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充：富贵贫贱皆有命，与才能人品无关？ 王充这个人，我们一般人不太关注他，其实他是汉代思想界的天花板。教科书上将他定位为“伟大的唯物主义思想家”；又由于他提倡“天道自然”，有人将他列为道家。实际上，王充是百家兼通，还不能简单地将他归于道家。 略看一下王充的生平事迹，就知道他出身细族，在讲究家族身份的东汉时代，这种人其实是很难有机会做官的。但他确实有大才，小时候上过私塾，日记千言。后来又进了太学，这在平民子弟中当属优中选优。他家里穷，经常逛京都洛阳的书店，没钱买书，却过目不忘，于是诸子百家无所不通。依照他的才能，授予一官半职没任何问题。可是，太过聪明的人往往恃才傲物，弄不好就得罪人。他曾在地方州郡做了“功曹掾”，相当于人事处长，官职不大也不小，而他动辄与上司争论，哪能呆的住？只好卷铺盖走人。直到快60岁的时候，才被提拔为扬州“治中”，相当于副州长，但很快又辞职了。不过，他毕竟太有才，据说汉肃宗曾派“公车”征召他去洛阳，可是身体又不行了，最终还是没有做官的命。 知道了这个背景，我们再来看王充的《命禄》篇，就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命禄》是《论衡》共85篇中第一篇，足见他对命运的看重。我们一般教科书或论文都说王充是“命定论”者，估计是没有认真看他的原文。下面我简要说明一下。 一、富贵有命禄，不在贤哲与辩慧 一个人的一生是否真的如宿命般“命中注定”？连孔子都发出感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都是有深刻生命体验的圣人才能说出的话。命这种东西，不认不行。王充以他的亲身经历，应该是体会到了。到底什么是命？《命禄》篇中提到了两种命，一为寿命，一为禄命，王充主要说的是禄命，即富贵穷通之命。 “命贵之人，俱学独达，并仕独迁；命富之人，俱求独得，并为独成。贫贱反此，难达，难迁，难成，获过受罪，疾病亡遗，失其富贵，贫贱矣。” 王充说，凡是有头脑五官、有血气的动物，都有命，人类就不用说了。人的一生究竟能成多大的事业，能赚多少钱，能做多大的官，都有自然的定数。那些命中带贵格的人，总是有机会上位；那些命中带富格的人，总是有机会发财。贵是地位高于常人，富是财富多于常人。相反，命中贫贱之人，不是不努力，而是常碰壁，难遂愿，难升迁，难成功，即使一时成功，也会因错误、疾病等原因失去富贵。 很多人以为，我有本事，有人品，还怕求不来富贵吗？未必如此。王充说：“才高行厚，未必保其必富贵；智薄德寡，未必信其必贫贱。”人品才能再好，命不好，也是枉然；而那些智寡德薄之人，生来一副好命，反而处处盖过你。 “故夫临事知愚，操行清浊，性与才也；仕宦贵贱，治产贫富，命与时也。命则不可勉，时则不可力，智者归之于天。” 由此之故，王充将人的操守视为“性”，将人的临机应变能力视为“才”。一个人的才性优秀是一回事，而能否升官发财又是另一回事，两种没有必然联系。 有人不服呀，我追求上进，比别人付出多倍的努力，总有一天会成功吧？王充为此打了一个比喻叫“伐薪逢虎”。什么意思呢？你上山砍柴，越砍越多，可是这个时候突然来了一只猛虎，你只好逃跑，哪里还顾得上那些劳动成果！说白了，时运不济，关键时候掉链子，让你搞不成。这叫“有才不得试，有智不得行”。历史上这样的先例太多了，连圣人孔子、孟子都是这样，何况普通人。 还有，社会上经常见到，员工比老板聪明，下属比上级优秀。可这就是现实。王充举例说，成王之才不如周公，齐桓公的智慧不若管仲，但事实上，周公只能辅佐成王，管仲只能做齐桓公的助手。