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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镜子寻找自己

 33桥 2022-08-02 发布于浙江
人生是一面镜子,到它里面去寻找我们自己,便是我们应当努力的第一目的。——尼采
散文系列
惠能《菩提偈》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正文

生活还是照旧,精气神却被世俗抽丝剥茧般汲走,总是如此地困顿。每当迎着朝阳走出家门,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这一刻,就会想起那面镜子里的他。

记不起是哪天,我睡在故乡老屋的床上,卧室里无它物就一面镜子,镶着漆黄的护木,其上游龙戏凤镂空雕琢,镜面凸凹不平竟有细微的花纹,镜面花纹下从远处走来一个人,他穿笔挺的西装,一头油光发亮黑发,浓密的眉毛像两把匕首,下面镶嵌的眼睛灵动闪烁,直射着镜子外的我。这不就是我寻找的那个高大的、伟岸的、睿智的完美男人。我伸手去抚摸,要拥他入怀里。此时,在他背后射出一道光芒,这道光直刺人眼,我无法再用肉眼去敬仰。只那么一瞬间,我瘫坐在地上。

至此,他便消失在镜子里,消失在我的记忆里。以后的日子即便绞尽脑汁,也无法再忆起那个高大的、伟岸的、睿智的完美男人。

我照旧过着早九晚五小职员的生活,领着一份只够自己开销的工资,背井离乡在这三线大城市里打拼。几年下来,刚开始的憧憬和梦想被时间打得一地碎。每天清晨被恼人的闹钟吵醒,拿起一个网购的名牌手提包,冲下租住的公寓楼梯,在门口买了五元钱的早点,赶着能搭上直达公司的公交,这种固定模式已经持续五年了,激情早已被时间搅散。同年进入公司的同事风光无限地当上主管,我却在原地打转。随着年岁增大,心情愈发不安稳。看了一档电视访谈节目,也在积极思考自己所谓的人生价值。又感觉周遭都笑我,桌子,椅子,床,这些死气沉沉的物体竟然会嘲笑我:谈什么人生价值呢,管好自己的肚子便是。

我想反抗,可是有什么资历去反抗,管好肚子后还不是要安安稳稳地睡到床上去。就这样耗着青春吧,就这样直到精力被上司榨干吧,直到有天被社会淘汰吧。现实的社会,包括他、她、它都不会顾及你的这些想法,取而代之被忙碌的生活所充填着。领导们总是喜欢为我们画饼,一个很大的饼,却从来没有实现过。连解决上班时间的差旅费说了两年都没有兑现。身边女性朋友总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她们说我是个古板兼内向的人,我一开始觉得内向的人并不坏,书上说内向的人是沉稳有涵养的,可现在觉得那是自我意淫式自嘲。

下班时候,看同事们急匆匆跑出办公室,我想,他们肯定去鬼混了,该娱乐的娱乐,该上进的就拍马屁去了。四周又无一人,只听见自己此起彼伏呼吸声。周遭的桌子,椅子,床静静地盯着我,不对,这里不是卧室,没有床,我看了下四周,电脑,电灯闪烁着诡异的眼睛,他们也聚拢过来,围着我笑个不停。

我闭上眼睛,眼前突然出现二十年前的情景,妈妈带着我在乡下老屋外乘凉,四周也是静悄悄地,除了大人间聊天声就是蟋蟀和蛐蛐声音,那叫声如同小伙伴用狗尾草在耳边搔痒痒,它们十分友好如同对我嘘寒问暖。

那时我总是看见奇怪的东西在天上飞,每当我把这秘密告诉家人和小伙伴时,他们总认为我在说梦话。渐渐地,我就变得什么都不想说了,反正没人信。可是,事实上就有这么回事,每当天空要下雨,我总能在遥远的地方看见乌云,我急忙告诉和我一起玩耍的伙伴,要抓紧回去,他们总是耻笑我:现在晴空万里怎么会有暴雨。


有一次,我和小伙伴在一处废旧烧窑厂玩过家家游戏,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困扰着,像是风吹过砖窑的缝隙发出的嘶叫声,又像是有声音遥远的地方呐喊和呼叫。我让小伙伴听,他们认为我又犯神经质。一会儿后,我感觉这种声音越来越强烈,似乎墙体被撕裂,耳膜被震裂。我感觉事态严重,急忙喊伙伴们逃出烧窑厂,在我奋力劝说下,大家都出来,只有一个大个子他不听我,执意要在里面看我出洋相。结果出洋相的是他,几分钟时间,砖窑房塌了,他被埋在里面,好在命大,只是手脚骨折。这是八岁之前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很奇怪,八岁之后,我对周遭一切的敏感性都没有了,就像如今的精气神和魂灵被莫名掳走了一样。

