法更为协调精美,而有意留下的空白。
留白看似“偷工减料”,却包含了无尽的想象与空灵的意境,正如笪重光在其《画筌》中所说:“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
比如南宋马远的《寒江独钓图》,一个渔翁孤零零地坐在船上垂钓。整幅画中,只在船下简单地勾勒几道波纹,其他地方全是一片空白。正是那一片空白,让人感觉到烟波浩渺,横无际涯。水面的阔大与萧瑟,更衬托出扁舟之小,渔翁之“独”,江水之“寒”,给欣赏者提供了一种渺远的意境和广阔的想象余地。再比如李可染画的水牛,寥寥几笔,涂抹出水牛的头和背,牛身和水面,全都留白,但我们看起来,却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真实。
聪明的古人,把留白运用到绘画的不同领域。比如南宋梁楷的人物画《太白行吟图》,只用浓淡不一的墨色便勾勒出人物大致的轮廓,使画面有大片的留白。用笔虽简,却将李白的狂放不羁与风流俊逸之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书法艺术,也讲究留白。用墨和结构上的留白自不必说,最夸张的是章法上的留白。比如怀素的草书,在结字运笔的过程中,忽有一竖一豁而下,把整体布局冲开一片空白,既显示出势不可当的力量之美,又打破全篇布局的桎梏,使得整幅作品气韵流荡,生动活泼。
篆刻也是如此。平均分布,刻板拘谨,乃是篆刻大忌。布局上和结构上疏密有致,虚实相生,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气韵流转,情趣横生,方为上品。
写作艺术,又何尝不是如此?
《左传·宣公十二年》记载晋楚邲(今河南荥阳东北)之战时有这么一句话:“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从字面看,是说船里面的手指,可以大把大把地捧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可以脑补一下:楚军以排山倒海之势,滚滚而来。晋军心胆俱裂,为了过河逃命,中军下军争夺有限的几条小船。已经上船的人急着划离岸边,其他的人急红了眼,在水里拼命扑腾着靠近小船,抓住船帮死也不肯放手。小船在水里打着转转,眼看就要倾倒。船上的人喝止不住,拿着刀在船帮上咔咔咔一阵乱剁,随着惊天的惨叫和怨毒的咒骂,鲜血淌满了船帮,染红了河水,船里的断指越积越多……

想象一下,除去一者惨烈一者安逸的画面感,这段文字像不像李可染笔下的水牛?“舟中之指可掬也”,就是浮在水面上的牛头牛背,其他细节统统隐在背后,需要我们发挥想象去发掘和补充。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是一种“留白”吧?

有一篇小学生作文《我的爸爸》,里面有这样几句:“爸爸非常讨厌,总是不听我的话。一次,我让他给我拿个苹果,连说了好几遍,他还在那儿看着电视,装聋作哑。我急了,拿出新琢磨出来的绝招:'给我拿个苹果,我是妈妈!’一屋子人哈哈大笑,老爸红了红脸,乖乖给我拿了个苹果。”
“给我拿个苹果,我是妈妈!”一句童言,把爸爸平日里对妈妈百依百顺的行为,全都透露出来了。
这种不写而写,正是典型的留白。
每次读到《红楼梦》中的这段文字,我总要掩卷叹息:
“紫鹃忙了,连忙叫人请李纨,可巧探春来了。……三个人才见了,不及说话。刚擦着,猛听黛玉直声叫道:'宝玉,宝玉,你好……’说到'好’字,便浑身冷汗,不作声了。”
“你好”之后,该是何等强烈的感情,何等复杂的心绪!每到此时,我都要把宝黛二人从相识、相知,到相惜、相爱的过程,像电影中的“闪回”一样,快速地重演一遍,百般猜测黛玉想要说的话,直到泪下沾襟。
假设一下,作者直接把黛玉的话写完整,还有这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吗?
再比如鲁迅《为了忘却的记念》:
“要写下去,在中国的现在,还是没有写处的。年青时读向子期《思旧赋》,很怪他为什么只有寥寥的几行,刚开头却又煞了尾。然而,现在我懂得了。”
向子期就是向秀,竹林七贤里的人物,嵇康的好朋友。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然而嵇康却死活不买账。于是司马氏集团便利用一场冤案,杀害了嵇康。刑场上的一曲《广陵散》,穿越千古,成为绝唱。
向秀企图通过《思旧赋》,抒发自己对亡友的思念,对黑暗政治的悲愤。然而他身处危境,头悬利刃,只能缚手缚脚,欲言又止。
“然而,现在我懂得了”!懂得了什么?不能明说,也不必明说,因为——“你懂得”。
留白,不仅限于艺术领域。
一次回老家,一个做了多年包工头的发小请我和老伴儿到他家去做客。客厅里,金碧辉煌的电视墙装饰着繁复的图案,屋里摆放着名贵的家具,庞大的吊灯下,垂挂着亮晶晶的玻璃吊坠儿。多宝架上,那些精美的工艺品,单个来说,都是非常抢眼的存在,可惜过度拥挤,全都彼此埋没了。
之后,我问老伴儿有什么感受,老伴儿惜字如金:“秧歌气。”
秧歌,是隆尧一种地方剧种,2006年,被命名为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它遥远的草创时期,艺术形式尚不成熟。演员们为了生存,在多样探索的过程中,难免有“使过劲儿”的地方。所以老辈儿留下一句话,如果谁家的装饰、摆设过于花哨繁杂,不够清雅大方,就叫“秧歌气”。
可见,即使房屋的装饰与摆设,也要讲究一点留白。
如果,把我们的心当做一幢房子呢?
把多余的物品清走,把积年的尘埃扫净,使得心房变得空阔清朗,会不会少些局促压抑,多些明心见性?

作者简介:陈增印,笔名曾殷,河北邢台人,1982年大学毕业,长期从事教育工作,喜欢读书、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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