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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真光：江北去来——北上 到了徐州，那里已是解放区，自然不同于南京，一种自由安详的气氛弥漫在空间，人们喜气洋洋，军民相亲，舒心啊！我们随意游荡。当然，首先要去办正事，无暇领略这个城市的风光。先找个地方住下，没有旅馆，经打听，有“招待所”，前所未闻的名字，但住招待所要有介绍信，我们没有，没法住。我想到一位老同事谢恭骥，他原是铁路浦兖段管理处的同事，因看到战局演变，台儿庄大战后便辞职回老家徐州，幸好我知道他家地址，很容易找到他家。老友重逢，自然寒喧一番，提到我们的“正事”，他一口答应可以办。他的弟弟正在徐州军管会工作，这样，我们住宿、联系军管会，连同卖药，都一齐解决了。去军管会联系，接待我们的军人是汪浩同志。他向我们介绍了接管铁路的经验还给了我们一些文件，包括命令、布告、通知。谈话中，他知道我们来自南京，他说，也许不久我们会在南京见面。南京解放后，他真的到两浦接管铁路任军代表，这是后话。汪浩给我们的那些文件，我无法带回南京，因为回程路上不知要经过多少关卡，我只能一一记在脑子里。谢恭骥还帮我们卖了药，卖了个好价钱。老谢说，事情都办完了，休息一下吧，明天我陪你们逛逛云龙山，那可是徐州的名胜啊！云龙山位于徐州南部，海拔142米，山脉蜿蜒起伏，状似神龙，常有云雾缭绕，故称云龙山。山上文化古迹众多，从北魏到民国期间，留有北魏时代的大石佛、唐宋摩崖石刻、宋代的放鹤亭、明代的兴化禅寺、清代的大士岩、御碑亭等历史文物古迹。云龙山独特的神韵和无穷的魅力，吸引着文人墨客和权贵显族到这里祭拜。游罢云龙山，我们要回南京了，谢恭骥在一个小酒馆里为我们送行。特别让我们品嚐徐州名吃,有烙馍、把子肉、羊方藏鱼、辣汤、蝴蝶饊子，还有“啥汤”，也喝了酒，说说笑笑，真个是：兄弟携手将欲行，灞桥折柳惜别情，此地一别分南北，企盼再聚石头城。徐州往南有火车，但只通到淮河北岸的曹老集车站，因为淮河铁路大桥被炸毁了，火车只能通到这里，而且还不是客车，是军用车。车上拉的是汽车、坦克、大炮，我们只能挤在最后的守车上。列车一路通行，不停靠车站，也没有会车，当天下午就到了曹老集。这是个小站，周围也没有房舍，看来这地方不能久留，得赶快过河。淮河里没有船，听同车的人说，可以紮木排当船，但这话等于白说，没木料没工具，怎么紮？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大家正议论时，忽见河上飘来一个木排，定睛一看，是一个人划过来的。原来是当地农民做摆渡生意的。这下可好，大家争先恐后地想上排子，那人说，一个人一快钱，拿钱来！一说要钱，有的人就止住了脚步，过一下河要一块钱，也太黑了！我和锐屏各交了一块钱，上了排子，岸上的七八个人看着我们划向对岸。过了淮河，就是蚌埠。我们不敢去市内，就去了火车站。原想看看有没有南去的火车，出乎意料，不但没有火车，站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厚厚的积雪掩盖了轨道、月台和站房，往四处望去，一片白色，车站寂寥无声，让人感到恐怖。我和锐屏商量，沿着铁路轨道步行南下，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走吧！两条钢轨枕木全被大雪遮盖，看不见了，只能凭着线路的轮廓走在中间。一脚踏下去，就是五十公分的深坑，走起来当然非常吃力。走了两个小时就累的不行，向前望去，铁路线一直向远方地平线伸去，多么遥远，要走多长时间？心里发毛，但不走又怎么办？咬咬牙，走！走了一天，傍晚到了临淮关，没旅店，在一个小饭铺屋檐下卷曲了一夜。没想到天明时被人踢醒，面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大声喝道：“干什么的？！”我说：“生意人。”“什么生意人，我看你们是逃兵！站起来！”看架式要动手。锐屏轻声说：“别怕，我来对付！”锐屏是军人出身，我知道他有功夫。他问那两人：“你们要干什么？”那人说：“逃兵想逃，没门！想逃，拿钱来可以放你一马！”锐屏冷笑一声说：“要钱啊，好说！”他把手伸进大襟里，装作拿钱的样子，然后空拳出来向那人说：“给！”那人伸手去接，锐屏趁机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把那人胳膊拧到他的背后，拧的那人嗷嗷直叫，锐屏照他屁股蹬了一脚，那人摔了一个嘴啃地。锐屏喝道：“滚!”两个人抱头鼠窜。锐屏说这地方怎么这样子？我说，这里不能久留，走吧！于是又上了铁道踏雪前进。又走了一天，到了明光。明光是个大地方，有旅馆，好歹住下了，也吃了热饭。不过这旅馆设备简陋，连床也没有，就在地上铺了一些稻草，也只能对付了，这比临淮关的屋檐下强多了。不久又住进三个人，都穿着棉袄棉裤，从衣着上看是农民，但从脸面上看，绝不是农民。为了减少麻烦，我们不和这些人接触，后来他们倒和我们打招呼，我们没回应，他们互相说：“他们化妆的像。”大概看我们和他们一样，由此，我猜测他们是逃兵。从他们聊天中得知，我的猜测不错。