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之间,有一种搭对模式,是男性对女性带着对女儿般的照顾与引领,女性对男性带着对父亲般的依赖与崇拜。这种模式的典型,可以参见高晓松与夕又米。 当然,这样的模式,也往往会随着女性一方的成长与自我意志完善,伴随着男性一方的失控感,最终导致关系解体。很多男人终生只喜欢青年姑娘,除了因为娇艳的青春和鲜嫩的皮相,也因为对另一个个体的塑造过程的造物主般的成就感。所以高晓松当初除了沾沾自喜于“女已如花,妻尚如玉”外,还曾经非常自豪于自己完全塑造了夕又米:“差十几岁挺好,在她的价值观审美观还没完全建立起来的时候,自然就会相互影响。”这里所谓“互相影响”,其实是成熟男子对价值观审美观尚未建立的小女生的单方面塑造与掌控。所以中年男人最容易与涉世不深的女孩擦枪走火,一个借此实现造物成就,一个借此完成成熟过程。但女孩一旦长大,一个感觉失控带来的失落感,一个是渴望摆脱束缚的冲动,最后很容易一拍两散。 所以,电影《不二情书》的真故事,根本不是“王子与公主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更大概率,是又一段黯然收场的擦肩而过。当然,幸好电影戛止于两人在查令街48号遇见,塞纳河畔散个步,夕阳下微个笑,仿佛岁月静好锦瑟和谐。然后导演喊“cut”,然后观众离场,如同一出传统戏曲演到大团圆,又一段佳话,又一段假话。焦娇心里的教授,是一身西装架着眼镜学识渊博沉淀着人生智慧能给她精神支撑的成功男子,自然,他在经济上,也应该是富足的,不见得大富贵,却可以撑起她精神与物质领域的双重天空。大牛心里的小虾,是涉世未深眼神单纯带着几分蒙昧喜欢托着腮听他讲人生道路的小女生。他不能想象,她其实是赌场上烈焰红唇性感短裙阅人颇有门道一眼看出人阶层的赌场公关。他们心中的彼此,其实,都只是自己心里投射的幻象,然后加诸于对方身上。然后,带着这层幻象的光环,他们以为看到了爱情,于是幸福地遇见颇有奇缘的对方。故事往下说,终于,大家彼此看清,各自幻灭,各奔前程…… 中国古代的才子佳人小说,最不缺乏这样的故事。一方遗落的帕子、一只掉落的金簪,都能引出一段私定终身后花园的故事。《红楼梦》里,薛宝钗拿出块金锁来锁定与贾宝玉的天定姻缘,小红与贾芸用手帕暗通款曲,林黛玉生怕贾宝玉因为与史湘云同样的金麒麟生出情愫、袭人因了一块因缘际会的汗巾子而觉与蒋玉菡本有源源……这都还有风雅意趣。到了《金瓶梅》里,直接用一根窗户杆子,打出一段欲火焚身的男盗女娼直至谋杀亲夫的故事。难道天降竹竿的缘分,不也很像一段奇缘的开场?还有很文艺的缘分故事,譬如“红叶题诗”。据《云溪友议》记述,唐宣宗时,诗人卢渥到长安应举,偶然来到御沟旁,看见一片红叶,上面题有诗句:“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他将红叶收藏在巾箱内。后来,娶了一位被遣出宫的姓韩的宫女。一天,韩氏见到箱中的这片红叶,叹息道:“当时偶然题诗叶上,随水流去,想不到收藏在这里。”再一个是“袍中诗”的故事。开元年间,玄宗下诏赏给边塞守军军袍,让宫中宫女们缝制。一位边塞守兵士在短袍中发现一首诗,上面写着:“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畜意多添线,含情更著绵。今生已过也,重结后身缘”。这位士兵不敢隐瞒,上报边帅,边帅又呈报朝廷。玄宗下令将此诗拿给六宫嫔妃宫女们看,并宣告说:“作此诗者只要坦白出来,我不降罪于她。”有一宫人上前承认自己罪该万死。玄宗非常同情她,下令见这位宫女嫁给得到诗的那位兵士, 说:“我与汝结今生缘。”这样的故事,听起来确实能让人感觉是浪漫得不要不要的。但究其根本,不过是我们从一些偶然事物的关联上,牵扯上所谓的缘分之类的命定意味。