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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说:《酒 压》

 当代文摘 2022-07-31 发布于河南

作者:刘刚君(湖北)

月亮像个柔和的大饼,随意盛放在明净的天幕。大饼淡黄,天幕浅蓝,夜空美得心醉。已是树木苍翠,次第花开,这时候,不管城市乡下,总有男女老幼畅享月色,追寻浪漫。

李銮璨没赏月,他正坐在溢满流光的县城酒吧,色眯眯地盯着一个想拿走几百万项目,又相对而坐近在咫尺的性感尤物。他正想入非非时,三名年轻人已鱼贯而入,径直到他身前,出示证件,又嘀咕两句,他就立马变了个人,一声不吭地跟着人家走了。

手机时代信息传播无极限,李銮璨的事在樱潭镇卫生院炸开了花,职工们幸灾乐祸般猜测着他的种种可能。当纪委人员把一些账目凭证等从医院带走后,有关他涉黄涉黑的言论才不攻自破。实际上他住在县城的家,每天早出晚归到纪委配合调查。不管以前有多牛乎,在那儿他点头哈腰,低声下气,即使冤屈挨训也要装得慈眉善目。

从县城回来后,李銮璨面色憔悴。总感觉他的睡眠不太好,一副忧戚戚样子。他一贯的高喉咙大嗓和时不时的莺歌小唱也被长吁短叹、默默无语顶了岗。不知是不是从娘胎里带的上翻眼终于有了亲活力,打老远就充满实诚地仿佛会说话。

对于他的判若两人,内部职工、街坊邻居无不说长道短。都是因酒惹的祸。酒压如磐石,压得他喘不过气儿。以前想都没想甚至丝毫跟自己不沾边的事,就出其不意牢实地套在了他身上。他一时六神无了主,度日若度年。

李銮璨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生人,父亲是樱潭镇财政所干部,母亲是小学老师。李銮璨自幼纨绔,学业一塌糊涂,凭着关系在县卫校混了两年学,就堂而皇之地分配到了樱潭镇卫生院。

李銮璨肚子没货,上班不两年就弄出了几桩小事故。父母怕出大乱子,连忙赶黑儿带着重礼求到卫生院院长家里。面对厚礼,也为自己考虑,院长安排他接替了正休产假的出纳的班。自此,李銮璨就待在财务室没挪过摊儿。

财务人员明面看没啥权,实际上很实惠。凡有结算,商家多半会留点儿利给李銮璨。谁嫌钱扎手啊,给了就装上,他的手头越来越活泛,本就殷实的家底让他花钱更大方。

特别是每次酒局后的牌桌,一喊他就上,毫不推让,伴着酒精的刺激,他把钞票当成了黄树叶。哪怕输得身无分文,他都表现出根本不在乎的模样。

实际上,输了钱的李銮璨照样心里辣辣疼,总想把损失找回来。抱着这样的心理,他越陷越深。因为不理智,他基本是常败将军。好在管着公家的钱,用起来方便。但他深知利害,隔段时间都要想法把挪用的公款给补上,哪怕是问父母要,还是悄悄摸老婆的体己钱。

李銮璨爱打牌,也喜欢喝酒凑热闹。他酒量不大,任出纳后酒局也变多,但喝酒水平终不见长,一直二两上下,超了三两保准说他比他爹大,比他爹有能耐。那些想出他洋相、看他笑话的人就极力说奉承话夸他激他,他禁不住鼓动,头脑一热就照人家说的喝。明眼人会意,只待他再添笑料作罢。

李銮璨酒量不行,但他懂得酒的好坏,只要喝着辣的他都不认为是好酒。其实他也是不懂装懂,往往看酒价说话。这倒也没错,好东西价格自然高。有时候看主人拿的酒不合他胃口,竟当面让换酒,搞得人家很没面子。何况也不是都消费得起高价酒,量体裁衣,毕竟还要过日子。

打牌的窟窿要填,白酒的差价不小,李銮璨和老婆一合计,就开了家烟酒专卖店。自此卫生院的烟酒招待全由他提供。加上父母的人脉和夫妻俩的主动推销,专卖店一年赚了他好几倍工资的钱,高兴得他飘飘然。