他们是“国军”，是从韩庄俘虏营出来的，是不是逃兵，不敢说，但肯定是参加淮海大战被俘的。这几个人有说有笑，其中一个说：“学了一首歌。”接着唱起来：“解放区的天，是黑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悲惨……”我想这家伙够反动的，在俘虏营里没改造好。他们谈话中吐露出几个字，我听清楚了：“碾庄”“长官壮烈殉国”当时不知道“碾庄”是什么，是地名？在哪里？“长官”二字让我明白这三个人是“国军”那就是逃兵了。解放后才知道“碾庄”在徐州东面的东陇海铁路线上，是歼灭黄伯韬兵团的地方，那三个逃兵也就是“黄兵团”的人了。第二天，我们在天刚一亮就离开那里。没有别的路，还是走铁道线。南下，南下！从明光一直走到滁州。后来算了下，那天我们走了一百二十里路。滁州也是有名的地方，过去读过欧阳修的《醉翁亭记》：“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山上建有“醉翁亭”，始建于是北宋年间，由欧阳修命名，也是一处古迹，可惜这次我们没有闲情雅致登山欣赏，但却得到一个意外惊喜。到滁州的第二天，我们上街游逛，不想在街上遇到一位熟人，名叫顾有福，他原是浦镇铁路工厂的技工，因在1948年参加两浦铁路工人大罢工暴露了身份，撤退到解放区，不想他撤退到这里。熟人相见自然互通情况，他得知我们回南京，就告诉我们不要再往南走了，南面就是前线，往东南方向走，到卸甲甸，在那里过江，比较安全。我们遵循老顾的指示，向卸甲甸走去。没到卸甲甸就看见一些人往一座大庙里走，我截住一人，问：“到庙里干什么？”那人说，准备过江。我一听这话，便跟那人进了大庙。庙里已有很多男女，都坐在地上。不一会有一个人站起来说：“大家听好了！等一会就过江，从这里往西，过桥就是浦口地区，要有秩序地过，千万不要争先恐后地抢，那里有驻军，没秩序会发生误会……”想过江的人自然听从指挥。我想这人也许是个领导人。人们在庙外自然列队，沿着一条道路往前走。这时太阳已经西沉，西面的天空一片红色。能看见一条河上的桥，桥的一端有士兵持枪站岗。桥的中间站着一个戴大盖军帽的军官，挡在那里不能过桥，我们的“领队”上前同那军官交涉，说了些什么听不见，只见那军官摇摆手，“领队”还和他说话，军官还是摇摆手，如此三次，军官怒了，大喝一声：“不行！”交涉失败，“领队”转身对大家说：“回去吧！”于是我们又回到大庙。一时人们议论纷纷，有人痛骂那军官，有人督促领队“快想办法”，但没有任何反应，人们沉溺在失望之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听有人大声说话：“大家听好了……”黑暗中看不见人，但听声音是“领队”。只听他继续说：“从桥上过是不行了，我们商量趟水过河，水不深，就到膝盖，大家同意不同意？”开始只有几个人附合“同意”，不一会就有很多人说：“同意！”“同意！”“同意！”“领队”说：“好，那就趟水过河，时间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就在黎明之前过河。大家先休息，养足精神过河！”在黑暗中到庙外列队，看不见人影，“领队”说：“大家前后靠着，跟着走，别掉队。”到了河边，脱鞋袜卷裤下水。水是不深，但冰咂凉，凉到心里，刺骨的凉，已经下水，不能回头，只得忍着一步步往前走。好歹过了河，上岸后全是稻田。这时天已朦朦亮，可以看清人脸了。在河岸上略停，大家就分散“各奔前程”了。我和锐屏向长江堤岸走去。上了堤岸往西走，前面就是浦口。走着走着，被人拦住，喝道：“干什么的！”我抬头一看，是一个持枪的士兵，看样子是在堤上巡逻的，我随即答道：“老百姓，回南京的。”他搜了我们的身，没搜到什么，一摆头：“走吧！”我们不能去浦口过江，浦口有驻军，在离浦口两三里的地方我们走下江堤，看见江边停了好多小舢板，我们雇了一只，坐小舢板过江。啊！终于又回到了南京。我写了一份接管铁路的文件，并提出建议，交给组织。但形势发展很快，市委已作了安排，我的报告书也就不起作用了。那时南京城内守军都已撤退，南京是一座空城，市委及时将这一情况送到江北前线指挥部，并准备多只渡江轮船。前线指挥部原有渡江大战的部署也做了修改，部队立即乘船过江。那天是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三日，在凌晨，解放大军就在江南岸的中山码头登陆，一枪未放，经浥江门，顺着中山北路，直达国府路，占领“总统府”。地下市委连夜发动群众上街欢迎解放军，这就是后来人们看到的报纸号外和照片。几十年过去了，世事沧桑，许多人和事都已消失，但历史永存，往事并不如烟，她留存在人们的记忆中，留存在人民的心目中。王真光：长期在铁路部门工作，参加成昆铁路、坦赞铁路修建，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从事文学创作，著有小说、散文、诗歌《铁道上的暗礁》《相逢在天涯》《横渡印度洋回国记》《黄河长江我要为你歌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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