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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德斌等:美国的欧亚大陆战略与北约东扩

 老王abcd 2022-08-04 发布于广东


DOI: 10.3969/j.issn.1004-9479.2022.04.20222002
“心脏地带”理论与俄乌冲突
杜德斌1a,1b,易鑫磊1a'1b,马亚华1a, b2,曹宛鹏1a,1b,夏启繁1a,1b,李希雅1a,b
(1.华东师范大学,a.世界地理与地缘战略研究中心,.全球创新与发展研究院,上海200062;2.上海师范 大学商学院,上海200234)
杜德斌(1963-),男,教授,研究方向为世界政治经济地理与科技创新战略,E-mail:dbdu@re. ecnu. edu. cn。
摘 要:俄乌冲突被广泛认为是冷战后欧洲最严重的地缘政治危机之一,不仅造成两国大量人员 伤亡,也牵动了整个世界,引起中国、美国、欧盟和俄罗斯之间的复杂博弈,推动世界政治经济分 裂和去全球化加速,因而可能成为冷战后全球势力格局演变的一道分水岭。本文运用经典地缘 政治理论——麦金德的“心脏地带”理论来分析这场冲突的地理动力机制及时空规律,以助于认 清复杂变局中中国面临的地缘安全风险和挑战。文章在回顾“心脏地带”理论核心要义的基础 上,分别考察了该理论对俄罗斯和美国地缘政治思想和地缘战略实践的影响,最后分析了乌克兰 在“心脏地带”中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及其在东西方力量博弈中的遭遇和处境。文章指出,从表面 看,俄乌冲突发生于因历史问题分歧严重的两个东斯拉夫国家之间,但它的实质却是俄罗斯与北 约长期对峙形成的结构性矛盾的总爆发,是“心脏地带”陆权力量与“边缘地带”海权力量两大板 块相互挤压和对撞的结果,位于“心脏地带”与“边缘地带”结合部的乌克兰因此沦为大国地缘争 斗的牺牲品。
关键词:心脏地带;俄乌冲突;北约东扩;欧亚主义;哈尔福德·麦金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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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欧亚大陆战略与北约东扩



美国作为一个继英国之后崛起的海权大国,其地缘战略长期受阿尔弗雷德·赛耶·马汉(Alfred Thayer Mahan, 1840-1914)海权论思想的影响。马汉曾任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 1858-1919)的海军顾问,他的理论成了美国海军发展和海上扩张的理论根据。因此,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特别是珍珠港事件后,麦金德的“心脏地带”理论才引起美国人的高度重视。1942年4月,美国Henry Holt & Company公司重新出版了麦金德在23年前所写的《民主的理想与现实》这本书。

美国军事分析家乔治·费尔丁·伊利奥特(George Fielding Eliot, 1894―1971)少校在给该书所作的序言中用了“惊奇、叹服、惋惜”三个词来概括他阅读此书后的心情。令他惋惜的是,“这本书竟然几乎被正是为他们而写的人、说英语的人所忽视,却给德国人帮了大忙”。之后,关于麦金德和豪斯霍弗地缘政治思想的研究论文和科普文章大量涌现。1943年,美国外交学会专门邀请已经82岁高龄的麦金德为《外交事务》期刊撰写了“环形世界与和平的赢得”这篇文章。战争期间,美国涌现出一批杰出地缘战略家,其中最有影响的是后来被称为“美国围堵教父”的尼古拉斯·斯皮克曼(Nicholas John Spykman, 1893―1943)。

斯皮克曼接受了麦金德的“心脏地带”理论体系,但他认为麦金德的三句名言是错误的。在他看来,“心脏地带”虽然资源丰富,但大部分是贫瘠和未开发的地区,直到苏联在伏尔加河以东建立工业之前,这里从来就不是什么大国的所在地,很难看出它如何能够控制世界岛。斯皮克曼认为,世界政治的关键地区不是“心脏地带”,而是与“心脏地带”接壤的沿海地区,即麦金德所称的“内新月或边缘新月”地区,包括西欧、中东、西南亚、中国和远东国家。

斯派克曼在《和平地理学》一书中将这些地区重新命名为边缘地带(Rimland)。在他看来,边缘地带的国家加上近海岛屿的英国和日本,拥有比“心脏地带”更大规模的工业和人力资源,而且同时拥有陆权和海权优势。并进一步指出,从近代历史来看,渴望成为世界霸权的三个国家(拿破仑统治下的法国、威廉德国和纳粹德国)均来自边缘地带,而这三个国家最后又都是被来自边缘地带、近海岛屿、心脏地带和北美(后两者)的力量联盟所击败。因此,斯派克曼警告说,如果欧亚大陆的边缘地带被单一大国主导,将是美国国家安全的重大威胁。正是基于这一认识,斯皮克曼将麦金德的三句格言改写为:谁控制了边缘地带,谁就能统治欧亚大陆;谁统治了欧亚大陆,谁就能控制世界命运。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苏联成为下一个觊觎全球霸权的国家,这表明战后世界格局更符合麦金德的“心脏地带”理论,而不是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理论。不过,美苏冷战的斗争前沿确实一直集中在西欧、中东和远东的边缘地带。为了成功遏制并击败“心脏地带”的苏联,美国于1949年领导建立了一个包括边缘地带强国英国和法国在内的军事大联盟——北约(NATO)。如前所述,麦金德早在6年前就已经勾画出这个军事联盟的轮廓。因此,美国战后的对外政策很大程度上受益于麦金德的地缘政治分析。

