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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要幸福

 煮酒胡同 2022-08-03 发布于广东

幸福

你一定要幸福  

没有人不会走,

也没有人会一直在,

人生本来就是不断的告别吧,

跟别人告别,

跟自己告别。

 记得那是上初一的第一天,我早早就在教室坐好了。上课铃响的时候,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走到我前面的空座位时,轻轻地问:“这个位子有人坐吗?”我摇摇头,她娴熟地放下书包坐了下来,其实我是想说不知道的。这个女孩长得高挑,苗条,长发及腰,皮肤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手指又细又长,像玉葱似的,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玉兰花的香味。下课的时候,女孩转过身,自我介绍说:“我叫关小满,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呢?”她的声音很好听,微微地笑着,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白得像雪,眼睛明亮有神,会说话似的。我的脸刷的红了,心咚咚地跳得厉害,说话也结巴了起来,吞吞吐吐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关小满爱穿纯色的衣服,有时候是白色,有时候是淡蓝色,有时候是粉红色,有时候是淡紫色,有时候是淡青色……总之,什么颜色穿在她身上都很好看,那些颜色仿佛就是因她而变美了似的。我觉得她美,就连语文老师讲课时描述织女是如何如何的美时,我也不由自主地想,老师讲的就像是关小满的美!关小满怕热,夏天的时候,手上总拿着一把纸扇轻轻的扇着凉,习习的微风裹着淡淡的玉兰花香徐徐袭来,吹得我心里千树万树梨花都开了。有时候,关小满长长的秀发随风起舞,轻轻柔柔地打在我的脸上,那一刻,我就有一种沉醉不知归路的感觉。

我是一个穿着很随意的人,棉质的上衣,棉质的裤子,宽松舒服就好。自从认识了关小满,我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了,穿在身上的衣服土里土气,头发怎么梳都不好看,鼻梁太扁,眼睛太小,个儿不够高,身板太单薄,手放哪都不自在,连走路的姿势都难看极了。关小满有一项特别的技能,就是什么字都认得,同学们遇到不会写的字,直接问关小满就行,省去查字典的功夫。关小满也因此有了个绰号,叫“活字典”。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有男生来向关小满问字的时候,我都觉得他们是在挖空心思找藉口接近关小满的,心里没来由的不安起来。那种感觉深深烙着年少不经事的痕迹,是嫉妒?是惆怅?是迷惘?是忧伤?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有一次,学校组织看电影,关小满的座位刚好在我后面,我顿时感觉自己的背上满是眼睛,怎么坐都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才好了。坐在旁边的同学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手整晚都在哆嗦。”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连耳根都在发烫,声音颤抖着说:“我冷!”

关小满是语文科代表,常常帮语文老师收发作业。那个时候,我的语文作业是所有作业中做得最认真的,连本子也保护得最好,有时候不小心沾了点墨迹在封面上,我都要想尽办法地把它弄干净,生怕关小满看到。每次关小满把作业本发回给我的时候,我总是紧紧地拿在手上,久久不肯放下,因为上面有关小满的温度,我想,如果时光就这样停住不走了该多好呀,那样就可以一生一世了。我跟着关小满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频频地投稿,写散文,写诗,写小说。可是这些都不能把我心里的话倾囊而出,于是我开始写日记,把少男心事全写到厚厚的日记本上,一本,两本,三本……越写越多,里面全是关小满,我给她取了一个代号——“ML”,英语My Love的首字母。

初中的三年,关小满都是坐在我的前排,我有时候会歇斯底里地想,这应该就是缘份吧。我常常在上课的时候看着关小满的背影出神,关小满偶尔会用食指把散到脸旁的一缕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去,那个动作是那么的迷人。好几次我上课走了神,让老师发现了,特意点了我的名字,让我站起来回答问题,我当然回答不上来。三年的时光很仓促就过去了,那时候流行写毕业留言册,我在关小满的留言册上写道:如果可以,让我住在你的记忆里,那样我会努力地长出一片玫瑰花。我还特意把通讯地址写到了关小满的毕业留言本上,希望她会给我写信。但毕业分别后,关小满音讯全无,好像在这个世界里消失了一样。没有人不会走,也没有人会一直在,人生本来就是不断的告别吧,跟别人告别,跟自己告别。

