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白大褂的红军博士涂通今

涂通今:穿白大褂的红军博士

采访时间:2005年6月21日下午

采访地点:北京军事医学科学院涂通今将军家

人如其名,博古通今的博士将军涂通今,从参军时在长汀四都后方医院穿上大褂,到兴国茶岭红军卫校,从延安中国医大到赴苏联留学,完成了从牧童到将军,从战士到博士的人生超越,先后创办过两所军医学校,担任过三所军医大学的校长,著名的神经外科学家,我军神经外科开创人。是又红又专的人民军医楷模,工农干部知识化的典型。说起这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生命运的变化，涂老十分风趣而精辟地归结为：革命送到家门口，在红色队伍里成长。

一、当兵前就见过毛委员，参军应考护理员。

涂通今1949年出生在福建长汀一个农民家里。祖父涂志宾是清末贡生，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读过“四书”，甚至可以整本的背诵，他的学名“通今”和辈份名“习史”，就是出自《三字经》中的“习史者，通古今。”只是到了父亲涂前言这一辈，经不起天灾人祸家里就穷了。以致地当地流传家有三宝：“蓑衣作被袄，地瓜吃不饱，叫卖米果满街跑。”涂通今上小学没有衣服，为了三块钱去当青苗。涂老清楚地记得，陈丕显比他大一岁，同在龙泉书院读书。

涂老说，他是1932年参加红军，但他在29年就见过毛委员。那是红军继３月打下汀洲后，５月越过汀江，12月到了他的家乡涂访，在恒兴店住了三天，并在圩上召开军民大会，毛泽东、朱德都在会上讲了话。涂通今在这回就见到了毛委员。（因为红军第一次来，老百姓不了解，都跑到山上去躲起来，经过红军宣传队宣传才半信半疑慢慢从山上回来。当时，学校有个历史老师，天天给我们讲《西游记》孙悟空大闹龙宫、大闹天宫，讲造反，我回去给祖父讲，我祖父就说，恐怕这世道要变了。后来，果然农民暴动，我是少先队，也发了一枚红缨枪，去站岗。那时红白拉锯，红军一离开，国民党军队又回来,就去涂改红军写的标语。涂老记得一幅国民党诬蔑“朱毛”红军的壁画，上面画了一个屠夫，杀气腾腾地用刀刮猪毛。等到红军一回来，我们又去涂改国民党写的标语、画的壁画。那一回，一些年纪更大的同学去参军。我也很想去，但母亲不同意，）直到1932年春，各级苏维埃政府扩红，我才正式参军。临走前晚上，母亲用手工给我做了一条粗布裤子，还哭得要命。

涂老参军后分到四都后方总医院学习做看护。报到第二天举行入学考试。他记得有一道题目“你为什么学看护？”因为他曾经看到有二条标语象贴对联一样贴在大门口，一边是“为救治前方归来的英勇将士，”一边是“为培养无产阶级的医务人才，”他就把这二句话写上去，于是得了高分，名列榜首，“涂通今”的名字一下轰动了全院。十月下旬，院长罗化成把他和另外两个学员派到江西兴国茶岭红军卫校学习。学员在学习必要的医学基础知识同时，以学习战伤和防止痢疾、疟疾、下肢溃疡、疥疮等几种常见病为主。教材是油印的。学员们自己挑粮、砍柴、自制教具，经常在病房和手手术室边观摩边教学。1933年7月，学习结束，涂通今分配到瑞金红三师红八团卫生队当医生。