斯皮克曼和麦金德的观点虽然有所不同,但其强调的仍然是欧亚大陆的重要性。斯皮克曼的分析为美国积极参与国际事务提供了一个非常强大的依据。他告诫美国政府,为维护美国安全,必须积极干预欧亚大陆事务,维持欧亚均势。从这种观念出发,战后的美国政府彻底抛弃了“孤立主义”政策,改为积极奉行干预欧亚大陆事务的政策。美国的政策制定者一直把防止欧亚大陆出现区域性霸权作为国家安全战略的一个重要内容。从战后直到冷战结束以前,全球战略形势的实质就是:一方面苏联占据“心脏地带”寻求向外扩张,另一方面美国则沿边缘地带设置重重包围圈和牵制力量,阻截和抵制苏联向外扩张。

苏联的解体并未改变“心脏地带”和整个欧亚大陆地缘政治的重要性。作为麦金德的忠实门徒,曾任美国前总统卡特国家安全顾问的布热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 1928-2017)认为,欧亚大陆是美国为争夺全球首要地位而继续进行斗争的“大棋盘”。美国自身要想成为欧亚大陆“棋赛”的赢家,首先需要逐步扩大美国主导下的西方在欧亚大陆中部“心脏地带”的势力范围,其次要求南部不被任何国家或集团所单独主宰,最后确保东部国家不能形成联合。

这就需要美国不断在欧亚大陆国家之间纵横捭阖,使各方力量均衡而难以形成联手,从而在欧亚大陆建立一个以美国为主导的政治均势。其中,欧亚大陆西部边缘地带的西欧,由于与美国的价值观相同,是美国的天然盟友,被美国视为民主“桥头堡”,可作为美国向“心脏地带”扩展势力的跳板。在欧亚大陆东部边缘地带的东亚,日本、韩国、菲律宾和泰国等与美国有盟友关系,被美国视为参与亚洲事务的“远东之锚”,可作为美国在欧亚大陆发挥影响力的登陆场。

美国希望在控制欧亚大陆东西两侧边缘地带之后,凭借政治、经济与军事力量,进一步向欧亚大陆腹地的“心脏地带”渗透,以牢牢控制欧亚大陆,长期维持全球霸权。布热津斯基坦言:这个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欧亚棋盘从里斯本一直延伸到符拉迪沃斯托克,为“棋赛”提供了舞台。美国可能成为赢家,条件是:棋盘的中间地带能逐步并入扩大中的由美国主导的西方势力范围;南部地区不被某一个国家单独主宰;东部国家不联合起来将美国逐出近海的基地。

正是基于这一战略思考,尽管作为苏联的继承者俄罗斯已无力向美国发起挑战,但由于其依然占据着“心脏地带”的绝大部分地区而被美国视为对自身霸权地位的重大威胁。俄罗斯拥有超过170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继承了苏联几乎70%的军事遗产,包括90%左右的核武器,并配有战略核潜艇、战略轰炸机和重型洲际导弹等各种核载具,使其具备可与美国相媲美的完整海陆空三位一体核打击能力。

因此,1991年苏联解体后,美国一方面通过军事、经济和政治手段不断向位于“心脏地带”关键部位的东欧、中亚和阿富汗渗透,另一方面通过北约的持续东扩不断挤压俄罗斯的战略安全空间。1990年,东德与西德统一,此时北约的东部界线(德国边境)距离莫斯科直线距离约1600公里。1999年,北约将原华约成员国波兰、匈牙利和捷克纳入麾下,其中波兰中部的瓦斯克空军基地开始部署美国的F16等先进战斗机,这里距离俄罗斯边境仅约770公里。2004年,北约又吸纳7个中东欧国家为成员国。

自此,黑海沿岸的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将俄罗斯黑海舰队围困于黑海之内;波罗的海三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使圣彼得堡离北约国家仅有百里之遥;尤其是爱沙尼亚的阿马里空军基地距离俄罗斯边境线仅约200公里,这里部署有美国的阿帕奇武装直升机,而塔帕机场也已改建为大型陆军基地,驻扎有美国、英国和法国的军队,这里距离俄罗斯边境线仅剩约130公里。

随后,2009年、2017年和2020年,北约又通过3轮东扩将阿尔巴尼亚、克罗地亚、黑山和北马其顿接收为成员国,其成员国数量已由苏联解体前的16个扩展至30个。北约数轮东扩极大地压缩了俄罗斯的地缘安全空间。1990年,北约的F16战斗机自德国起飞大约需要80分钟才能飞抵莫斯科上空,1999年自波兰起飞大约需要50分钟,2004年自拉脱维亚起飞仅需30分钟。可以说,俄罗斯面临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糟糕的地缘安全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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