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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的笑

 韩怡 2022-07-30 发布于辽宁

       刚开始我看到二舅的视频,感觉是震撼。没想到21世纪全民小康了,还有人活得这么苦。如果我是个小粉红,肯定会怀疑这不是给境外势力递刀子吗?不用抹都这么黑。我为这个视频的命运担心。

       当然我也被二舅感动了。这个残疾老人六十六岁了还在辛苦地劳作着,供养着自己和八十八岁的老母。当城市的残疾人在为无障碍坡道差几厘米不合标准而投诉的时候,一个拄着拐杖拐着一条腿的人天天攀登陡峭的山路,爬上一个个石磴,六十六岁,一个走平道都害怕跌倒的年纪啊!他在石磴上回头微笑的镜头无疑会震撼无数人的心,让人感佩他乐观豁达的精神。

       做为一个重残人,和他差不多的年纪,我的感慨更深一些。我也是拼尽力气做到自理自立的,在外人看来也是乐观豁达的,但我有养老钱,不愁吃穿,乐享天年是顺理成章的事。而他是不靠国家(我理解的是靠不上,没办上残疾证),不靠亲人(我也理解是靠不上,他外甥没说给他养老,他还要帮助养女买房),也不靠社会慈善(他这样出名的的原因就是坚强自立),只靠自身的力量有自尊地活着,这就很了不起。可是他的自立自尊又能坚持多久呢?他谋生的技术是落后的,在偏僻的农村还能施展,在城里人们电视机坏了就扔,谁修收音机啊。装修都买现成的家具,哪有找木匠现做的?可以说他已经被时代抛弃了。就在这样的现实里他还能微笑,这真的很难。有人在这笑里看到鼓舞人们上进的力量,有人在这笑里看到坚强乐观的人格魅力。我却看到加倍的心酸。

       残疾人其实很不喜欢被人称赞坚强乐观,因为我们觉得这都是生命的本能。当一个人被置于绝境,没有人会躺平等死,强烈的求生本能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让人杀出一条血路。常常有人惊讶于残疾人超过常人的智能,体能和意志,感叹如果不是残疾,就会如何如何杰出。要我说,如果不是残疾,哪儿来的与众不同?生存压力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榨出更多的油水。坚强是残疾人无可逃避的命运,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品质,不坚强的残疾人没法活。我们的农村还没有把残疾人都养起来让他们衣食无忧,我们的城市建设还没有做到处处无障碍,残疾人的生活还不能和正常人一样便利。这些不合理不方便甚至不人道的地方都要坚强面对,不然还能怎样?千千万万个残疾人都是靠坚强活着的,无须表扬,这事儿太平常了。

      在这样的艰苦的生活里还能笑得出来,这让看客们惊为天人,自愧不能,成了一群崇拜者。但是一个人如果在艰苦条件下呆久了,习以为常了,他可能就不觉得苦了。如果不知道别人豪车华屋锦衣玉食,那么他坐在土炕上喝碗菜粥(珍珠翡翠白玉汤)也有做皇帝的感觉。那么他当然笑得出来,而且是真笑。       

        但我觉得,以二舅的智商,他难道没有深夜痛哭过吗?他没有对老无所养的忧虑吗,他没有对改变现状的渴望吗?他没有对失去爱情的留恋吗?他为什么笑呢,是看到了美好的未来,还是外甥让他笑的,或者就是习惯性微笑?

       我觉得习惯性微笑,也是我们残疾人生活必备的能力,不会笑的人,不会乐观的人早就愁死了。我们残疾人是最会苦中作乐的人。我曾写过一段话自勉:没有太阳的时候,我们有月亮,没有月亮的时候,我们有灯火,没有灯火的时候,我们还有萤火虫。总得有点亮儿,让生活继续下去吧。能看到远方微茫的希望是乐观,能忘记过去的痛疼是乐观,能对自己无力做到的事自嘲一句笨蛋是乐观,能对自己摔跤后的丑态哈哈大笑也是乐观。苦恼人的笑最感人了。乐观是残疾人减轻痛苦的解药,让生活不至于沉没在无尽的苦难里。残疾人的乐观自救也让有关部门有关人员有了失职的理由,大家不用为他操心,他很坚强,乐观着呢。因此围观他的苦难就没有心理压力。

        不管怎样二舅爆红是件好事,他让全社会看到了农村残疾人的艰难处境,也许政府会更多地出台帮助残疾人的政策,让活在社会角落里不为人知的贫苦残疾人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我期待网上的看客们,在感动之余,还能多关心一下屏幕外面许许多多的残疾人。其实每一个老年残疾人都是没出名的二舅,每一个二舅都有过挣扎奋斗可歌可泣的经历,都有过令人叹息的未圆的梦。但他们如今老了,六七十岁了,干不动了。必须有人来关心照顾保护他们,我们的国家和社会有这个义务。

      我很反感看客给二舅们立一个伟大的人设,让他们自强自立,甘于贫困,笑对人生,只靠勤劳坚强乐观活着。这样做其实是听任他们辛劳至死,自生自灭,是残忍的,这样立起的楷模是没有人性的。残疾人的坚强乐观,每个字都浸透着血泪和汗水,是不幸中长成的果,味道是苦的,不能用来做鸡汤。

      希望二舅的爆红能让他的晚年过得好一些,不要活得太累,最好有点养老钱。 希望二舅脚下的路不那么坎坷,希望他的微笑不再让人心酸。善良的人们都会这么想吧。

      当然二舅内心真实的感受,他苦不苦,乐不乐,别人无法知道,因为他在影片里没说话。我只是从作者提供的画面和旁白里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这很不可靠。同样的画面配上不同的解说,就有不一样的思想内容,指往不同的方向 。而不同的人看了视频也会有不同的看法。为这种事情写的文章差不多是短命的,也许日后会有惊天大逆转。我的感想是初见《二舅》视频那一刻产生的,不知道更多的内情,也不能预料后来的发展,就这样发出了,心里惴惴然。

  二舅的笑是蒙娜丽莎的笑,让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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