二、长征出发就在家门口，长汀军民难舍难分

1934年6月国民党分兵六路同时向中央苏区腹地进攻，由博古、李德采取“六路分兵”，“全线抵御”，红一军团、红九军团奉命抗击国民党东路军第二路军６个师由朋口、连城向长汀推进之敌。在林彪、聂荣臻的统一指挥下，采取运动防御，诱敌深入方针，在长汀南部的温坊战斗中，虽然打了一个胜仗，歼敌2000，俘虏2400余人，缴获各种枪炮1800余末（门），子弹40多万发，但局部的胜利，改变不了红军整体上的被动局面。9月28日红九军接军委电令，将防务交给红二十四师，全军撤至长汀南部钟屋村休整。涂通今受军团卫生部指派，去长汀四都后方医院动员伤病员归队。第二天，把能归队的30多人编成三个班，回到钟屋村。9月30日下午3时，九军团接到命令，全军团继续西移，经古城往瑞金，8日到达瑞金武阳，10日再往会昌珠蓝埠方向转移，10月16日由会昌向南进发。涂老说，其实，九军团的长征就从这里开始了。部队从长汀出发时，罗炳辉军团长对大家说：“敌人的炮火打到瑞金的大门口了，我们一年的苦战失利了。今晚我们就要离开长汀，做好出发的准备。”群众听说红军要走，川流不息来到驻地。区、乡苏维埃干部挑来一担担布鞋、草鞋，有许多鞋上还沾有泥巴，显然是刚从脚上脱下来的，他们说：“来不及做了，把这些穿过的也带上吧，行军打仗少不了它哟。”还有的妇女拿着碎布和针线，看见那个战士的衣服破了就说：“同志哥，脱下来缝几针吧！”真的是难舍难分。长汀县一个苏维埃干部只好站在凳子上大声喊：“乡亲们，红军有任务，不要耽误他们的时间了。红军走了，党没有走，红军还会回来的。”

三、长征途中，医生也是战士，只是多一份工作

长征途中，涂通今是红九军团兵站医院的一名主治医生。由于敌人围追堵截，各部队经常都要战斗，有战斗必有伤亡，从战斗中抢救下来的伤员，没有地方后退，不论轻伤、重伤，都得就地处理，并随队行动。涂老说：作为红军医生，实际上同样是一个战士、一个指战员，加一份工作，要治疗别的伤病员，打仗的时候我们同样在前线，卫生队离伤病员多远呢，就是隔一个山，这个山头是敌人的话，打仗冲锋的就是战士，我们就在山脚下，打仗负伤了能走的就走回来，走不回来的，我们就要去前面把他抢救回来，从前面接过来治疗抢救，抢救以后再往后运，能走的就尽量跟着走，跟着轻伤连一块走，轻伤连多半是跟着卫生队一块走，中等的伤就抬着，实在危险的就寄在老百姓家里，寄在穷人家里，给他几块光洋，另外药品器材留够，当然，只能给我们有的，我们没有的也给不了，比如止痛药我们就不能多给。毛主席说长征是播种机，就包括伤病员在内，留下来的伤病员，有的成了游击队的领导，把各个地方的游击队搞起来了。

长征是超强度的长途行军，而涂通今所在红九军团又走在整个部队的侧翼和后卫，行军就更多于其他部队。作为医护人员，不仅要进行军前的卫生教育和卫生宣传，抓好行军中的饮食卫生工作，还要做好掉队人员的收容，以及宿营地居民卫生情况的调查。每到一个地方，先调查了解有什么流行病，然后向同志们提出预防办法。俗话说：“治病不如防病，”积极预防，减少病号，既保证部队战斗力，又能节省非常紧张的药品。所以长征途中，也规定了许多注意事项，如，“行军不准喝生水，出汗不准脱衣服，路上不要什么都乱吃。一个吃，一个喝，要讲卫生，所以长征中卫生人员，要到前面去打前站，前面的管宿营，长征要休息，如果条件许可，行军60里的话，30里路要设一个休息站，动员老百姓烧开水，要调查水干不干净，敌人会不会放毒，这些都要注意。另外长征途中常常发生脚痛，脚痛的时候到了宿营地，一定要用温水泡脚，如果你不泡脚，以后脚就肿起来了，他就走不动了，这个脚是非常要紧的。

