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芳邻 文/戴会勤 01 董佩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出门不利，把一个女人给撞了。 早上，董佩出门上班。只听得“呯”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尖锐凄厉的喊叫，一个人影重重地撞了上来。看来这真是撞着鬼了吧！一阵呵斥声劈头盖脸而来：“怎么开的门呀？也不看着点！”董佩将门扶住，这才看清楚是住在隔壁的那位女子，平时常打照面，但是都是进了门门一关谁也不认识谁。一只粉色拖鞋显然是受了莫大的惊吓，前掌已断裂被踢翻在地，那女子胳膊肘上青紫了好大一片，一咎乌黑的秀发散落在她白晰的额前。 董佩低着头不安地看着那女子迅速肿起的胳膊，一边寻思着要不要带她去医院，一边想着再耽搁会就得迟到了，回头要看人事的眼色，还得扣工资。 “我赔你钱吧。”董佩在慌乱中脱口而出。 “你说赔多少？”那女子眉毛一挑，因为整条胳膊都是疼痛的，两弯远峰微微蹙拢。她踢掉另一只拖鞋，光着两只脚，“鞋子断了，你也赔吧。另外，你害我迟到，误工费是不是也要赔？” 正在这时，一位年轻的男子推开了隔壁门，他显然是听到了动静，惊讶地喊了起来：“艾艾，你怎么呢？” “撞着门了。”那位叫艾艾的女子向男子撇了撇嘴。 “你说你怎么开的门呀？”那男子冲着董佩激动地叫了起来：“把人撞成这样，你看怎么办吧？” 艾艾扯了扯男子的衣襟，示意他不要这么大声。小声说：“算了，算了，你先走吧。” “走什么走？让她赔偿损失。”男子气愤地说。 “这么大声干嘛，有事说事，你想解决问题就好好说话。”董佩看着男的这副嘴脸，语气反倒强硬了起来。 “这么着吧，我们人受点罪，也不想占你什么便宜，一口价五千吧。”那男的说。 “这么多？！”董佩睁大了眼睛，他这完全是在讹诈。 艾艾再次扯了扯他的衣裳，低声说，我这点小擦伤，过几天就好了，走吧，走吧，回家换鞋去，我要迟到了。边说边使劲拽着那男子，那男子嘴里骂咧咧地，被拖进了屋。 这会坐在办公室里，董佩半天缓不过神来。 晚上下了班，董佩拿出打印好的A4纸，在防盗门上贴上。她轻轻吁了口气，心中默念着：温馨提示：亲爱的邻居，您好，当您路过大门时请放慢脚步，并与大门保持安全距离，以免过度亲密接触。特此温馨提示。
02 这座公寓楼，住着很多来自四面八方的在这个城市里努力奋斗的年轻人，每天都有人搬来，有人离去，来不及伤感。每个楼层分南北边，共十几户，因此共用的三个电梯上经常挤满了人。董佩在这里居住了好几年，虽然嘈杂拥挤了一些，但是楼下的便利店、早点铺、小餐厅、快递点，还有一个超大的地下菜市场，包括停在楼下的摩的司机，这里的一切，她都已经十分习惯了。 这天早上董佩跟往常一样，上了电梯，电梯门已经在缓缓合拢中，“喂，等一下，等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急促地叫着，董佩赶紧上前摁住了开门键，那个叫艾艾的女子冲了进来。“都赶着上班，早点出门啊。”一位女孩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声，其他人也纷纷皱了皱眉头。“算了，谁没个赶慌的时候了。”董佩帮着解围。这个冒冒失失的女子，感激地冲着董佩粲然一笑。 美人一笑摄人心神，那牙齿可真洁白啊。 夏日的天娃娃的脸，不通知你一声就变了。一阵急雨没头没脑地倾泄下来。董佩正好走在下班的路上，她慌乱地奔跑着，裙袂飞扬，像一只挣扎在风雨中的美丽蝴蝶，此时伴着巨大的雷鸣声，一道道闪电划破天穹，来来往往的车溅起水渍，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她的心中生出一些恐惧来。突然一把伞遮了过来。因为雨气太过迷蒙，她一时没有看清楚到底是谁。“这么大的雨，还往雨里冲？”原来是那位邻居艾艾啊。董佩放慢了脚步，雨水顺着前额往下淌，身上已经透湿发冷，但她心中却有一股暖意瞬间流过。 街边店铺的屋檐下站满了避雨的人，风放肆地撕扯着雨伞，伞面一下子翻了过去，在这狂风暴雨里，伞完全失去了作用。艾艾干脆收起了伞，大声说着，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她们牵着手高一脚低一脚地趟在越来越急的雨水里，因为两只紧紧拉在一起的手，董佩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恐惧感。反而感到越来越兴奋。雨越大，风越急，雷声越大，她们说话的音量也越来越大，后来说起了撞门的糗事，两个人放声大笑。