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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年历史的唢呐村,在直播间找到新舞台

 城北十五里666 2022-07-27 发布于北京
有一个抖音账号,叫唢呐村的事
它的视频通常这样开头:一个理着小平头的农村男人轻快地拉住几位过路的老乡,掏出一支唢呐,问对方要不要合奏一曲。被拍摄的老乡一开始可能还会有点扭捏,但唢呐一起,羞怯的老乡迅速起范儿,笙和梆子热闹地加入,小镲打出明快的节奏,像一支即兴演奏的乡间乐团。
这是河南省商丘市柘城县的马庄村,村子里200多户人家,家家都会吹唢呐。“唢呐村的事”账号的主人,也就是在视频里总是到处拉人表演的平头男人,名叫马春风。
马庄所在的洪恩乡是个聚流乡,从马春风的祖辈定居在此开始,世代以演奏唢呐为生。随着现代化进程的推进,黄河、淮河沿岸的民间唢呐艺人演出机会大大减少,“年轻一辈打工的打工、上学的上学,学吹唢呐的很少了。”接触到抖音后,马春风在直播间找到了唢呐演奏的新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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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春风今年47岁,个子不高,结实精干,一张方脸上总是笑容喜庆。他在视频里从不怯场,念着自己想好的台词,表演着自己想的小剧情。这个从2022年1月才开始更新的抖音号,已经拥有了20多万的粉丝。
马春风的抖音视频总是很热闹。经常来客串的是他的媳妇杜小艳、父亲、嫂子还有同村的多位叔伯。不管是一家人相聚吃饭还是田间地头偶遇,马春风总是会建议大家“来一段”。而村民也会拿起自己擅长的乐器,说来就来。头几个音还要相互磨合一下节奏,但丰富的表演和配合经验总能让他们一拍即合,不管是变奏还是变调都能很快跟上,高兴了还会现场跳一段舞。用几年前的一句流行语来说,这是一种freesty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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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村的事 视频截图)
三个月之前,“唢呐村的事”还开始了抖音直播。直播间就在马春风父亲家的小院里,一张红地毯,几把椅子,没有什么漂亮的布景,妻子杜小艳是主持人,风格热情洋溢得仿佛一场乡间婚礼的司仪。
直播间观众点歌,他们就会回应。传统的曲目不够大家点了,大家想听《好汉歌》《沧海一声笑》,马春风也不吝尝试:“观众想听什么,咱们会说去挑战。我就跟直播间的大家说,吹好就好,咱就是吹错了,中间多少有一点瑕疵,下次注意就行。”
后面播得熟练了,马春风和杜小艳还增加了许多“花活”——一场虚拟的婚礼,或者是模仿豫剧里的剧情,用情景剧式的方式在直播间重现唢呐演奏的传统场景。
马春风没有想到,互联网上有这么多人喜欢看乡亲们吹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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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春风和他的乡亲们一样,从小就开始学唢呐。
据乡亲们口口相传,马庄人几百年前就以表演唢呐为生了。一开始,一个村才能凑一个演出队。后来村子的名气大了,吹唢呐的人变多了,村子里每一家都成了一支唢呐队。
在从前,吹唢呐曾经是个不错的营生。马庄村民们平时下地干活、做自己的小生意,但周围一有红白喜事,就拎着唢呐和笙出发。吹打一场,一人一次能拿100多元。马春风一年能参加一百一二十场演出,一年下来靠吹唢呐能有一两万的收入。马庄唢呐匠不仅在豫东地区很有名气,深圳、新疆,甚至韩国和马来西亚,都有人邀请他们过去演出。2007年12月,马庄因为唢呐演奏的传统被河南省文化厅授予“河南省特色文化村”称号,2008年又被省政府批准为“特色文化产业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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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吹唢呐和制作唢呐哨片,马春风养大了一儿一女)
不过这都是从前的风光了。
近两年,人们减少了走动和聚餐,能吹唢呐的场合自然就少了。之前马春风平均三天就有一场演出,旺季时一天可以卖出去四五单唢呐哨片。现在一切都变得不确定,别说出国演出了,去邻村的演出都变得很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演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演出。他们只能看天吃饭。
热闹了上百年的唢呐村安静了。马春风看着乡亲们三三两两坐在田间地头,他想:为什么不开个抖音呢?
