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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卜

 错的多美丽 2022-08-04 发布于河北

        久远的记忆常突然地泛出来,无因果,有时让人疑惑,或在后来的日子里有过细节的拼补,然终有清晰的印象。

        不记得那时几岁,我们家还住在最早的那条巷子里,巷子很长,贯通了村子的南北。南头出了巷子,是一条东西向的土路,常有人赶着马车牛车经过,那些任劳怨的牲口低垂着眼,沓沓地扬起黄土,过了土路,走不了几步,就到了一处井台,村人们那时还挑井水喝,井水比自来水凉,井台坡下是个大水坑,水边有棵粗老的柳树。小时候夏天我在坑里跟伙伴们玩儿水,不会游泳,却会扎猛子,一头潜下水去,能憋气许久,但有一回陷进一个坑底的窝子,差点儿淹死。

        巷子里的人家都是对门住着,有的有院墙跟大门,有的就敞开豁亮着一个院子。房屋随地势而建,有高有低,我家院子前面就是个上坡,夏天,邻舍的婶婶大娘们就三两聚在坡上,就着巷子里的阴凉坐着小板凳说话,手里赶着各样的活儿。有一回,我跟母亲去巷子北头地里摘了一篮子瓜回来,一路见人就敞开篮子请人吃瓜,到家也没剩下几颗了,但竟比自己吃到嘴里还高兴。最喜欢季末跟着母亲去拉瓜秧,那简直不是在干活,是在玩儿游戏,最后缀在瓜秧上的只有一些个头儿小模样丑的瓜蛋子,吃起来却最甜,母亲说,那是因为到最后,瓜里积攒的糖分太足了。

        巷子里常有游走叫卖的小贩,换香油打麻酱,三分钱的冰棍儿,还有背着破袋子端着破碗的真乞丐,他们不要钱,要吃的,到了谁家都会吃什么给什么,没有厌弃。偶尔还有云游的和尚。

        那个胖大和尚,穿着土黄的袍子,两个眼窝凹陷,是盲的。母亲虔诚,把他请进屋里,跟一家人一起坐在炕上吃午饭,记得他食量很大,吃了好几个棒子面饼子,一个人扒了一大碗熬白菜。饭后,和尚开始给闻声而来的人们占卜,好像那时就觉得凡是和尚都知人的命运渊源,仿佛民间神灵一样的存在,不像现在,几乎先会考虑那是不是个骗子。

        于是,当然地,我也被算了命,如何推算不记得,就记得那老和尚说这闺女以后是要当状元的,言即可以不受庄稼地的苦累,母亲欢喜,和尚走时又送了他几个饼子做干粮。

        几十年光阴,那巷子早不在了,我家原来住的地方怕是连我也找不着了,一个村子,由开始的一小片已经延展开去,村子里的空气也早面目全非了,我确实不用再在每年的6月去起早贪黑地割麦子割到腰要断掉,然而家里也无地可种了,弟弟那样的年轻人也没人把力气投到春种秋收的土地上去了,另外,我也没当上什么状元。

        儿子还小的时候,高先生认识了一位高人,据说是常给些高级领导们占卜运势的,很灵,河南人,人们称他“杨老三”或“杨三哥”。我们当时想预知一下儿子的未来,就去为他批八字,顺便请这位杨三哥给起个名字。

        起的名字叫“事坤”,是依据家谱姓名排行用字并关乎五行缺补的,当然,这名字一天也没用,我也不知理由。倒是儿子的大姑从另一处起名阁花钱起的名字,我记得不用的原由,那名字叫作“梅轩”,当时未作深解,电话里告诉我一位老师,老师笑了,说一听就七十多岁了,我也回味到,那襁褓里的小婴儿,真是不合这“老先生”的名号,到后来儿子学业不进,我一度想起过这俩名字,想当初叫了其中一个,是不他成绩会好。

        那位杨三哥还批出儿子随曾祖要长成个瘦高个儿的结论,那位曾祖大人连高先生也没见过,但高先生马上信服地说,老家迁坟时,他爷爷的腿骨很长,以此为八字准确的佐证。

        到现在,儿子确实长得不矮,却胖,所以我想这高度怕也不是八字的既定,而是伙食太好的缘故。

        有一回单位组织去蓬莱旅游,在蓬莱的一处香火鼎盛的寺庙里,我还聆听了一场据说是一位云游至此的高僧的佛法讲座,庙里导游说机会难得,高僧很快就会离开。

        讲座是免费的,二十分钟,我坐在后排,认真听,没听懂,结束,出了那佛堂,一个手持莲花道具的小哥引领我们去另一处佛堂上香,并报上价格,底价一百,轮到我,我问可以不烧吗?小哥愣了下,最后勉强说可以,我就继续去别处转悠了,其间碰上同事北老师,跟他说了烧香的事,他一拍大腿,沮丧地说,我怎么没想到可以不烧?我就想到打价了,打到了五十……到回去路上,他还懊悔白花了五十块钱。

        但我没好意思告诉他,我在一个没人的佛堂里,很认真地给菩萨像磕了个头。

        还有一年,跟几个朋友一起自驾家庭游去青岛,在青岛崂山上的庙里,抽了一张纸签,上面印着签文。游人们都被统一引领着去请和尚师父解签,我站在门口没进去,说我自己看得懂,结果被坐等为我解签的小师父听到,他竟愤怒起来,其实我是先见那些正襟危坐的小师父眉眼里却是市井混混的样貌,才不愿让他解,没想到值得他暴怒,后来想他应该不是真和尚,是的话,也太容易犯嗔戒。

        那张崂山的纸签,我收藏在钱包夹层里许久,因为觉得签文恰合我当时的人生,后来钱包被偷,那段预见的人生诠释也就丢了。

        现在的人们喜欢星座运势,这样的占卜悄然成了一种年轻人的时尚,我早已不再年轻,但也喜欢看着玩儿,发现那些运势里常有偏见,譬如明明很理性的时刻,它让你别想太多,明明顺遂的日子,它劝你别伤心。尤其关于每天的幸运色让我有些尴尬,因为我没那么多颜色的衣物依从它的指引。

        想来,人们去求助神明,不过是要讨一个虚无却神圣的理由,好笃定自己内心的某个主张,因自有主张,所以才有占卜的灵与不灵。而信仰是另一回事,我在鼓浪屿日光岩寺看见弘一法师的塑像静坐在人迹罕至的一处角落,想到的是信仰给一个翩翩佳公子带来的改变,他的慈悲让他可以无意人世的沧桑与喧嚣。

        世界开阔,科技发达,科学家们也有不敢妄断神灵的说法,不过他们有他们另一种专业的说法,譬如磁场,或者另一维度空间什么的。

        我愚昧,鄙陋,却认可但行好事莫问鬼神的观点,随手随地地友善,是最长久的功德。几年前有一回,在老职中楼下公厕里,有一位八九十岁的老太太颤巍巍系不上裤子,我帮她系好,搀她出来,外面一位同样老的老爷子在等她,老太太一个劲儿说我是个好人,老爷子木讷,无话,我也高兴,我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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