真的有太久太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大笑过了，这场大雨，淋得真好啊。 回到家时两个人已经成了落汤鸡。 艾艾看了一眼门前的“温馨提示”，不由得格格大笑，笑得董佩有些不好意思，她打开门热情地邀请艾艾进来坐坐。小小的屋子，被女主人收拾得干净整洁，一束黄色的玫瑰花摆在客厅里，柔和的灯光照着。董佩拿出一套干净的棉质居家服，让艾艾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上。董佩简单换了身干净衣服，将早上熬好的甜羹从冰箱里取出放锅里热上，等到艾艾洗完澡出来，给她喝上一碗，于是浑身热乎起来。 03
04 这个城市，夏季漫长，秋季显得很短暂，但是却又格外的美。湛蓝的天空，澄净得没有一丝尘埃。晨昏时空气清凉如水，落叶缓缓飘零，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弥漫着。 方艾艾像这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单薄的身子抖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下来。 “这个畜牲！”董佩气愤地骂了一句，她把艾艾手中的包接过来，柔声说：“今晚你在我这先住下来。” 这天中午，艾艾因为肚子突然疼痛，请了个假提前下班回到家，目睹了那对男女光着身子在沙发上扭作一团。她一个人在外边漫无目的地走到晚上才疲惫不堪地来到了董佩这里。董佩为她准备好了可口的饭菜。 “他刚从学校毕业时找不到工作，那么穷，我用自己的钱供他，过节上我们家，我偷偷塞给他钱，叮嘱他给我妈过节用。我们在一起三年，怀了孩子，他说暂时不能要，现在要努力赚钱，将来等有了钱再要一双，于是我去把孩子打了，我是多么舍不得。我们好不容易宽裕了些，已经在商量着什么时候办酒席拿证了，双方父母也见过面，可是......”方艾艾端着手中的饭，用筷子在碗里没有目标的扒拉着，她一直低着头，一直小声哭泣着：“这段时间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他把手机看得紧紧的，连睡觉都压在枕头底下，有时候边接手机边往洗手间跑。可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这样做。” 黑暗中，周围都是寂静的，躺在床上，方艾艾絮絮地诉说着他们的爱情故事。董佩倾听着，时时安慰着这个受伤的女子，她知道这份伤痛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会脱层皮，会掉层肉，结痂，直到熬过去，直到脱胎换骨。这勾起了她的一段伤心过往，一时间也是悲从中来。不知不觉，方艾艾的声音轻了下去，她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吧，姑娘。 半夜，董佩被一阵低沉的抽咽声惊醒，她坐起来，窗口的微光透进来，方艾艾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眼泪无声地流着，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泪水迷糊了董佩的眼睛，她轻轻握住了方艾艾的双手。 “董佩，我该怎么办？”天亮了，方艾艾倚靠在床上，只是流泪。 董佩说：“我陪你先去把东西搬过来。” “嗯。”方艾艾把脸深深陷进枕头里，泪水把她的脖子都打湿了。 简单梳洗干净后，董佩到1803号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方艾艾拿出钥匙开了门，屋内空无一人。“艾艾，我今天出去了，无顔面对你。”方艾艾的微信响了。“也好。”方艾艾苦笑着，想振作起来，可是泪水偏偏不听话地往下流。 她打量着这个温馨整洁的家，用手摸了摸蓝色的落地窗帘，刚刚洗过的，还透着淡淡洗衣液的清香。 “把你自己的都搬走，其他的一律不要！”董佩看着方艾艾失魂落魄的样子，说道。