由此可见，“富贵有命禄，不在贤哲与辩慧”，“贵贱在命，不在智愚；贫富在禄，不在顽愚”。这就好比自然界的春夏秋冬四季运转，日出日落，你解释不了，只能归结为自然规律。 二、人生有命运，但不等于可以放弃努力 很多人只注意王充极力强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以为王充就是一个典型的“命定论”者。这是很片面的。王充前面说的确实也在理呀，但问题出在哪里？我认为他的观点并没有错，“富贵有命禄，不在贤哲与辩慧”。但他只是没有把这个道理进一步讲透彻而已。你有本事，有人品，为什么不能升官发财？王充说是“天道自然”的规律在起作用，这就有点过于神秘，说不清道不明了。 其实，王充说的多是“特例”，不是“常例”，有点以偏概全的味道。那些社会上升官发财的人即使都不是精英，也未必都是人渣吧。我们今天还有人统计，高学历、名牌大学出身的，在概率上要比低学历、普通高校出身的，无论是政治地位还是经济收入，明显好很多。虽然发财有发财的因果，做官有做官的因果，但很多人仅仅将才能人品看成是发财做官的因果，这就不对。王充肯定看到了这一点，但他没有进一步分析社会原因、家庭条件、个人素养等多方面的因果关系，特别是人的“智商”、“创商”、“情商”等因素对于人生成就事业的具体关系，后人干脆将他列为命定论者确在情理之中。我认为，王充之所以强调富贵在天，与他个人的经历是有密切关系的。像他这种才华横溢的人，不会处理人际关系，情商应该不高，他做不了官，也发不了财，那才是“自然”的规律。 但是，王充并不是算命先生。他虽然看到了社会的不公，看到了个人在强大的社会力量面前的弱小，却没有否定后天努力的作用。下面是《命禄》篇特别重要的一段话，我这里全引一下： “力胜贫，慎胜祸。勉力勤事以致富，砥才明操以取贵。废时失务，欲望富贵，不可得也。虽云有命，当须索之。如信命不求，谓当自至，可不假而自得，不作而自成，不行而自至？夫命贵之人，筋力自强；命贵之人，才智自高。若千里之马，头目蹄足自相副也。有求而不得者矣，未必不求而得之者也。精学不求贵，贵自至矣；力作不求富，富自到矣。富贵之福不可求致；贫贱之祸，不可苟除。由此言之，有富贵之命，不求自得。” 很多人没有仔细看这里。王充其实说得非常明白，“力胜贫，慎胜祸”，即努力可以改变贫穷，谨慎可以避免灾祸。一个人通过后天的发奋，还是可以改变处境的。“勉力勤事以致富，砥才明操以取贵”，这不是在强调勤劳致富、节操上位吗？虽然人生有命，但还是要求索，力求改变，“躺平”是行不通的。 更为难能的是，王充看到了人生富贵的密码：“夫命贵之人，筋力自强；命贵之人，才智自高。”那些富贵之人，本来在精力、才智方面就超过常人，就像千里马本来就生有一副好的头目蹄足。人家天生就有富贵的素质，总比普通人容易发迹。王充认为，“精学不求贵，贵自至矣；力作不求富，富自到矣”，后天的努力当然很重要，你只要做到“精学”、“力作”，就会不贵而贵、不富而富。这叫水到渠成，也叫自然而然。 “夫物不求而自生，人情有不教而自善。天性，犹命也。” 千呼万唤始出来。这才是王充真正想告诉你的答案，命其实是一种“天性”。你有了这种天性，自然就能富贵。文章的最后，王充讲了这样的故事： 越国有一个人名叫翳，大家都希望当首领，可他实在不愿意，于是逃到山洞中。越国的人民哪里肯放过他，便在山洞外面灌烟雾进去，把翳逼了出来，“强立为君”，最后还是不得已做了越国的国王。 这就是富贵不求而自得。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