时间是最好的试金石。伴随着丰盈的生意和特殊的岗位,李銮璨渐渐开始泡(方言,指目中无人)起来。以前见了领导还主动站起来示好,见了同事、邻里还面带微笑打招呼,遇到小孩子摔倒了还赶紧帮忙扶起来。收入激增、腰包鼓囊后,领导从他身旁过他装着没看到,街坊、邻里和他说句话他爱答不理,来医院的老年人打听个人他手扰扰让去问别人。要是单位有招待,除极力劝人消费他的烟酒外,他常以年龄大自居,哪考虑客人身份、职位和感受。有次别人宴请,退了位的老院长也去了,他竟毫不谦让坐到正位上。其他人明面没好说,心里都觉着他没良心。

六七年前老会计退休,李銮璨顺理成章地接管了会计工作,并让从事化验工作的表妹兼任出纳。通过几桩事他发现年轻院长对他言听计从,于是他就变得浮躁任性。院内除院长外,其他人他全不放眼里。大小场合他都想着要露脸,哪怕是要靠过硬本事的手术台,他也要刷下存在感。科室归口管理,他屁都不懂,有职工就讥讽他瞎咋呼。

李銮璨最让人讨厌,而且最遭人骂的是一见到稍有姿色的女人眼睛就发直。特别是喝点酒之后,胆儿肥到就像茅厕的绿头苍蝇,直往人身上贴,让人恶心想吐。真是应了那句“男人有钱就变坏”。有天夜里,他竟偷摸到内科病房欲图对一三十多岁的看护不轨,被那女子大喊大叫、胡踢乱抓,他才意识到走了眼,赶紧溜之大吉。但留在脖子和胳膊上的抓痕让院内人都知道了他的嘴脸。

熟悉李銮璨的人都说他变得财大气粗,变得目中无人,变得不可理喻,变得色胆包天,变得让人认不得了。单听他说话,那腔调已是高喉咙大嗓,生怕别人听不见;讲个话动不动爱带把把子(方言,指脏话),仿佛别人低他辈儿。就是从悬挂有“静”字的地方经过,他一个人也要得意地哼上几句流行歌曲或者河北梆子。

古训云:天若欲其亡,必先令其狂。李銮璨似乎已成了樱潭镇卫生院率性狂妄的名片,谁见了都得给他留面子。一次,年轻院长请镇政府几位领导吃饭,李銮璨和往常一样参加了应酬。政府领导几乎个个海量,最主要的是人家不喝就能缠着你不得不喝,怎么说都有理由。李銮璨的酒量年轻院长也清楚,主动说和请求放他一马,但领导们看他毛色嚣张就坚持要求按规矩喝酒。李銮璨无奈,众目睽睽下一仰脖灌了一玻杯。就他那酒量可想而知,好在领导们的着力点并不是他。

饭局结束,李銮璨完全可以走之大吉,院长肯定要陪领导打打麻将娱乐娱乐。不知是不是酒烧糊涂了,别人一看这场面躲都来不及,李銮璨就是李銮璨,他就想陪领导们玩玩,哪怕输点钱也不肉疼,毕竟和一方诸侯在一起的机会甚少。

既然有人不开眼,领导们就相互望望,让李銮璨入牌局。没玩两局,李銮璨酒劲就上来了,他感到天旋地转,牌桌上的麻将都是叠影。只见人家频繁碰、杠,一把牌不大会儿就有人胡了。他一直输,一直不停的上钱,腰包没了就豪气干云地扫微信让饭店老板拿现金。大约一个小时多点儿,李銮璨就输掉了三万元。看着他黏黏糊糊似醉非醉的样,政府领导挤挤眼提议各回各家,牌局立马收场。李銮璨明知输大了想扳回局面,可领导们看都不看他一眼作鸟兽散。

输了输了算,吃亏长经验。李銮璨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回家后怎么想都纠结,那输钱的痛苦远远占了醉酒的上风。谁也没料到,半夜两三点钟,到处漆黑一片,他一个人踉踉跄跄跑进尚有昏黄灯光的镇政府院子,虽没指名道姓,但把一起玩牌的几个领导骂了一个遍,就像泼妇骂街一样持续了十几分钟。周围楼栋休息的人们多从骂声中惊醒,自是听得出骂和被骂的人都有谁。