05 方艾艾暂时搬到了董佩家，很快地，那男的也带着他的东西搬走了，那段日子，方艾艾变得很沉默。 董佩带她去菜市场，在热闹的摊位前，挑选新鲜的时令蔬菜，和热情爽朗的老板说笑几句，这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艾艾很喜欢光顾水产摊，总会买些小鱼小虾回去煮，然后带到小区东南角去喂流浪猫。那些野猫怕人，看到陌生人就慌乱地散去，但是一看到艾艾来了就都凑拢来，亲热地在她身边蹭来蹭去。傍晚的时候，艾艾常常蹲在小猫们的身边，用手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唤着它们的名字，与它们说一些心里话。 在艾艾生日那天，董佩送了一份生日礼物给她，一张健身卡。 吃完晚饭后，她们一起去健身房，骑动感单车，撸铁，练瑜珈。方艾艾特别喜欢骑动感单车，昏暗的灯光明明灭灭，震天响的音响，强劲的韵律，充满生命的张力。在每节课快要结束时，会有一个五分钟的冲刺，在劲暴的音乐和教练响亮的口令声中，她喜欢闭着眼睛，两条腿飞快地蹬着，像闪电，像风，像雷，像雨，像雾，旋转旋转......头脑一片空白，没有欢乐，没有痛苦，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绝，汗水流下来，泪水流下来，混合在一起，一曲终了，酣畅淋漓意犹未尽。 回到床上，看看书，说说话，每天时间塞得满满的，累了，倒头便睡下。 方艾艾上班离家较近，这样基本上都是她先回家做好饭菜，董佩一进门一阵香喷喷的烹饪味便扑鼻而来。从读书到参加工作这么多年，董佩都是孤身一人在外边，好多年没有感受到这份温暖了，而此刻她每天一下班想到家里还有个人在等着便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十二月冬至那天，董佩和方艾艾买了把韭菜回家，准备应应节包饺子吃。一个人拌馅，一个人和面，暖炉咕噜，时钟滴嗒。 “董佩，他给我打电话道歉，请我再给他一次机会。”方艾艾说。她搬出来后，把他的微信和电话都拉黑了，他用一个新号码打了过来。 “你觉得还可以回到从前吗？”董佩轻声问道。其实在前一天，她就在楼下遇到了那男的，说要找方艾艾，她冷冷地请他不要再来打扰方艾艾了。那男的神情黯然，低着头吱唔了几句便离开了。 “不，不可能了。”方艾艾轻轻摇了摇头。这一段时间，她清瘦了好多。只有董佩知道，多少个夜里，她从睡梦中哭醒。 “你值得遇见更好的。”董佩眼中含着泪花说道。 “知道吗？撞在门上的伤口不久就好了，而且收获了最珍贵的友情。可是心里的伤痛，就算结了痂，无论过多久，都会隐隐作痛。所以，不值得的就扔了吧。”方艾艾咬了咬嘴唇。 “你还恨他吗？” “不。生命太短暂，不应该用来记恨。人生在世，谁都会有错误，但我们的身体会死去。我们的罪过将会随我们的身体一起消失，只留下精神的火花。这就是我从来不想报复，从来不认为生活不公平的原因。我平静地生活，等待末日的降临。”艾艾念了一段简说的话。 “在没有遇到罗切斯特之前，我们一定要学会好好爱自己。”董佩眼眶一热，往饺子皮里包裹住一层厚厚的馅儿。
06 这个城市有她自己鲜明的个性，夏天热死人，而冬天冷起来也是冻死人。这个天，水往地上一泼仿佛要结成冰，方艾艾惦记着那些小猫，所以来喂养的次数更频繁了。 “小虎，过来。”艾艾柔声唤着，用手摸着一只灰色短毛猫，软和和的小身子，它很乖巧地偎在她的脚边。小虎不知道是从哪家走丢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串漂亮的小铃铛，它和其他没有家的猫们生活在一起。寒冬酷暑，刮风下雨，猫们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而且，这些小生命，你只要对它好，它们就蹭你、粘你、亲你，懂你的好，回应你的好。很多时候，小动物比人更忠诚。 “艾艾，你来看看，这猫你见过没有？”这天董佩看到小区业主群里转发了一张寻猫启示，她赶紧喊艾艾。 艾艾正在洗头发，她用毛巾裹住一头乌发跑了出来。一张小猫的照片，灰短毛，脖子上挂着一串铃铛，正在撒着阳光的草地上追一只蝴蝶。“是小虎，它的脖子上也有一串铃铛。”艾艾叫了起来。她赶紧按照寻猫启示上边的联系电话打了过去，是一个很有磁性的男中音，“太好了，非常感谢你，我马上来。”听得出来，那位男士很激动。 “小虎，小虎。”艾艾蹲在矮木丛中轻声唤着，一会小虎与其他猫欢快地围了过来，艾艾拿出煮好的小鱼。 “你好，请问你是方艾艾吗？”一位男士站在身后有礼貌地问寻着，艾艾转过头，看到一张刚毅的带着阳光的脸庞。 小虎显然是认出了主人，它喵呜一声钻进了男子的怀里。男子眉眼都笑弯了，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显得是那样的温暖。 男子向她伸出了手：“谢谢你，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艾艾微笑着，点了点头。 天空飘起了晶莹的雪花。
回顾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