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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西甯《铁浆》丨斑驳的铜镜,照出一个朦胧的现代,和后世

 一半时差 2022-07-23 发布于广东

拆封打开新书,跌落了一张复刻的明信片,由美国寄往台北,寄信人是张爱玲,收信人是朱西甯先生。仅有的几句话铺满小卡片,字里行间写着对《铁浆》的欣赏。这封明信片已过了半个世纪,当我打开跌落在身上时,仿佛也跌落了半个世纪的时间,跌落了一个时代的中国文学,跌落了两位作家惺惺相惜的友谊。

源自知道《他们在岛屿写作系列》之《愿未央》已在台湾公映,这一提醒让阅读朱西甯先生的作品提上了日程。文学成就赋予这个家族很多光辉色彩,接近一个世纪,两代人的文学耕耘,纵观中国文学历史,也是屈指可数的。

当我们谈起中国文学,乡土文学绝对是绕不过的话题,我从来不喜欢给文学过多的分类与定义,但也难免在推荐或讲述的时候以此来作为一个标签,毕竟挑战权威或惯性,不但愚蠢还吃力不讨好。或许在大部分的认知里,认为乡土文学主要是以农村为背景,围绕农村人这一身份去讲述的,读者也不自觉地在思想上自动将它们分级,并逐渐把“乡”去掉,剩下“土”去讨论。也正因为这样错误的惯性认知,让乡土文学需要花费更多的唇舌去争取存在的价值,也让中国文学埋没了许多好作品。

中国大多数读者,甚至是部分评论学者都不会阅读,他们总是在追求一种安然平稳的状态,或是激动澎湃的精神,面对作家们描写的世间残缺,人性的险恶,仿佛是在他们心里抠走一个洞一样,总想着应该怎样去填充抹平。另是,他们还喜欢从其他作家中在一个人身上寻找共性,一些差异竟能成为缺点,进而冠上种种名衔。他们应该明白,无论是虚构还是现实,作家们的文学都会有一个目的,就是忠实记录,一是先讲给自己听,再是讲给大家听。那些用鲁迅与之比较,应该困在了阅读理解的牢笼,用沈从文与之比较,大概是对两者都不了解。

朱西甯先生出生在大陆,49年随国民军赴台,两地文化的交融,使得他的文字既有着五四时期白话文的气质,又有台湾文学的冷静,对比同时期的大陆乡土文学,是很容易感受得出来的。在书中最后的序中阿城对朱西甯的评价非常恰合,他是自然主义,一种如“包浆”状态的透明,他并没有以意识去判断人性,而是在对故事人物行动的客观描述中,诞生探讨的意义。

《铁浆》由九篇短篇组成,1963年在台北正式出版,现在终于漂洋过海,以简体出版。乡土文学的真实在于忠诚与纯粹,对家乡的忠诚,对土地的忠诚,以及思想表达的纯粹。《新坟》里能爷的执著如一把利剑,在阅读开篇的《贼》后,猝不及防地被刺开了心脏,可平静的文字又克制着情感的喷发,一种苍凉感从四面八方渗入,仍在找阅读状态的我,一下子被拉进了《铁浆》的世界。

短篇的节奏把握要比长篇困难,而将不同时期的文字凝聚在一本书,很考验读者的耐性,但《铁浆》里的短篇没有这样的负担。朱西甯先生的故事安排像是先建造一个空间,然后再慢慢的补充各种细节,环境描写与人物行动相辅相成,颇具美感。例如《红灯笼》这一篇,前面故事情节在最后一句话里留下无限的延伸,“就在背后黑漫漫的那一片田野里,我似曾看到——一团儿血光,那盏残破的红灯笼,还在摇摆着......”那不止是红灯笼的血红,也是老舅的热血,摇摆着冷漠的人性。

压轴的同名短篇,让处在炎热夏天的此刻,倒吸了几口凉气,漫天风雪降在了我的心房,与炎热一同凝固。倾泻铁浆的描述是我读过最震撼的场景之一,不需要过多的形容词,勇敢的残忍便能从脑袋里溢出,从心房冲上头颅,置身在雪壕。

火车汽笛长鸣,响亮的,长长的一声,闯入一座乡村,也撞碎了一个时代,这种极具张力的文字会不由地肃然起敬,很多言语堆积在喉咙,久久不能平复。

乡土文学大多数是在“用力”地摔破旧东西,朱西甯他不一样,他是温柔地摔,再温柔地捡起,给残破的乡野一丝爱的救赎。孟昭吞下铁浆便是,他的死轰轰烈烈,儿子孟宪贵的死却平静到无人知晓,牺牲与成全都归成一份宁静,从浑浊的精神世界逃出。

朱西甯先生在自序中写到,“留下的是一个古老的世界,一点点的永恒,依样照出一个朦胧的现代,和后世”。我想这便是文学的其中意义,无论是拙劣还是精巧,当我们愿意给世界制造出真实的铜镜,即便斑驳绿锈,也遮盖不住流逝时间的永恒。

我们这个时代依然需要乡土文学,记录的不止是乡土,还有背叛乡土,破坏乡土的人和权力,当这个社会允许揭露破坏存在,允许农民真正做土地的主人,那么这朦胧的铜镜也就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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