长征中最困难的是前站和后卫，一般兵站医院都是在最后的，看看有没有掉队的，掉队的里面有没有伤病员，能治的赶紧治，收容队里有医生、有护士、有担架队，伤病员实在走不动我们就给他背点东西，帮忙背背行李，再走不动就用担架抬，担架太少了就动员老百姓，老百姓没有就自己抬，自己抬自己背，是常有的事。九军团到达贵州湄泽时，军团卫生部召开会议，总结长征以来行军作战中卫生工作，按部队发病率少和不丢伤病员这两条标准评选模范卫生单位，涂通今受到兵团卫生部表彰，并升任为军团司令卫生所所长。

涂通今告诉我们：长征途中，最困难的是做手术，环境恶劣，缺少药品，千方百计想了很多办法，用盐水代替碳酸水洗伤口；动员干部交出棉被、床单，蒸煮消毒后当药棉和绷带用；把羊毛绒搓成毛球当上药的捻子……用芒硝治痢疾、用苍术、荆介治伤风感冒、用柴胡治疟疾、用猪油熬硫磺软膏、用“拔火罐”治腰酸腿痛……很多手术本来是可以做的，但是没有办法做，只能做一些小的急症手术，如止血、缝合、取出子弹和碎骨片等。

四、雪山、草地的挑战，罗炳辉军团长让马

漫长的征途中，红军经历了不少山川河流，穿越了许多不毛之地，特别的过雪山草地，也给医护人员提出了从未有过的挑战。涂通今讲，过雪山我们遇到的是什么问题呢，雪坑、雪盲、还有缺氧，这些过去我们都很少遇到的，过雪山的时候事先准备很要紧，准备什么呢？一个是眼镜，眼镜防雪盲，把眼睛遮起来，那时有颜色的眼镜很少，但是擦枪布有，用擦枪的绸子布蒙在眼睛上，眼睛要保护好，不然造成雪盲就看不见了。缺氧的人脸色发紫，就像死人一样，一个人不敢面对面看，看了害怕，缺氧厉害的时候会晕倒，晕倒的时候，那时候没什么药，就用樟脑油给他闻一闻，刺激一下呼吸就好一点，有酒的话喝一点酒也可以。哪有酒，那个时候没有酒。

茫茫草地，一望无际，海拔在4000米以上，空气稀薄，气候多变，遍地有草无木，处处是沼泽地，开始时，还看见草地上稀稀落落散布一些小土坡。越往前走，小土坡越少，沼泽越多，脚踩上去，一个个草墩活像水豆腐一样，晃晃悠悠，一不小心连人带牲口陷进去了，就真的是“灭顶之灾。”由于病号日益增多，罗炳辉军团长，便指示再腾出一些牲口驮病号，医务人员都到连队、班排护送病号。因为牲口大都用来运伤病员了，因此,连文件箱、收发报机、医疗器械等只好肩挑手抬。每天，弄得都象“泥人”一样。下到连队的医务人员行军时帮助抬担架，牵牲口，遇到烂泥泽，担架不好抬，就背伤病员，沿途还要给伤病员打针、换药，宿营后，给病号铺床、烧水、煮饭。同志们入睡了，还要查铺，给病号喂药……常常累到深夜。

有一天，罗炳辉军团长对通讯员说：“把我的马牵到卫生部去，给病号骑。”通讯员说，“你的骡子驮了那么多东西，再把这匹马牵走，你骑什么呢？”罗军团长说：“小同志，我没有病能走。”通讯员还想争辩，罗军团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去吧，快牵去！”通讯员没办法，只好噙着泪水，把马牵到卫生部。罗军团长和大家一样,拄着木棍，踩着深及小腿肚的烂泥行军。马夫牵着骡子跟在他后面，心痛地说：“军团长，把骡子驮的东西卸下来，我来挑，你骑上骡子吧！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累垮的！”罗炳辉连连摇头，说：“走完这段烂泥路就好了。”真的是官兵团结情同手足。

