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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李晋成:太阳花(16)

 砚城文苑 2022-07-27 发布于山西

第十六章

韩少波、秦露生怕王书记批评,所以瞅他去坡上晨练的空儿快速地溜进工作站。秦露一刻也没敢停留,拿起笔记本飞也似的逃了。韩少波不想逃,拿出办公桌后的十来块制度牌,准备挂起来,制度上墙,这是文件中明确要求的,也是每次督查的必查项目。韩少波认为这并非表面文章,恰恰是实实在在的,制度连墙都没上,你说入脑入心,怎么可能?必须挂在眼前,时刻提醒人:按制度办事!于是,将“第一书记工作职责” “驻村工作队工作要求”“驻村工作队队长工作职责”“村级档案整理要求”等擦得干干净净,正瞅往哪儿挂。文彬进来了,见韩老师按时到岗,气也消了大半。再看韩老师头发花白,认真的样子,如果他到了这年龄,还能保持这样的激情、工作态度吗?真说不准。所以到嘴边的责备变成了问候,“韩老师,几点从家里走的?”韩少波一听王书记不是责备的口气,高兴地回道:“五点,路上人少,好走!”是啊,为了按时到岗,这些工作队员必须起早摸黑,路上的行程谁给他们算在岗呢?文彬身有体会,还有什么可责备的,又问:“吃饭了吗?”“没呢,不饿。王书记,这牌子往哪儿挂合适?”“你看吧!”韩少波见王书记不上心,就自作主张挂在一进门的西墙上,并将这面墙命名为“制度墙”,就像他家中的“荣誉墙”。正挂着,王书记叫他吃面。他急忙从板凳上下来,回到里间,见小桌上一大碗面正冒着热气。王文彬说:“给秦老师打个电话,看她吃了吗?”电话通了,秦露悄悄地问:“王书记还生气吗?”韩少波却说:“王书记做好面了,问你吃不?”秦露有些意外,愣了一下,又急忙说:“不了,我在刘大爷家吃了。告诉王书记,我去给刘有全送药了。”韩少波知道王书记都听到了,没再重复,端起来吃面。要说,王文彬的厨艺真不错,普通的手擀面都做得这么香,尤其用村里的家鸡蛋、现西红柿和葱做臊子,真绝了!

王文彬征求韩老师的意见,“您说,刘承红这事怎么办?”“好事呀,你们帮着警方抓住了两名诈骗犯。”“您怎么知道?”“都上'头条’了,你没看?我一看见就知道是你们。”王文彬让韩老师将新闻发给他,他一看,果真,这样谣言不攻自破。他再看微信群和朋友圈,这条新闻也传疯了,下边都是“大拇指”和好评,真是网络时代啊,快得让人恍如隔世。

王文彬确实没想到眼前的一道道梁一道道峁还有这么新奇的功能,像一道道防火墙过滤了所有的谣言、传闻,两天后凭借报纸进入刘家沟的消息,是原原本本的真相,满满的正能量,节奏慢也有慢的好处啊!

刘大爷握着一张报纸来到办公室,质问:“小王,你干甚好事了?”王文彬一征,“没干什么呀?”“你都上报纸了!”王文彬知道刘大爷说的是《秀水日报》上那篇《“第一书记”协助绥北警方智破诈骗案》的报道,里边没有实名,所以辩解,“没有,刘大爷,那不是我!”“别蒙我,全村人都知道了!”“刘大爷,您都多大岁数了,还信这传言!”“嘿嘿,大爷一辈子不信鬼不信邪就信共产党里好人多!”“怎么跟共产党扯上了?”“小王,刘胡兰是不是党员?”“是了!”“雷锋是不是?”“是!”“任长霞是不是?”“是!”“你是不是?”“是!”刚脱口发觉上当了。文彬着急补充,“我怎么能与这些英雄比?”“怎么不能比,英雄要不选地方,你就是刘家沟的焦裕禄!”“这话我赞成,”老支书刚跨进门便接走了话头儿,“咱们得把这句话弄成标语,红艳艳地写在墙上!”

韩少波也凑过来说:“是了,写在村口,让人们一进村就能看见!”王文彬瞪着韩少波,说:“瞎起哄!”韩少波退后没再说话。

老支书坐在了文彬办公桌对面的破藤椅上,这椅子是收拾这窑洞时从一堆柴禾下找出来的,文彬擦干净发现还能坐,便给老支书设成了专座,椅面不高又软和。看老支书的样子是要拉开架势说。刘大爷看出他们要办公,出去了。“小王啊,”老支书开始了,“必要的谦虚是应该的,但也不能过于谦虚,过谦就不实在了。这件事你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跟我说过,你做得好嘞,不动声色地既保护了承红又抓了骗子,机智,果断,勇敢,有办法,够个英雄,”文彬瞪大眼睛瞅老支书,老支书今天的台词可一改往日的作风,有点儿耗子钻到书箱里的感觉,肯定做功课了,不知举着放大镜将那份报纸看了多少遍,他真佩服老支书这股劲儿,活到老学到老,这理论水平也燃爆了,词儿也用得准确。