风雨几载,流年转换。生活在生了锈似的规律中继续着,年少时的风花雪月渐行渐远,最后淹没在岁月的烟尘中。后来,听说关小满结婚了,我的心隐隐的作痛,耳边仿佛响起了那首《同桌的你》——谁娶了多愁善感你的,谁安慰爱哭的你,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再见了!我的青春年华,再见了!关小满。

此后经年,我也恋爱了,紧接着是结婚、生子,一切都按部就班,万家灯火生炊烟,柴米油盐又一天,平淡如水,波澜不惊。

再见关小满,是在一次家长会上。儿子升读高三,学校特意举行了一次家长会,为了家校紧密合作,备战高考。家长会设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关小满也来了,原来她的儿子跟我儿子同班,也许是缘份,也许是巧合,阔别了二十多年,我和关小满竟以这样出其不意的方式重逢。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还是长发及腰,还是那么漂亮,比年少时丰腴了一点,显得更加的雍容华贵。每个女人在不同的年龄段都有着那个年纪独特的美,关小满也不例外。家长会后,她的儿子邀我儿子去看电影,两个大男孩驾着一辆摩托车呼啸而去。我坐在关小满的摩托车上,那熟悉的玉兰花芳香幽幽沁人心脾,她柔顺的秀发在暖风中轻舞飞扬,偶尔落在我的脸庞,痒痒的,酸酸的,真希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千山万水,地老天荒。电影院里,两个大男孩坐在中间,我和关小满各坐一端。多么熟悉的场景,我的心砰然而动,记忆裹挟着久远的风尘汹涌而至,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那段携手走过的岁月。有人说,生命是周而复始的,怎么会呢?至少时光不是,青春也不是,只是,淹没了的是往事,鲜活着的是记忆。

好几次想约关小满,她都拒绝了,说没时间,我便从此打消了这个念头。有一次,我偶然在街上见到关小满,她驾着摩托车,载着几个大纸箱,停车等红绿灯的时候,两条腿支撑不住,摩托车倒了下去,纸箱里滚出一罐罐的油漆,满地都是。我走过去,关小满见到是我,满脸的愕然。我帮关小满把油漆一一捡起来,重新装好绑牢,说:“这么重的东西,你的力气不够应付的,我送你吧。”她说:“不用,我早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关小满了。”我再三坚持,关小满推却不过,只好点头答应了。关小满自己办了一所幼儿园,还兼做学生托管,那些油漆是用来重新刷窗和墙的。我说:“你不会打算自己刷漆吧?”关小满说:“是啊!我和几个老师一起刷。”我说:“这上高爬低的,还是得请人做吧?”她说:“请人得花不少钱呢,这年头,人工很贵的,再说,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自己弄的,一两天功夫,习惯了。”关小满说话的时候还是会微微地笑。

 接着,她跟我讲了自己初中毕业后去读了幼儿师范,然后做了几年幼儿园老师,后来就自己开办了幼儿园,一做就是十几年。她还跟我说了一路走来的艰辛,如何的从装修到布置到招生到教学,都得自己亲力亲为,每天都得忙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早上六点就得起床。关小满的幼儿园颇具规模,口碑也很好,可有谁知道这背后的汗水与苦涩呢?

 我说:“如果我没记错,当年你的家境很优沃的,听说你家里还请了保姆呢。在那个物质艰苦的年代,普通人家连吃一顿肉都是难得的事。”

 关小满笑了笑说:“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竟然会脱胎换骨成两肩挑内外的女汉子,很不可思议是吗?”

 我打趣地说:“是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吧?”

 关小满哈哈地笑了,说:“不愧是文学社的才子。”

  我说:“你先生呢?他是干什么的?”