现在在公司里,我十分向往曾经具备的这种能力。很遗憾,现在的我这个状态是没人尊重我,除了桌子,椅子,电脑和电灯。在公司一干就是五年,我也逐渐远离那些风光无限的同事。我经常要被主管责骂,说不够灵活,做人死板,协调能力差。我十分厌倦他那副霸凌的眼神,真恨不得他出门被车撞了或者他晚上睡觉被老鼠咬了。我开始反感自己的性格,觉得这种状况都是因为自己不够完美。我变得喜欢睡觉,公司下班后,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静坐二十分钟,然后下班慢慢踱步回家,顺便带一份外卖回到家里吃,洗完澡,就是上床睡觉。

最近两年,只要在晚上九点钟前睡觉,我就能做一个遥远而又熟悉的梦,我喜欢这种感觉。在梦中,我独自在四周密闭的空间里,独自喝茶,却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打断,我寻声望去,四周都是镜子。镜子里站着那个先前熟悉的完美男人,长得和我有些像,也许又是自我意淫,但在气质上更胜我一筹。我开始有些艳羡他,喜欢上他,甚至要拉住他的手,要和他接吻。突然,他把我推倒,我摔倒在地,我惊恐地看着他。

每天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公园,只有这时我才有空去欣赏这美景,徜徉在风景里的我假装很有幸福感。横贯公园是一条寂寞的溪流,水波荡漾起似乎要奋力摆脱河道的束缚,也似乎在哭诉什么。溪边是一条游步道,两侧种着谁也不关心它名字的树木,已过一人高。树枝上不知谁绑着一条红飘带,远处传来歌声,在秋风中飘荡起舞。这条红丝带必定是有生命的,她定然是快乐的,无忧无虑,饿了呼吸着新鲜空气,渴了喝露天雨水,听着快乐的歌曲,累了就靠在枝头上休憩,多么惬意的生活。走过两个女孩身边,她们在窃窃私语,回过头来看我,却也不甚害怕偷窃她们的青春秘密,在她们眼里,我犹如行尸走肉了吗,是厌弃我已经没了精气神,我形如没有生气的活物。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失去了儿时拥有的特异功能。

脚下一群蚂蚁在搬运着一只毛虫的尸体,我抬起脚准备踩下去。心中有个声音想起:“你连一只蝼蚁都不如,它们尚且知道苟且偷生,在低微处寻找卑微的快乐,你有什么资格以大欺小!”

我脸红,别的能耐没有,被领导批,被同事看不起,甚至被桌子,椅子,床嘲笑,都没能力去反抗他们,却在这里和蝼蚁过不去,我是算不上英雄了。可是,算不上英雄又有什么关系,我的感觉是因我而存在,我消失了感觉也就消失了。我感觉不到的世界注定是虚无的,我也毫不关心他们前生今世,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意淫也是因为我还在喘气的吧。

我感觉累了,坐上一辆公共汽车,汽车上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死气沉沉。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挺懒散的。中年妇女丰乳肥臀,把她想象成美女也无不妨。一个青年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嘴里叼着烟,腋下夹一个公文包,把他想象成假老板也行。在他边上坐着一个三十左右的气质男人,打扮着文质彬彬,拿着一份报纸在漂着,眼神飘忽,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他们都活在各自的世界里,这一切都和我无关。余光中感觉有一只手伸向另外一个人口袋,定睛看,却是气质男把第三只手伸向假老板。休管,这一切并未直接触碰到我,和我无关,我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道路两侧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一个盲人在拄着拐杖慢吞吞走在盲道上,他早已习惯这条路,他的头高高昂起,挺着胸膛,一步一个脚步,是谁给他的胆气,是谁给他的淡定。他看不见世界,却把世界抓在手心,他感觉不到别人,却不管别人如何看待。我忽然恨他,我希望在他面前突然跑出一条狗,挡住他的去路,让他摔倒。我是变质了吗,原本是不应该如此落魄,原因在哪里,道路在何方。到宿舍站点,我的双脚却不听使唤,仍旧坐在原位,直到汽车到达终点站,司机对着寥寥无几乘客道:“到站了,到站了。”就自顾下车去。

可我仍旧坐在原位,我不想下车。外面漆黑一片,我现在还不是完整的我,我不想下车。我想找到那面镜子,穿过镜子去找那个深爱的男人,他是否已经出现。

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惠能《菩提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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