第二天酒醒上班,李銮璨明显感到别人看他的眼色不对头,打老远还窃窃私语,一见他近前都又若无其事、沉默无声。他明白同事们肯定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酒啊,实在是不该。可覆水难收,得罪了领导,后悔莫及。这时候的李銮璨不知是酒醉后的难受,还是那个蠢做法束缚了手脚,他甚至有点怕见人,鳖一般的跑进财务室关上门,又像放电影样回想发生过的腌臜事。输掉的三万块老婆还蒙在鼓里呢,要是母老虎知道了更不会让他清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本以为这事就翻了篇儿,毕竟半个月过去一切都按部就班,平淡自然。哪料在县城的酒吧……在陈设简陋的谈话室里,李銮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像挤牙膏样把自己做过的几桩事和盘托出,根本就不晓得纪委调查的是啥人啥事。他甚至还暗自庆幸,挪用的公款才刚刚堵上窟窿。可当他发现矛头并非针对于他时,纪委办案人员能看着不费周章就送来的“现货”吗?

李銮璨是回到了工作单位,但纪委揪住的问题还没完结。陆续有院长、副院长、出纳等同志到纪委配合调查。那时间卫生院的人就像走马灯似的出出进进纪委大门。有时候纪委人员也下到镇卫生院设点办公。

李銮璨虽说医务水平低劣,但接手财务工作也三十余年,就是再笨的木脑壳也该学会了。乡镇卫生院是直片账,没有拐弯复杂的,他知道大问题绝对不会有。为以防万一,他还及时与院长加强沟通,确保有了纰漏也要保证说法一致。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问题就处在李銮璨身上。也许是财务人员的通病,他们习惯于将与经济有关的往来,如借支,送礼,买土特产,烟酒等等日期、数量、金额清清楚楚地记在本本上。时间长了既便于度账,还能说得明白。中央八项规定出台后,上级统一要求烟酒不入账。而实际情况是,来客消费的烟酒,只有变通才能冲销费用。

李銮璨习惯在票据背面和小本子上用铅笔作批注。正是这种“败笔”让纪委人员抓住了把柄。从他办公桌抽屉里翻出的一张吃饭单据上标注的招待人员、吃喝人数、烟酒牌子及数量、点菜名称及消费总额等可谓一目了然。问题的要害更在于条据上登记的吃饭日期是某月某日的中午,既不是星期天,又没有放假,工作日中午饮酒就违纪。

再有,前三任院长都不在其位好多年了,他一直存放在办公桌抽屉内的小本子,竟记载了十几年来诸如“此类”的变通账。是想“彪炳史册”做古董?听说的人都好笑,多么糊涂的财务会计!这害苦了前几任领导。身为公职人员都有无条件配合纪委调查的义务,退休干部再去回忆过去多年的事情能一清二白说清楚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銮璨身为财务人员,违背财经纪律;身为公职人员,从事第二职业;利用职务之便,谋取个人私利……不知纪委最后如何处理,就是本院职工都在谈论着可能会有的结果。他自高自大、为所欲为、前倨后恭的为人处世导致自己有了问题没人关心理解同情,帮忙过问化解,降低风险损失等等。

又一次在纪委办案室里,一位办案领导这样挖苦他:“就你这水平还能当会计?”他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不该搞这个事,如果继续任出纳又会啥样子……他反反复复思考不该一直纠结的岗位问题。他始终想不明白悟不透,不是他胜任不了某个工作岗位,是金钱沦陷了他,无知助长了他。

他后悔参加了那个酒局,要是当晚不入场,要是坚持住不喝酒,要是喝了酒不打牌,要是不……不就没了后来的事?他无尽地设想,无比的懊悔。他甚至忘了自己坐在哪里?他的周围有什么?他为什么要唯唯诺诺地回答问题?他思考回答的问题是否有漏洞,能不能够自圆其说?

突然在他脑际一刹那的间隙,闪现出一轮发着白光的月亮,她几何级地无限倍增。李銮璨自己,不,他不是李銮璨,他已不知道自己姓啥名谁,或许根本就没名字,而且也无所谓名字,他从近一米八的个头像慢镜头般变成一根尺把长的散发着浓郁酒香的擀面杖,再缩成块一公分厚薄的圆形饼干,接着自然粉碎成一撮儿粉尘,最后零落地飘散空中。浩瀚苍穹啊,根本见不到了他的任何影踪。

作者风采简介

☆☆刘刚君,男,湖北十堰人,常年从事基层教育管理工作。热爱工作和生活,闲暇爱好文学,偶有小作发表当地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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