 关小满说:“中学教师,就在街口的那所中学。”

  我说:“挺好!为人师表,夫唱妇随。”

  关小满又笑了。过了好一会儿,关小满说:“真的不好意思!前段时间你约了我好几次,我都没答应。实话告诉你吧,一是因为我真的很忙,二是因为我先生不太愿意我私自跟别人约会,尤其是男性。”

  我说:“没关系!我理解,那是因为他很在乎你。”

  关小满说:“是的,他很在乎我,也很疼我。他家里很穷,我们结婚的时候,还是他爸爸把学校分的宿舍让出来给我们住的,真是家徒四壁的那种。我愿意嫁给他,就是因为我知道他是真心爱我的。当初我爸爸还煞费苦心地跟我说,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自己作主,我不反对,但你要做好过苦日子的心理准备,我不希望见到你跑回来向我哭诉的那一天。”

  听着听着,我的心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着头。

  关小满又说:“所以,以后我们可以在微信上聊天,见面就尽量避免吧。作为他的妻子,没能让他心灵安宁,是我做得不够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小翼翼地照顾着他的情绪,外出做什么都提前跟他说清楚,不然他回到家见不着我,就会马上给我打电话,如果我不接,他就没完没了的打,生怕我走丢了似的。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现在的我,下班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宅家主妇。”

  我说:“关小满,也许你觉得一对恩爱的夫妻最重要的是稳定,但真正的爱应该是两个人在一起是轻松快乐的,没有压力的,至少不是无原则迁就的。”

  关小满说:“那倒不至于无原则的迁就,其实他也挺迁就我的,有时候我们顶撞几句,我一发脾气,他就不再作声,反过来哄我了。”

  一个烈炎如焚的午后,电话铃响了,是关小满打来的,一个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因为关小满从来不主动给我打电话的。我按下接听键,急切的问:“关小满,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电话那头,关小满说:“没有没有,刚好有空,给你打个电话聊聊天。”我如释重负,说:“好呀,是叙旧还是聊新呢?”关小满说:“都不是,嗯,不如这样吧,我把我家里的事都跟你说过了,你也说说你的吧。”

 我把初中毕业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关小满,她听了之后,感慨地说:“越是美好的时光,走得越急,道路千万条,哪条都不容易!”

 我说:“都过去了,现在总算熬出头来,你也一样,事业家庭都如愿顺遂。”

 关小满说:“你看到的只是表面,不瞒你说吧,这几年幼教行业真的很不景气,我只是在苦苦支撑着,为了资金周转,前年还把一套房子卖了。两个儿子又正是要花钱供书教学的时候。我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对这个家缺少担当,这么多年来,都是我一个人在撑着,买房、买车、赡养老人、供养儿子。别人看到的,只是我强作的欢颜,背后的苦和累,没人知道,包括我最亲的人,我一直记得爸爸说的那句话——不希望看到我向他哭诉的那一天。”

 说着说着,关小满哭了起来。我是多么的可悲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人让生活挤兑得就要崩溃了,却还不得不在尽力的讨好生活,我竟然完全无能为力,哪怕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情绪平伏下来的关小满沙哑地说:“对不起!真不应该跟你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弄得你心情也不好。这些话,我从未跟外人说过,自己的家事,何必去打扰别人呢?”

 我心痛得无以复加,喉咙好像给什么东西哽住了,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一会儿,我说:“关小满,你等着我,我现在就到你那儿去。”挂了电话,我连忙拉出静放在床底下的一个木箱子,取出藏在里面的几本厚厚的日记本,急匆匆地来到关小满的幼儿园。

 流年似水,思念搁浅,我那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忧伤,在我的心里层层结痂,千年沉睡。如今,我把它们亲手交给了关小满,说:“关小满,不要把我当外人,当你笑着说你很好的时候,知道了你并不好,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但我真的希望你过得幸福,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

 几天以后,我收到关小满发来的微信:谢谢你践行了当年美丽的诺言---在我的记忆里长出满园的玫瑰花,它将永远绽放在我心里最深处最柔软的角落,躲过俗世尘嚣,不食人间烟火。记住,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文:风声度竹     编辑:写意

     图片:网络

煮酒·胡同

胡同里煮酒,

论天下,览古今,

品人生,也谈风月。

无意曲高,拒绝低俗,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以会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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