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二婶儿（小说）

     二婶儿经常说，自己这个人一辈子忒没出息，但凡有个芝麻粒儿的小事情，自己就可能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她说，想想自己当初当姑娘的时候，临出嫁的前天晚上，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失眠过。自己现在这究竟是怎么了呢？她时常坐在那里犯琢磨。

      她把自己失眠的情况归拢了一下，发现都跟儿子有关。

      第一次出现这个状况是在儿子要上学的前一天晚上。她给儿子早早儿收拾好了东西，都装在小书包里。然后把小书包放在进门口的沙发上，出门的时候顺手一提就可以走了。

      真是怪了，这一切都收拾得妥妥帖帖的了，她躺在床上看着已经安然入睡的小家伙，还是睡不着。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还没有弄好似的：水杯？在呢，明天早上装点热水带上就可以了。小熊玩具？也在呢，第一个放进书包里的。蜡笔？也在呢，他自己放进去的，还检查了几遍呢……她一一对应着，把书包里该带的东西都梳理了一遍，发现真的没有什么疏漏了。

      可是，还是睡不着，脑子就在那里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真是奇怪啊，那么大个小不点儿，一眨眼就要上学了？想想，自己都觉得有点不相信。这小家伙在学校里待得惯么？会不会受欺负呢，会不会跟人打架呢？这样假设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她自问自答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送儿子上学出门的时候，儿子扬起小脸看着她：“妈妈，你眼睛咋有黑眼圈儿，有点红肿。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把儿子送进学校大门，看着他被老师牵着手走进了教室。她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在外面等着，她担心儿子不适应会哭闹跑出来找他。可是，奇怪的是，儿子并没有出来。

      那天下午儿子坐校车回家的时候，蹦蹦跳跳的，一进门就拉住她的手给她指着额头的红星：“老师奖励给我的！”

      那个自豪的口气，明明白白的就是在邀功。二婶儿反倒给乐了，心里一下子也安心了。

      儿子读书没要他们劳多大神，小学，初中，一路顺顺当当，不是很突出，但是绝不属于落后。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挺满足了。到了高中，课程明显紧了，个头已经窜起来的儿子心里明显有了压力。尽管表面上显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但是吃过饭小坐一会儿，就进书房做作业去了。

      要高考前的那天夜里，儿子早早儿吃完饭，跟他们说了几句闲话，说他躺床上看看笔记本。她吓得也不敢做出啥动静，唯恐打扰了儿子。她静悄悄地出门下楼，在小区的凉亭那里坐着。

      月亮像是谁给胡乱画了的一牙西瓜一样斜挂在半空中，洒下的月光就像一片水波，透过树叶花枝，在地上成了斑斑点点。二婶儿就像披着一身碎银，安静地坐着。

      她晚上9：00多回家的时候，看到儿子房子的灯已经熄灭了，从均匀的呼吸听得出他睡得很安稳。她倒在床上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儿子要高考了，到了人生最关键的时刻，她唯一能做的居然只是担心。明天早上的早饭已经跟儿子商量好了，清淡营养粥，炒绿菜牛肉，煮鸡蛋。她六点前起来做好，儿子吃完饭带上考试用具出发。

      就这么在一片迷迷糊糊中，她睡到了5：40，就赶忙起来洗漱做饭。儿子6：20醒过来，洗脸刷牙，6：40坐在了餐桌上。

      吃完饭儿子带上考试用具要走的时候，二婶儿几次张口想说点儿什么，可是都忍了回去。倒是儿子很放松，抱着她拍着她的脊背说：“母亲大人请放心，要相信你儿子的实力！”

      二婶儿揪着的心，像忽然给人解了绳索，落了下来。

      那一年儿子高考不错，录到了很有点名气的大学。在送儿子报名去的那天夜里，收拾好了所有行李，二婶儿还是睡不着。她起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会儿把拉杆箱打开翻看一遍，一会儿把衣服等东西重新叠一遍。搞得他们爷俩笑话她：“看把你激动的。”

      那天夜里，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了一夜呆。他把儿子从上学可是，这么多年的小细节演电影似的过了一遍。第二天，一路上还是两个男士左右保护着挂着黑眼圈儿的她，坐上了动车。

      儿子大学毕业后，进了华为。谈的女朋友是南方的姑娘，她很满意。儿子要结婚的那天夜里，她又把持不住自己地失眠了。

     这个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从一个小不点儿，一晃就到了结婚娶媳妇的时候了。她心里有一种自己的心肝宝贝被另一个女人要“抢走”的不舍。她明明知道这是个比自己更会疼爱儿子的一个女人，可她就是那么牵挂，她暂时还反应不过来。她一直觉得，儿子一辈子都是属于自己的，他们母子俩不能分开。

      知母莫如子。儿子好像知道母亲没有睡着，半夜的时候过来坐在她的床边陪她说话：“妈，你看我跟向敏就要结婚了。我们从恋爱走向婚姻，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彼此都了解透彻了，这是我们最终的选择。”

      儿子停顿了一下，“人家都说婚姻可能就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男人可能是牺牲品，也可能是战利品。究竟会是哪一个，需要妻子的理解，需要母亲的包容。——我永远是个儿子，现在又将多一个身份，丈夫！所以，我不是离开了你，而是多了个替你照顾我的好帮手而已。”

      儿子的话，让二婶儿听得又暖心又欣慰，她知道，儿子真正长大了，她到了该像风筝放线的时候了。

      那一天夜里12：00，二婶儿睡着了，睡得很沉很香，居然是被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大家的说闹声吵醒的。她赶快抹了一下脸，儿子都准备坐迎亲车要出发了。

      二婶儿望着一溜儿新灿灿的披红挂彩的迎亲车，心里泛上了一波掩饰不住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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