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时候看过露天电影。好像就只看过两次。一次是在我们村前街的十字街口，放的是什么电影，根本就不记得，当初应该也没放心上。那时候还很小，就喜欢在当街跑，就像一群小麻雀，玩着玩着天黑了，也不愿意回家。要等大人站在巷口，扯着嗓子大声喊你的名字，才肯回家。 电影要在晚上放。一块巨大的幕布悬挂在街口，幕布两侧乌压压的都是人。所有的人，都看不清面孔，只剩下一个身影，只能看到人头攒动。人那么多，一个挨着一个的，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即使是你身边的人，你要等他开口说话了，才能听声音分辨是谁。 在幕布前面的人是坐着的，坐在从家里搬来的小凳子上。大家都这样清一色齐刷刷坐着，半截儿在电影的荧光里，半截儿在黑暗的夜色里，好像是在黑夜中默默生长的一片蔬菜。在人群后面的，或者在边缘的，就可以是站着了。因为如果也坐着，可能就看不到了，就算是站着，也不会挡着别人了。该坐的坐着，该站的站着，现场没有任何指挥，全是自发形成的和谐和默契。 我每天都在街上玩，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我就很诧异，这些人从哪里来的？自然都是村子里的人。可村子里真的有这么多人吗？平时的街上只有很稀少的人，都是三三两两的，怎么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人？甚至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其中有一些不是人吧。 可不是人又是什么呢？难道是村里的牲口们成精了，混在了人群里？ 这场露天电影，就让我知道了，原来村子里是有很多人的，至少比我平时见到的要多得多。只不过平时大家没有什么理由都出来，聚集在一起。但一场露天电影，终于给出了这样一个理由。让全村人都出来的理由。 我看不清，但能想到，这些人里，男女老少都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住在前街的后街的都有，住在村东头和村西头的都有，我见过的没见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叫的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都有。我们的村子很小，平时很寂静，但其实住着的人也并不少。该热闹的时候也可以热闹起来。 我就觉得我们的村庄，像是一块海绵，看上去没什么，但其实吸纳了不少的水，只有用力捏一捏，里面的水才会滴出来。也像是一棵夏天的果树，远远看上去好像满树都是茂盛的绿叶，其实树冠上叶片深处藏着许多果子。只不过你要靠近了，拨开一片片树叶，才能看到。 第二次的电影，离我就更近了。电影幕布就挂在我们家的墙壁上。那时候，五叔的房子还没有盖起来，我们家东边是一块很好的空地。白天人们在这块空地上闲聊。在一个夏天的夜晚，有一场电影就在这块空地上放映了。放的电影是《画皮》，后来上学了才知道，是从蒲松龄的小说来的。 这场电影我没有看完。只看了个开头。看着看着，我就闭上眼睛，睡着了。因为我在白天已经跑得玩得累了。母亲就把我抱回家。我那时候挺沉了，但她还抱得动我。母亲把我抱回家，把我放到炕上，我应该没有醒，就继续在炕上睡了。而我的母亲返回去，继续去看那场电影。 后来母亲常会给我讲这个电影。她说有个书生叫王生。她说有个鬼长着长长的尖牙（长大了知道叫青面獠牙），会把好看的人脸贴在自己的鬼脸上，装扮成是一个好看的人。她说王生喜欢上女鬼。后来女鬼想吃了王生，她掏出了王生的心。最后，有一个道士救了王生，降服了那个女鬼。 她每次讲的时候，我都感到很害怕，害怕却又想听。母亲也愿意给我讲。以至于，我虽然只看了一个开头，却好像是都看过了一样。画皮女鬼也成为我童年的阴影。晚上自己走夜路总会想到她。 许多年以后，我又想起这部电影。我找到了这部电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我没有感到害怕，只是觉得它好古老了。我又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我觉得那女鬼有些可怜，不是因为她结局凄惨，而是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一张真正属于自己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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