“小王,我说哪儿了?”“哦,说我够个英雄。”“是嘞,你是英雄,咱们村也光彩!你嫌村里人听传言,这么好的故事,你又不讲,你到底想让他们听甚了?我觉得你就像给我讲一样给众人讲讲,让人们听听英雄的故事总比在大榆树下说张家长李家短强!”“老支书,现在谁听这?”“小王,你这种认识不对。你不讲,咋知道村里人不爱听。听我的,小王,讲,讲我们的故事,不添油也不加醋,实事求是!”王文彬被说动了,不能自高自大,也不能妄自菲薄呀,既然自己的身上有这么耀眼的光辉,何不照照村里人?

韩少波止不住又凑过来说:“王书记,实实在在讲好故事,不是唱高调搞个人英雄主义,而是传递正能量,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同时,我们也能趁此机会教育村民提高防骗意识。”是啊,没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了,让人们客观地认识承红的行为,也就切断了产生流言蜚语的源头,文彬想。

老支书见他再没争辩,知道同意了,顺势问:“那甚时讲?”“什么时候都能,您安排吧!”“就今天下午,再过几天有些人家就要秋收了。还在公厕前,那儿东西两岔的人都近。我的院子里,如今人们不想去,那对喇叭也早不响了,哪天咱们修修。”老支书顿了顿又说:“小王,还有件事,我只提说一下,你若有心思,慢慢发展;若没意思,当我没说。”“您说!”“那好,我直说了,你刘大爷的女儿刘映雪,今年26也不小了,刚考上老师,还没结婚,要不你们相处相处?”“啊——!”韩老师惊讶得看着王书记。文彬也万万没想到竟生出这种事,这让他如何解释呢?承认自己结婚,那以前为什么说没结?老支书会信吗?即便信了也落个不实在的印象,或许还会生出许多猜疑,一定会影响他的形象,进而影响工作。不行,暂时不能承认,等他在村里站稳脚,像老支书一般深得人们信任了,再瞅机会解释。但也不能给刘大爷、老支书任何希望,不然以后更无法收场,必须当下回绝,急忙说:“我现在不考虑这,您说其他事吧!”老支书没有往下说,道个别,出来了。

刚下坡,刘孝先迎上来了急切问:“提了没?”“提了。”“怎样?”“没怎样!”老支书平静地回答,然后埋怨刘孝先,“我说不用说,你一天三趟磨蹭着让我去提,怎样?不出所料哇!”刘孝先垂头丧气地坐在路边的小板凳上。小板凳是刘孝先的标配,走哪儿都提着,方便歇息。刘孝先本是满怀希望的,因为小王在他家先后住过十来天,凭他的眼光看,不是那种嫌贫爱富小看农村的,相反对农村有种特别的感情,他觉得。可为啥不想跟映雪交处呢?映雪回来说她见了王书记,看女儿的情态,是喜欢小王的,小王难道没觉察?所以他才请支书出面捅破这层窗户纸,让小王察觉察觉。是嫌映雪丑吗?不丑呀,哪点儿比不上城里的姑娘,城里的姑娘就会打扮,妖里妖气的。刘孝先想不明白小王为啥拒绝,在他的潜意识里小王应该答应!莫非应了支书的分析:小王这后生心气高了!唉——,他长叹一声。这种事,一旦提说不成,以后交往便不自在了。他后悔没听支书的,让年轻人自由发展,让他这张老脸以后往哪儿搁,还怎么见小王?

“故事会”于下午七点准时开始,地点改在了工作站的小院子,老支书后来觉得背靠公厕讲话:秽气!韩老师要布置会场,文彬没同意,拉个凳子坐一起,像在大榆树下闲聊,多自在,又接地气,何必搞得那么庄重正式,像开大会。刘承明鼓捣了半天,喇叭还是不响。文彬说:“算了,人不多,站在沿台上说,都能听到。”

