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说起《古惑仔》中的两大主角,陈浩南和山鸡的关系,相信大部分人在脑海中,会浮现起《人在江湖》中,已经飞黄腾达的山鸡在B哥坟前那句“陈浩南永远是我大哥”;或是想起《只手遮天》中,山鸡孤身搭救陈浩南时的赴汤蹈火;也可能感动《胜者为王》中,陈浩南在忠勇伯灵前为山鸡肝脑涂地。 ![]() 诚然,这些情节确实存在,是电影导演和编剧刻意塑造的成人童话。不过,人们所在的真实世界的人际关系,远比电影中的那个江湖复杂的多。正如我们阅读《水浒传》,在青少年时,留下深刻印象的,往往是武松、鲁智深们的快意恩仇。但随着年岁的增长,社会阅读能力的提高,再读《水浒传》,或许对于宋江、吴用操弄权术,架空晁盖更有感触。同样,如果重温《古惑仔》系列,就会发现,陈浩南对山鸡之间的“兄弟”之情,可能需要打一个问号。 需要说明的是,本文预设读者,为熟悉《古惑仔》电影文本的观众。所质疑的内容,并非是导演编剧所留的暗线,而是他们本身水平不堪,叙事能力捉襟见肘,才留下那么多与意图叙事背道而驰的槽点,也正好供我借杯浇垒。 正文 ![]() 话说《猛龙过江》中,因为三联帮和洪兴就澳门赌场经营权之争,以及丁媱杀死帮主雷公嫁祸山鸡和浩南的缘故,山鸡和当时的三联帮高层之间,心生龃龉,只能栖身洪兴。但是浩南却借机对自己的恩人立威,确立从属身份。 在《只手遮天》中,身为洪兴铜锣湾的“揸fit人”浩南,小题大做,将山鸡重回洪兴一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呈报蒋天生,交由龙头处置。事前未曾通气的蒋天生一头雾水:“山鸡本身就是洪兴的人,有什么问题?”谁知蒋天生边上的社团“白纸扇”陈耀也是揪准时机,给山鸡穿小鞋。说了一句:“以江湖规矩,山鸡已经在台湾做了堂主,怎么也算是三联帮的人。”陈耀之前受了山鸡的收买,在山鸡面前多少矮了一头,借此机会,也是有意让山鸡难堪。身为龙头,且同样欠了山鸡巨大人情的蒋天生,顿时明白自己这两个左右手,是有意刁难山鸡,立即会意,以公事公办的姿态,戏耍起自己的大恩人,说是让山鸡要回洪兴,要从社团底层重新爬起,先去跟着洪兴一个“四九”蕉皮,并让山鸡当着众人面,对蕉皮喊“大哥”。本已过分,蒋天生还左一句“大声点”,陈浩南紧接着右一句“认真点”,让无路可走,人在屋檐下的山鸡颇为无奈。 平心而论,这套做法令人费解。一个帮会社团,又不是政治先锋队,有这么严格的入会制度吗?当年浩南在操场挨了阿坤一个可乐瓶,受B哥搭救,就此加入社团,难道也交龙头审批入会的?如若不然,铜锣湾的“揸fit人”收个小弟,何须呈报龙头处?以为是在大陆取得法律职业资格证,都要司法部长签发吗?话再说回来,就算重新回炉洪兴,的确有制度需要从头再来,也不至于找个“四九”来羞辱山鸡,只能说,他们默契共谋,故意让山鸡难堪。 在《只手遮天》中,并没有刻画山鸡对于这三人戏弄的心理反应。只是,过后不久,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山鸡向浩南做了回敬。 关二爷寿诞之日,浩南率领一众人马赴会,在抢“长红”时,与东星的乌鸦发生竞价,二人本就敌对,唱对台戏本是预期之中,而让浩南猝不及防的是山鸡又一次光芒遮盖了他。当浩南和乌鸦两人挤牙膏式报价,竞价到5万时,山鸡自行其是,径直举手出价18万,并当着众人的面,以训示姿态对浩南说了一句:“要出就出高点!”相对于乌鸦的挑衅,山鸡的拆台,更让浩南不是滋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变,只得脸色铁青的干坐着(影片中表情颇耐人寻味。),若不是仗义的大飞帮衬,浩南恐难收场。 ![]() 说狠,肯定谈不上。浩南魄力不足,是明显的短板。在B哥灵堂上,面对杀死大哥的阿坤,表现出来的动作幅度,甚至不如牧师。山鸡能在台湾,单枪匹马,取对方主帅首级,而浩南只会在路摊边向昔日同门“借人”(《人在江湖》)。