五、完成红军战略转移长征，迈上工农干部知识化又一次长征

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路，涂通今和战友们克服千难万险，胜利到达陕北，为救护战友，保存了革命力量做出了贡献，1938年，涂通今进中国医大学习，开始了工农干部知识化又一次艰难的长征。1940年9月，根据毛泽东主席关于“军委卫校应该改名中国医科大学”的指示，在柳树店广场，隆重举行了“中国医科大学命名大会”，1942年，涂通今以优异成绩并免去临床实习阶段提前毕业，派往延安国际和平医院任外科主治医生。在这里他曾多次和来自美国的马海德同台手术并结下深厚友谊，当马海德离开延安时，他把他的听诊器、打诊锤以及英文版希氏内科学、卡罗氏外科学全部赠给涂通今。在国际和平医院三年工作等于又是三年深造，使涂通今成为在八路军系统中颇有名望的红军外科专家。

1945年9月，涂通今告别妻儿，告别延安，随派往东北的干部团去“抢占”东北。11月16日，涂通今随陈云前往北满，出任松江军区卫生部长，由于国民党政府的接收大员就要空降来接管哈尔滨，军区决定由涂通今把东北军医大学（原伪满军医学校）带出哈尔滨，于是立即动员了东北军医大的教职员工200余人，连同50辆大板车和5辆大卡车，行军130华里到达宾县。

1946年3月中共中央指示林彪、彭真“长春、哈尔滨、齐齐哈尔等地，必须在苏军撤出一、二日内控制”，4月28日涂通今率松江军区卫生部人员随部队进驻哈尔滨兼任哈尔滨市卫戍部队卫生部长，创建松江军区卫校。1947年，涂通今出任东北战场东线卫生部长。在辽沈战役中，共收治伤病员64867人，其中伤员54803人，一个战役能收容这么多的伤病员，且能得到及时救治，这在古今中外的战史中都是罕见的。辽沈战役结束后，涂通今奉命去西柏坡向党中央汇报工作。12月20日凌晨3点，周恩来副主席派警卫员通知涂通今等三人到他办公室，一直汇报到黎明。

1949年的1月1日和10月1日，都是涂通今最难忘的日子。1月1日，涂通今在西柏坡应邀参加中央举行的元旦盛大宴会，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均出席，毛主席还在会上致祝词。他们三个，因辽沈战役的巨大胜利，穿着特殊，又和朱总司令同桌就席，成为宴会上众人注目的热点。10月1日，涂通今应邀在参加开国大典。接着又参加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成立大会。

1949年10月，涂通今离开华中军区卫生部机关，带着全家从武汉到南昌，接管南昌医学院（原中正医学院）并与四野医校合并改名为华中医学院，涂兼任华中医学院院长和党委书记。

1951年8月初，涂通今接到武汉中南军区卫生部转军委总干部部要他去苏联学习的命令。8月下旬，作为新中国第一批赴苏留学生200人中一员，踏上了北京到莫斯科的专列。临行前，周恩来总理代表党、国家、军委在老北京饭店，举行盛大宴会，为大家饯行。涂通今及另外二个老红军同周恩来同座一桌。四年留学，涂通今以惊人毅力，异常刻苦克服了包括语言关在内种种困难，并以其非常丰富的实践经验成为导师器重，研究所引人注目的一位不平凡的中国留学生。最后，涂通今用半年时间完成了题为《三叉神经节及其后根肿瘤的诊断和治疗》的学位论文。全文共分5章23节30余万字。在论文答辩会上，获得主席团一致通过和高度评价，获得副博士文凭。圆满完成了祖国交给的研究生学习任务。

1956年8月，学成回国的涂通今携家眷从南昌到西安，来到中国人民解放军任副校长，1964年10月，任四医大校长并晋升为少将。涂通今在四医大工作20年，为我军培养了许多优秀的医务人才。1985年，涂老八十大寿，人们惊奇地发现，从总后卫生部长，全军四个军医大学的校长以及六大军区的卫生部长，几乎都是他的学生。真正是桃李布三军。由他一手创立的四医大神经外科被总后勤部评为红旗单位，誉为战斗在生命线上的尖兵，为我国我军卫生事业的建设和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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