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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 夜里，妈妈突然大声咳嗽，点亮灯才看清，她吐的都是鲜红的血。可怕的是，家里的止血药没有了。爸爸要去大队卫生所拿药，可妈妈的情况随时可能恶化，爸爸不放心扔下就走，我和弟弟只会守着妈妈哭。万般无奈，爸爸敲了隔壁的强奸犯家的门。他家媳妇立即就过来了，带来了云南白药，给妈妈吃上了。她安慰我妈妈说吃上药就不要紧了，这药很灵的，她丈夫胃溃疡手术前有好几次呕血，就是吃了这个止住血的。果然，妈妈咳嗽的次数慢慢地少了，吐血量也减少了。妈妈让她回家睡觉，她不肯，她说要等到我父亲回来。她一直坐在我家炕边，守候着我妈妈。见我妈妈没有睡意，她就悄悄和我妈妈说话。妈妈不能多说话，就听她讲她家的事。她说她姓杨，让我妈妈叫她小杨。她说她的男人成了坏分子是被她害的。她嫁给这个男人十几年了，生活很顺心，只有一样，她一直没有孩子，不知为什么。丈夫对她一直很好，没有半点嫌弃，婆婆公公也没说的。只是她自己觉得有些缺失，就常常去喜欢别人的孩子。那还是在“三两粮”的时候，有一天，她在上班路上看见一个小女孩边走边哭喊：“你不给我锅啊，你不给我锅。”前面一个妇女抱着个更小的孩子，急急忙忙往前走。她上前领着小女孩，追上了她妈妈，问清楚了原委。原来那个小女孩在家吃饭时总是吃不饱，大人就把做饭糊了的锅巴留给她刮。这天的稀饭太稀了，没有锅巴了，小女孩就不依不饶地闹着要。小杨很可怜这孩子，就把带的午饭给孩子吃了。从此孩子认识了她，路上见了就喊她干妈，她也尽可能给孩子一些吃的。孩子上学后，认识她家了，就常常自己跑来玩。那一天，她揣在外衣口袋里的那个月刚发的工资不见了。她记得清楚，她开饷后，带那个孩子去饭馆吃了顿炸酱面，然后就回家了。她脱外衣时还捏了一下口袋。那孩子走的时候神色有些慌张。她觉得是那个孩子偷偷拿钱了。小时偷针，长大偷鸡，这是不得了的事情。为了孩子的将来，她去那孩子家说了这个事情。那孩子否认拿了钱，还哭了起来。那孩子的妈也翻脸说她没安好心，陷害她家的孩子。她的钱没要回来，还被骂了一场。那女人的丈夫是个滚刀肉，沾边就赖，谁也惹不起。他说，小杨把孩子骗到家里是为了给她男人解馋的，她为了笼住男人，什么事都干了。那男人为了陷害人，居然把女儿都豁出来了！原来那女孩不是他亲生的，是老婆前夫的孩子。那孩子被他教唆一番后去派出所控告小杨丈夫强奸了她。派出所立即抓人。小杨的丈夫在那里经过三天审讯实在受刑不过，招了。他就成了强奸犯。小杨多次去派出所证明丈夫的清白，说：“我是他的妻子，如果他有那种事，我也不会容忍的。”但是派出所的人说：“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她说是就是。”于是她男人去坐了牢。后来出狱后，他还不断地上告要求翻案，被街道定了个坏分子，赶到农村接受改造。她男人本来是个八级大工匠，真正的工人阶级呢。小杨说她没有绝望。她相信那个女孩长大后，一定会明白她做了一件害人害己的事情。没有一个女孩愿意顶着被人奸污的名声，她一定要为自己洗刷清白的。她们一家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女孩好好长大，为自己翻案。妈妈叹息说：“谁说夫妇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咱们俩就是那种呆鸟，老老实实跟着男人受苦。”爸爸一直到天快亮时才回来，他到大队卫生所没能找到药，就又到邻近的大队去找医生，跑了一夜才拿到药。杨阿姨这才回了自己的家。 妈妈下定了决心要回城治病，在这里缺医少药，她不知哪天就会没救了。这次是隔壁救了她的命，可下一次，再严重点，还能幸免吗？山区的水质硬，城里孩子水土不服浑身起满红疙瘩，剧痒难忍，闹了好一阵子。女孩子们用那水洗头后，头发又枯又涩，没有光泽，都变成了黄毛丫头。我妈妈水土不服的症状更厉害些，总是拉肚子，瘦得皮包骨头，走在路上一阵风就能吹倒。她的肺病也更重了，每天下午发低烧，脸颊烧得红红的，妈妈说这是结核美。妈妈常说：“再不走，我真活不成了。”妈妈要回城治病，这也是很困难的事。需要大队、公社、县的三级革委会批准和医院的证明。这些手续办了好长时间。妈妈还要和城里的亲戚联系，看谁家能接纳她这个病人去住些日子。这不是一般的决定，没有城市户口的人就没有任何生活资料的定量供应，到人家里住等于是要吃别人份内的食物，用别人份内的东西。何况我妈妈还是肺结核，是危险的传染病。姑姑一家下乡后，房子留给了已经工作的表姐，是个套间。表姐同意妈妈到她那里住在外间屋里。因为妈妈走了，爸爸也要常常去城里给妈妈送粮食，来回至少要用三天，我和弟弟要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妈妈教我用缝纫机补衣服，教弟弟做饭。九岁的弟弟蹲在锅台上，炒菜、烀饼子。他第一次炒菜就把油溅到了在灶下烧火的我的脸上，烫出了好几个泡。以后他要爆锅时，我就躲得老远。弟弟的饼子总是烀不好，都从锅边出溜到锅底的水里，煮成了一锅粥。妈妈最不放心的事是我们家还没有房门。听说队里大木匠的光棍弟弟把别人家的鸡给奸了，这事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的，女孩子们听得毛骨悚然。妈妈找队长请求给我们家安个木板门，因为我们隔壁就是强奸犯，家有幼女，母亲还不在家。虽然妈妈感激隔壁的救命之恩，也相信小杨说的话，但是这无疑是最有利的理由。队里真的派来大木匠给我们做了个房门。找哥哥做门是为了提防弟弟，这门能管用吗？其实，这个家不可能严严实实关门闭户的。从春天起，窗子都是敞开的，为了让燕子出入方便，让它们在我们家做窝下蛋，哺育后代。妈妈嘱咐我说女孩子的身体，除了爸爸，不要让别的男人碰到。晚上睡觉时要在枕头下面放把剪子，遇到可怕的事就大声喊叫。妈妈托付小杨帮忙照看孩子，听着我们家的动静。其实她们早就成为了朋友，她们都相信自己的丈夫是好人。小杨还托我妈妈在身体好的时候，去替她打听一下那个女孩的情况。父亲去送妈妈治病也趁机去城里上访。树叶掉下怕打头的，被组织纪律驯化了的父亲，从此走上了上访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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