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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离开我，已经整整五年了。他老人家生前常说一句话：人活着是看不到尽头的，尤其是有难事的时候，煎熬的滋味感觉度日如年，人离开以后就有数了，一天天的飞快。活着的人想起逝去的亲人，就好像每一天都是跑着赶着过来的。讲起逝去的奶奶，父亲总会重复这段话。当时没啥感觉，直到我失去了他以后，才觉出那种悲凉是从心底渗出来的，彻骨的寒。 想念，无时无刻不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在淡去却又仿佛更加浓烈。一些特殊的日子，一些特殊的场合，一些特殊的事件，都是回忆的燃点。人与人的缘分，是有定数的。如同他守护了我四十七年，不得不离去。即使我用尽全力，也是无法挽留的。在这种宿命里，我的想念日复一日，直到妥善安放在心底，有了某种宗教式虔诚的信仰，便少了些许疼痛。亦步亦趋的人生数十载，从父亲离去的那一刻开始，强烈地期盼着世间真有所谓的轮回，我们也许还会再见。 诀别是生命与生命的剥离，血淋淋的。纵然你不接受，也得面对。想起父亲离开前的最后一段时光，依然有着诸多的遗憾。他老人家辛苦劳作了一生，从放下农具的那一天开始到离世，也不过半年的时间。起初他只是沉沉地睡，偶尔清醒，也很少言语。哥哥们把他抱到轮椅上，推着他到门口看看院子里他熟悉热爱的一切，也只是沉默，会习惯性地闭着眼睛，似乎在沉入一个很深的睡眠中。和他搭话，也是答非所问的时候居多。
我抽出所有能抽出的时间，努力奔赴他，只是想多些陪伴。白天，他偶尔能够自己拄着拐杖在屋里转一转，大部分时间还是迷迷糊糊地坐在轮椅上，我在旁边喂他吃饭。起初还能吃大半碗面。喂他一口就会自己拿手帕擦擦嘴，生怕有滴漏浪费。精干勤俭了一辈子的老父亲，下意识地配合着努力加餐饭。来探视的邻居们说，看着饭量还可以，能吃就不打紧的。我一边从碗里夹菜，一边在心里流泪，默默地祈祷他一直保持这样的饭量，再坚持三年五年也好啊。
可上帝没有理会我的祈祷，父亲一日一日衰弱下去。直到卧床不起又坚持了四十天。晚上，我睡在他的身旁，整夜整夜地失眠。在黑暗里，听着他喉咙里发出呼噜声，紧一阵慢一阵地喘息。我不时用湿棉签润一下他干涩的嘴唇，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奢望能够平复他的不适。我俯身凝视他，他常常睁着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闷热而漫长的夜里，我的内心绝望无助而凄凉。那年闰六月，感觉夏天格外漫长而炎热。白天我守在父亲身边，试图和他说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是还没开口，泪水就噙满了眼窝。多年以后，内心总是有太多的遗憾。即使他当时已经不能和我对话，但一定可以听见我说话，至少我可以和他聊聊他想听的，哪怕只是我的自说自话。可是我还是错过了。沉默地陪在他身边，不时给他擦洗身体，本来就瘦的父亲愈加瘦骨嶙峋，就那样一天天地衰弱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睁开眼睛，努力而深情地环视了一圈围在他身旁的子女们，眼角滚下两颗泪珠，带着对这个世界和亲人的眷恋，永远地合上了眼。那一刻时钟停留在午时十二点二十分。……那一年，大哥种着满院的各种蔬菜，茄子圆润饱满，西红柿红的剔透，黄瓜缀满瓜秧。果子树上挂满沙甜的果子，葡萄架上即将成熟的葡萄爬满枝头。……但老父亲却走了。种了一辈子庄稼的父亲，对土地有着一种特殊的深情。他要回到土地中去了，静静地躺在爷爷奶奶身旁，永远地睡了。
父亲离开已经整五年了。五年的时光里，我在日记本上断断续续地写下了一段一段有关父亲的回忆，却都感觉那么不真实。所有的文字，都苍白无力。直到三年以后连靠近他墓地的机会也再没有了，才在心里一遍遍地确认，他真的已经离开我，永远地离开了。……
想念，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我试图从中抓取一些些亲人的讯息，每每都徒劳而绝望。父亲不在了，关于我的很多记忆也随之不在了。有一天，我也终将离开。那么所有关于我们父女一场的记忆，也就彻底消失了。一切都将陷入永恒的虚无。在悲伤与虚无之间，我现在只能选择适度的悲伤，不会放任自己的情绪一直在其中沉溺。因为我知道，我们终将相逢，到时候我给他慢慢讲述他离去之后我走过的每一条路以及每条路上所有的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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