哪怕他和乌鸦有着杀妻之仇,但在骆驼出殡现场两帮人马对峙时,号令开战的也不是他,而是大飞(《只手遮天》)。而在和司徒浩南对峙时,拿起电话报警,则近乎沦为江湖笑柄(《龙争虎斗》)。面对陈嘉南的嘲讽疯狂输出后,连浩南两个近身都忍不住了,他却能唾面自干,不得不拿出社团字头吓唬对方:“你要记住,你出卖的不是我陈浩南,而是整个洪兴的人!”(《龙争虎斗》,陈嘉南和司徒浩南暗通款曲,其实和浩南能力不济不无关系。原先他确实属意和浩南合作香港的生意,可发现浩南做事刻板,缺乏激情,没有进取能力,转而才和司徒浩南合作。) 若说兄弟多,这个确实成立,浩南过往的战绩,多数乏善可陈,主要是以多胜少,在和三联帮在澳门对峙时,凭借的是地利之便,预先埋伏下多于对方几倍的人马(《猛龙过江》)。或是以大欺小,欺负高中生梁家满,这几乎是浩南所有遇事冲突中,最豪气的一次(《战无不胜》)。可以说,但凡浩南愿意挺身而出,基本上都是他占据人数优势时,或者实在无法做缩头乌龟时,面对生番挑衅时,浩南只是关上车窗,直到李嘉欣主动拉上扶手,才与之飙车(《战无不胜》);面对司徒浩南的单挑决斗,则是避无可避(《龙争虎斗》)。 ![]() ![]() 就此,山鸡和浩南第二次爆发激烈冲突。山鸡直言,浩南是不被愿意看到他俩平起平坐。两人知根知底,单独面对山鸡,浩南自然不会再拿出众人面前的堂皇之辞,于是顾左右而言他,搬出一段圣母之论,说什么自己争“揸fit人”时,连累了自己的女朋友小结巴,怀念自己以前当小弟时的岁月静好。这套说辞,其实细究起来,根本站不住脚。小结巴的死,是死于浩南坐正“揸fit人”后,而非和人争夺“揸fit人”之时,不过这并非是重点。根本的漏洞在于,出来混本身就要承担各种风险,“一三五差馆,二四六殡仪馆”,每个矮骡子都对此都有清醒的认识。而且从浩南连累及身边人来看,既有他当上“揸fit人”前,也有当上“揸fit人”后,如果他真的在意身边人,为山鸡着想,那他应该带头做个表率,自己退出江湖,而不是对人进行说教。反过来,浩南自己不退出江湖,也不劝山鸡退出江湖,却依然心安理得的让周边人承受由他带来的江湖风险,那这种看似苦口婆心的说教,又如何让人心悦诚服?山鸡当然不吃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说辞, 表示人各有志,“我出来混,当然是要往上爬,你不帮我,也别扯我后腿。” ![]() 限于情节,陈浩南和山鸡之间的纠葛到此为止,在此后的情节中,再未出现冲突。 或许有朋友会质疑我的解读,认为陈浩南和山鸡之间或许有摩擦,但还是属于生死与共的兄弟。对此,我并不否认,但是正如开篇所宣布的,我只是要借此批判人文学科所宣扬的那种低维的伦理观念,而揭示社会科学的更高维度的人际关系视角。 山鸡和浩南的同位竞争是真实的,浩南对山鸡的压制也是真实的。群体内部的警觉性,本身就是人类社会的正常反应,并不为奇。但是他俩最终能够同而不和,维持在同一个战壕,那是基于在更大范围的外部竞争压力态势下。如果外部竞争压力大,则二人的关系虽然不和,但必须进行协作才能对抗外部竞争,因此趋向于和解协作。如果没有外部持续的竞争施压,两人的关系则可能因为声望竞争而难以为继。群体内部的人际关系,抉择协作或是竞争,根本还是取决收益、惩罚、风险的选项后果的博弈上。如果存在长期的试错过程,人类的理性,是能够稳定彼此之间关系的。 这种稳定,又可能通过长期协作和更大范围的违约惩罚,形成模因,反过来约束人的行为。其实就是,人文思想所产生教条式伦理观念。人们对于这类伦理观念,可能深信不疑。但之所以接受这些伦理,只是系统性权力长所达成的一个正向反馈机制。人们践行伦理,投入资源,获得正向的回馈,那么伦理就逐渐被信奉,但如果是负向反馈,伦理观念自然就坍塌。因此从认识的角度来说,人文思想所产生的观念是低维结构,而社会科学所做的是更高维的解释。自然是更真实的认识关系视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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