“唢呐村的事”就这样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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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抖音账号,开一场抖音直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账号在前期需要时间和金钱投入,但回报不可预期。直播对于他们来说更难,一场直播动辄就是两个半小时,而吹唢呐、吹笙都是辛苦活,演奏的体力消耗几乎相当于一场持续的慢跑运动。
在刚开始时,马春风不知道直播的门道,他只拿着一个旧机型手机,没有任何收声设备,也没有精心选择的布景,找了父亲家房檐下的一个角落,搬了几把凳子。他以为这就可以上线了。
马春风四处游说村里的人去参加他的直播,好不容易说动了几个跃跃欲试的老乡,但老乡们到现场一看,除了马春风站在院子里,其他啥也没有,又摇摇头走了。更多的乡亲们并不理解马春风,也不理解抖音直播有什么用,只觉得是一件很耽误干活的事情。他们觉得马春风不如继续卖唢呐哨片,赚的钱看得见摸得着。
马春风只能自掏腰包去留下这些乡亲演员,有时候是请吃一顿饭,有时候是送点小礼物,在村里说了一圈,才凑齐了一个六七人的直播队伍。
马春风还在不断学习别人的直播方式,买了一套收声设备,前前后后花的钱没有细算,但也有几万块。又辛苦又烧钱,杜小艳和马春风吵了很多次架,惹得杜小艳哭过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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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艳虽然嘴上埋怨,但她还是支持着丈夫的唢呐直播事业。作为直播间里的主持人,杜小艳总是坐在第一排C位,和坐在第二排的马春风一人一支唢呐。她是所有人里最辛苦的一个,因为在吹唢呐的间隙,她还要对着镜头不断说话、表演、引导大家点点关注,以保证直播间没有一刻冷场。七月中旬,河南连续几天维持四十度高温。杜小艳在脖子上挂了一条红毛巾,吹一段就擦一把脸。直到杜小艳终于中暑,手机也在高温之下直接黑屏,直播才不得不暂停了几天。
参与直播这两个多月来,杜小艳瘦了二十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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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艳在直播间)
马春风的家人也支持着他。为了让他的直播事业更顺利,马春风的儿子坚持要给他买一款几千元的新手机,把他那款老掉牙的机型替换掉。马春风的弟弟和父亲也都加入了他的直播队伍,成为固定成员。这下马春风不用担心留不住人的问题了:“我当时想的是,如果你们都不干,我爱人、我爸、我弟、我,我们几个人照样也可以支撑起来。我可以艰苦一点。”
“唢呐村的事”就像一辆零件东拼西凑的小车,摇摇晃晃,竟然也奔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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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马春风和乡亲们只是想试试水,随缘开播。但在七月的某一天,直播间的人数忽然到了一万人。虽然这个数字峰值在短暂的几分钟之后就回落到了四位数,但这个成就激励到了马春风。他跟其他人说:明天继续播,加把劲,说不定就到一万了呢?
第二天,直播间的人数稳定在一万以上。从那之后,“唢呐村的事”开始在每天五点左右准时开播,在线的人数越来越多。最多的一次,同时在线看他们吹唢呐的人数甚至有两万人。这个数字让马春风很兴奋:“两万人了啥概念?咱们周围所有这么多村子,最多也就上千个人。”
一场村里的红白喜事,参加的人数最多不过一百多人。而现在,这个在农村小院里的小民乐团,相当于对着200个村子表演,没有一个舞台会比这里更大。有时候马春风在周围买东西都会被认出来:“你不是那个直播吹唢呐的吗?”
开播以来,“唢呐村的事”收到的打赏收入能抵过去一个传统唢呐艺人在线下表演一整年的收入了。马春风每个月农历十六会把这笔钱提现,封存到一张卡里不动,他还没想好,怎么好好利用这笔收入反哺他的直播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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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年底,马春风拥有了新身份:商丘市“马氏唢呐制作工艺”的非遗传承人。他觉得自己身上多了一些要把唢呐发扬光大的责任感。
在马春风发布的第一支抖音视频里,他展示了自己父亲年轻时使用的一支老唢呐。那支唢呐陈旧、生锈,摆在一支崭新的黄铜唢呐旁边显得黯然失色。马春风的父亲说,新唢呐都是电脑设计、机器生产的,老唢呐才是手工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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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春风父亲的老唢呐)
现在,同样的问题摆在马春风和他的子女之间。马春风的两个孩子里,只有一个会吹唢呐。在马庄,20岁以下的年轻人会吹唢呐的越来越少。传承了几千年的唢呐曲子变得不时兴了,现代人更喜欢用活泼轻柔的流行歌曲来给他们的婚礼伴奏。更先进的音乐播放设备,也代替了唢呐艺人的位置。大部分的村里人已经不再强迫他们的下一代学习唢呐,因为这门古老的演奏手艺,在这个时代已经不能让他们养家糊口了。年轻人还是要到工厂去、到办公楼去、到大城市去,打工成为了比吹唢呐更有前途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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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春风的父辈和同辈中只有母亲一人不会吹唢呐,而在下一辈,只有儿子、外甥和外甥媳妇会)
但这几个月直播的经验也让马春风看到了一些希望。像马春风一样,很多在疫情中遇到困难的民间艺人从乡间到直播间,在抖音直播上找到了自己的第二舞台。在这个风雨不摧的舞台上,他们不必再“看天吃饭”,直播打赏成为支撑生活和艺术的一笔可靠收入。
在马春风的一些视频下,总能看到一些年轻人的留言,想向马春风学习吹唢呐。马春风说,如果他的儿子再有了孙辈,他或许会考虑让他们继续学唢呐。既然他可以通过抖音直播获得一些成功,生长在互联网下的新一代,或许就可以更加自由地吹奏唢呐了。(编辑:张子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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