而其实,只不过,因了某件外物,和一个陌生人有了一定关联,然后以为得到了天意指引,便萌生出爱情的幻想。也许导演是有感于现代社会里人们各自包裹各自隐藏因而难以贴近难以相爱,于是回首看到旧时光里的鸿雁传书,便觉得万般浪漫,于是臆想出《不二情书》这种恋情方式,以为就此可以与一个天涯海角的陌生人擦出爱情火花。可这也许不过是对现实世界情感问题的无奈逃避,或者是对满世界约炮现象的主观美化……用黄小琥的歌词回答:相爱没有那么容易……陌生人之间这样的文字交往,产生的爱情的感觉,往往只能是在没有真正靠近的情况下。因为彼此不了解的两个人,才能各自把对方塑造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那些“见光死”的实例,不过就是因为理想的落空。当然,“见光死”那种直接的理想落空,是指向直观感受的,基本都来源于对方的外在,无非就是原来ta那么丑,跟想象中的或者跟照片中的出入太大而已。还有交往一阵子后的“见光死”,便是指向性情方面的了。婚姻中的“七年之痒”,朱德庸说,就是一年新鲜,二年熟悉,三年乏味,四年思考,五年计划,六年蠢动,七年行动。从心理学角度说,不过是,彼此度过了将自己的主观幻想投射到对方身上的情感虚幻期,开始真正认识到对方的真实面目,然后幻想落空,爱情破灭。绝大多数时候,我们以为爱上的那个人,都只是把自己的对爱的梦想投射到对方身上形成的幻像。这幻像的破灭一般都是六年,第七年刚好用于行动。《不二情书》中的小虾和教授没有“见光死”,因为双方都是高颜值的、美观的。虽然他不是教授模样,但是休闲舒适的大叔样也很帅;尽管她不是少女般单纯,但是长发如瀑的淑女样也很美丽。所以,足够彼此欣赏一阵子,不会见光死。但是离开了隔着山重水复的遥远距离,离开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曲折表达,当他们站到彼此面前,在日复一日的交往与相处中,她会发现:他不是她知识渊博睿智丰盈的教授,离开了书信世界,他不过是个巧舌如簧的房产经纪,流连过很多双人床,却没能与任何一个身边异性建立深刻的感情;他也会发现,她不是他的涉世未深懵懂天真小虾米,艰辛苍凉的过去里,她从小在追债逼债中夹缝求存,甚至与黑社会拔刀相向,外在是坚强的,内里是惶恐的,早已不是清纯如纸的少女。所以,故事往下说,他未尝不会失望,她亦仍可能落败。这一次的浪漫邂逅也许不过是前三段故事的又一次yesterday oncemore。我们有时候,所能有的,也只能是那一片段的美:塞纳河畔夕阳之下,你的发端阳光浮动如金光跳跃,我的唇角笑意隐现如蓓蕾初绽。到底,那一刻,倾心相待过,以为彼此是彼此穷其一生寻找的人,以为这一次的遇见是金风玉露之相逢,可以胜却人间无数。到最后,到最后,原来这遇见也没什么不同呀,那是把美好的事物撕碎了给人看,是悲剧,是真相。所以只好聊以自慰:毕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或长或短时间的美好,有过那心跳漏跳一拍的瞬间。那一瞬间,你的脸,在我的眼中,不可方物;那一瞬间,我的世界,因为有你,气象万千。“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那一刻的遇见,美好如斯,遇见时 ,如遇见天神驾着七彩祥云而来。但最后呢?到底,彼此不过红尘男女。所以美好的故事,结束于电影结束那一刻就好,走出电影院,依旧要面对一地鸡毛的生活真相。 爱是一种信仰,匍匐在尘埃里,膜拜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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