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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棚的门背挂了一块工程倒计时牌，准确地说是挂上一本新版家用老黄历。喜子是工程队小工队长，每天起早第一件事就是拿吊在一起的记号笔在这本挂历正中写上倒计时。只是近两个月来在粗大笔画数字底下，还拿细的那头写了一个细小数字，比如2020年12月27日农历十一月十三日这天，日历正中写上粗大的“39”，下面写个细小的“5”，这个“39”是工程倒计时，下面那个“5”是自己结婚倒计时，婚期定在2021年元旦。这间工棚里挤了4架上下铺双人床，住了满满当当8个工友。床靠两边墙并排摆着，中间勉强能过两个人，脏衣服臭鞋袜安全帽等等杂物就只能挂在各自铁床上，或是甩在床底下。一色的青壮年汉子，邋遢惯了，这小小工棚里就整日充斥着一股汗酸、臭鞋袜和烟酒味，还有男人特有的混合味儿，外人不忍闻见，大家习以为常。个别工友进门脱下工装顺手挂在门背挂历钉子上，喜子见了就高喊，谁的臭衣服，赶快拿走。若是没反应，他立马取下来，丢在衣主床上，管你污泥浊水。并且警告说，以后谁也不准挂东西在这上面，见谁的丢谁的——丢进外面垃圾桶里去。刹住了风之后，没人挂了。高考落榜，喜子躲被窝里偷偷哭过一夜。之后，跟着远房包工头表哥从乌蒙山区南下珠三角，辗转各处建筑工地，两三年了，一心一意在工地做小工。他把表哥工地的事当成自己家里的事，拿一份工钱操两三份事的心，比工头还工头，表哥就提拔他做了小工队长，管理着几十号男女老少农民工。他每天最早上工，提前绕工地一圈，敲敲脚手架，查查电路，清清工场……做好开工前的准备工作。等到大伙儿到来，即可各就各位，立马开工。下午散工——通常加班到晚上九十点之后才收工，他照常清洗搅拌机，检查电路开关，绕工地一圈收拾遗留的工具收捡散落的材料，最后一个离开工地。回到宿舍，简单洗漱，已将近十一点。他斜靠在床上，打开手机，爱人菊子胖嘟嘟红扑扑的脸抢将进来，几乎占住了整个屏幕。菊子埋怨他，“还不回来，早把俺俩结婚大事忘了！”他说：“咋能忘了，我都做了结婚倒计时牌啦！工期紧，老板批了假，婚前三天才能到家，一周后就得返回，前后也就十天。”他还把倒计时牌拍了照片发微信过去，菊子就在那边心满意足地翘起小嘴，低头勾脑玩弄着不长不短的辫子。她告诉他，今天又去镇上买了羊毛毯，喜庆的大红被面，当中用金黄丝线绣着一对交颈而眠的鸳鸯。她随即拍了鸳鸯视频，双双对对，含情脉脉，喜气洋洋。菊子在那边手一晃，半边鲜红水亮的脸又抢入视频，喜子忙不迭在手机上打了个响亮的波，羞得那边的菊子赶紧把手机藏了起来。隔了分把钟，才娇羞羞地露了面。又聊了一些日常家事。聊着聊着，喜子竟然呼呼地和衣睡着了。菊子是邻村人，喜子高考落榜后，父母张罗着找媒婆介绍成的。菊子长得猛高猛大，大手大脚，大脸盘，大胸脯，水桶腰，四方臀，一身蛮力。要说美，就是肤色好，细皮嫩肉，白里透红，亮晶晶，粉嘟嘟，吹弹可破。纵使日晒雨淋，依然有红有白——红是那种青春壮实的血色，白是那种天然健康的肤色。菊子初中毕业，在家务农，一个弟弟上大学去了，家里农活她就包干了。菊子人高马大，却温柔娇羞，实憨憨的，羞答答的，惹人爱怜，喜子特别喜爱。喜子父母更是欢喜：娶个媳妇，胜过男儿；粗活细活，样样能干；胸大臀宽，生娃利索；脸大有肉，富贵福相。第二天，喜子照常早起，第一个来到工地，依然是提前绕工地一圈，敲敲脚手架，查查电路，清清工场……做好了开工前的准备工作。已经过了冬至，南中国的阳光却格外慷慨，火红灿烂晒得人暖洋洋的，工地四周依然草绿花红，浓荫匝地，一派小阳春气象。昨晚，他依稀记得菊子说，老家寒风凛冽，山上都挂了冰凌，冬水田里结了薄薄一层冰，白菜萝卜都冻住了……他知道菊子一到冬天就生冻疮，手脚红肿，奇痒难耐，特别是两只耳朵冻疮粒粒，火辣火痛。他叮嘱菊子穿带帽子的羽绒衣。菊子回他，怎么劳动，那还好做事？他就想到今天午休不歇不眯，去趟超市，买一两对护耳，带回去，花钱不多，却给她惊喜多多。他挑选了两对，一对粉红色的，一对乳白色的。他想象这两种颜色的护耳戴在菊子白里透红的脸庞两边，定会衬托得更加又红又白。今晚加班有点晚，直到十一点才收工。工友们嘟嘟囔囔，咒天恨地，一个个乌黑着脸，一听说收工，大伙儿像鬼追着跑了。他照常清洗搅拌机，检查电路开关，绕工地一圈收拾遗留的工具收捡散落的材料。今晚的战场格外乱：散落的灰桶、水泥、砖头遍地都是；不少人的砖刀、米尺、水平仪随手随丢，他都一一清理收捡。快完工了，走过踏板桥面，踏板移位，一头架空，也没人复位。他一脚上去，踏板翻落下去，带动一辆手推斗车——车里装了几块铁板，一同翻滚下去…...痛醒过来，他只感觉到右脚麻木，铅块一样沉重。他掏出手机，打了表哥电话。他睡在病床上，菊子挂着半边屁股坐在床沿边，他清醒过来之后，摸着空荡荡的右脚裤管（膝盖以下的小腿都截了），清泪涟涟，泣不成声：说着哭着，哭着说着，他竟然破涕为笑。招呼着菊子弯腰下来，想偷着亲一口。菊子心知肚明，拿眼光示意，屋里好几个病友，你羞不羞！拿到赔偿金，清理好物品，准备回家，包工头表哥来送。临行前，一个工友说，“喜子，门背还挂着你的宝贝呢！”包工头问：“还落下啥宝贝？”工友帮他取下来，包工头接了。工友告诉他，“这是喜子队长的倒计时牌啊！”表哥拿到手一看：2020年12月28日农历十一月十四日这天，日历正中写上粗大的“38”，下面写个细小的“4”。他斜着眼瞧了瞧，抓了抓肥硕的光脑袋，又拍了拍肉嘟嘟的脸，豁然开朗，全明白了！刘全胜，已发表或获奖作品逾500篇。长诗《涅槃·新生》于2021年10月获得第三届“容桂总商会杯”草明工业文学奖（国家级）一等奖。诗集《情意绵绵》荣获2021年度顺德区文艺精品扶持项目。精短小说集《世相——刘全胜精短小说100篇》已收集80多篇，今冬明春，择机出版。2021年11月迄今，任中华小说平台小小说执行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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