这时日薄西山,晚霞橙红,景色美得令人陶醉,顺坡而下来的南风,凉爽宜人。村里人喜欢这时出来吹吹风,交流交流信息,上了年纪的找块石头、倚个斜坡坐下来,中年人有的是力气,在院中或站着或蹲着。王文彬将藤椅搬到沿台下让老支书坐。自己站在沿台中间,第一次组织全村人集会,文彬多少有点儿紧张。韩少波、秦露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站在他两边,正如杨书记说,像两员虎将护卫着他。文彬没想到来这么多人,包括几个不常露面的,如承青的母亲。刘蛮小都倚在大门口,照看着他老娘。这家伙自上次被文彬从城里拉回来,像有把柄被文彬捏住了,老躲着文彬。承红没来,但承红父亲刘有全来了。老支书先说开场白,“往常大家都在大榆树下坐,今天来这儿坐坐,拉拉家常,听听故事。这几天大家都在听、都在说咱们村王书记、承红、承青的事……”老支书转头看着文彬说,“我们可把你当成一个村的人了。”下边有人笑了,说:“他就是咱们刘家沟人,不在刘家沟还成不了英雄!”“对,”老支书接回话,“王书记就是英雄,都上了报纸,”他摇了摇手中的报,“今天咱们就听听他是咋成英雄的,教教众人,我们也瞅机会当当英雄!”“好,好,”承青带头鼓掌。刘有谋说:“王书记赶快说哇,我还急着当英雄哩!”

王文彬开始讲。老支书走后,他重新梳理了一遍,备了“腹案”——哪儿要强调,哪儿要平静,哪儿需要快,哪儿需要慢,并在心中预演了一遍,这功夫都是晚会上朗诵诗歌逼出来的,他有这自信——所以讲起来得心应手、口若悬河,时而舒缓时而高亢。他一下成了刘家沟村民的老师,这儿就是他的讲台、课堂。村民听得津津有味,完全沉浸在跌宕起伏的情节中,像一个个爱听童话的小学生,脸上的表情还不时变化着。等回过神来,王文彬已讲完了。韩少波与秦露带头鼓掌,承青也使劲拍,引得下边掌声雷动。刘蛮小说:“王书记,你要给全喜上课,他肯定不瞌睡!”“王书记,就像说书的,讲得好!”刘有文说。有人问:“王书记,你当时怕不?”“上楼梯时怕,冲进去也不了,看见床上那女的,想,她跑不了,那男的也跑不了!”“那女的穿衣服的不?”有人不正经地问,被旁边的银娥一把推得打个趔趄,众人哄地笑了,气氛更加热烈,两个一组,三个一伙,议论开来。承青也给他周围的几个补充了一些细节。王文彬用心听着,说承红没脑子傻的很少,要么夸赞他灵动、说承青也有胆儿,要么骂女骗子不要脸、男骗子不是人,要么警醒别人以后也防着点儿……

议论声逐渐小了,王文彬抓住时机,“大家稍静一静,我再补充几句,大家辛辛苦苦挣钱不容易,一年多收入三五千。可是骗子不讲情面,他狠不得把大家手里所有的钱骗去,而且手法儿多,高明的、卑鄙的,现在几乎每家甚至每人一部手机,很容易收到信息,也很容易跟骗子联系,我提醒大家:一、所有中奖的信息都不要看,直接删了,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二、各种优惠活动谨慎参加,要参加至少俩人去;三、凡是引诱大家汇款、拿钱的,一定要与家人商量。大家记住了吗?”“记住了,”刘有文高声说,“我上次就险些被骗,说我中了60多万的大奖,让我先出税,被老婆拦住了。手机里现在还有好几条这样的短信,我现在就删,”说着掏出手机。其他人也删起来。王文彬发现几乎每人都有。可怕的诈骗短信!

按说,“故事会”效果不错,承红的压力应该不大,但他还是不声不响离开了。王文彬起初有点儿埋怨,怨承红脸皮太薄,连这点儿街头小说都扛不住;接着,有点儿伤感,承红走了,谁跟他趟水过河、喊山吼梁;之后,有点儿担心,承红把卡都留给了父亲,短时间找不到工作,怎么生活呢,靠他的大嗓门吗?最后,又自我宽慰,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走出去说不定还是好事儿,人挪活么,他见过在晋源的打工仔,挣得并不少。承青来找他,想让他一起去追承红,他问承青,“去哪儿追?一进城,搭辆车就去了秀水、晋源,去了秀水、晋源就能去了北京、上海、广州,去哪儿追?即使追上,他会回来吗?不会了,他既然决定出去,就让他闯闯吧,也不是坏事!”

老支书也没想到承红真走了,本以为他不过躲几天。承红从21岁开始跟在他左右帮忙,小村社没有委员啦民兵连长,所谓村委仅会计刘承明与他两个人。但承红不为名不为利,始终对村里的工作非常热心,拉引得兄弟承青也跑前跑后,好孩子啊!村里其他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他因父亲高血压,不忍心走,年轻轻的硬是承包了百十亩地种着。没想到因这事离开了,丢下刘有全一个人咋收割呢?老支书边喂狗儿边想,狗儿浑身的毛桔红桔红的,光亮顺滑,像上了护毛素,吃着摇着尾巴,不时还绕主人转一圈,在他腿上蹭一蹭以示亲昵与友好。[608]


李晋成,网名松竹,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2006年开始陆续发表作品,中篇小说《心尘》荣获忻州市2017年“重点文艺创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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