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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舌

 错的多美丽 2022-08-04 发布于河北

鲁迅先生曾撰文与众“正人君子”流骂战,彼时正人君子几近贬义,时过境迁之后,才会觉得鲁迅未免有些刻薄,他嬉笑怒骂的那些拿腔作态之徒,其实有些是真君子,难奈树人先生用笔如刀,又颇合当时风潮席卷之新意,于是纵然真君子,也得做那些时日的假正经的“伪君子”。

人群中,口舌之争难免,唇枪舌剑迅雷不及掩耳,并非上乘辩家,倒是有些沉默木讷的先生,先是不赞一词,仿佛颓唐退萎,避人耳目,若伺准时机,应机而动,反倒能锦上翻花,席间倒斗,而那些先前鼓唇摇舌,振振有词辈,反被吓得惊诧,忘了应对之语。所以,不是唇舌上占了上风,就确定是赢家,或者不以赢为赢的辩者,才禁得住看客掂量。

于是就有君子之辩或庸妇之辩。

君子之辩,会耐心等对方把话说完,一面倾听,一面挑拣破绽。放心,但为言语,总有破绽。不过有的装潢华美考究,迷了人们的眼,而有的则一面言辞汩涌,一面已经把那些暗礁,漩涡,栈桥,踏石之类显露无疑。若君子足够洞察,默默笑着就酿好了与对方干杯的“美言”。然后先定住的靶,然后瞄准,一箭一箭有条不紊射过去,纵然不能箭箭中的,也能将靶心逼得密不透风,而场外观众,早无意他顾,只由着那箭头走了,于是也就跌入了君子的圈套。

鲁迅与人骂战,向来不动刀枪,只拈一支烟,微笑凛凛,出言直中要害,有时还要故作惋惜或带调侃,其实对方早已鲜血淋漓,即令是不怕死的勇士,怕也要甘拜下风,果真兵不血刃,出奇制胜。类似的,还有张爱玲笔下那些清冷的男女斗情。

《倾城之恋》里的柳少与白流苏,从相亲的舞会,到接站的码头,到沙滩的月下,到酒店房间里对方沉默的电话,最后到家国崩颓时的残垣破壁,无不有冷冷的暗器嗖嗖来往,所幸双方都是高手,你来我往,反而成了挑逗有节的情趣,然而在旁人看来,总有为谁捏一把冷汗的心惊。

然而高手的君子也有一惧,怕逢那般不按常理出牌的庸妇恶吵。庸妇之强,在其不讲章法,只凭出口恶气。什么风度,礼仪,准范,信义,全可不讲,只要有冤报怨,有仇报仇,信手拈来,信口开河,不必强求出处,但能恶心对方,让他措手不及,牵强附会也可,风马牛不相及也可。再加上言之凿凿的气势,任你出口成章,她只管断章取义,任你条分缕析,她偏要一团乱麻。类比,联想,想象,空穴来风,捕风捉影,只让你应接不暇,捉襟见肘。到见你有些阵脚自乱,再摆一副大度蔼然,让你只求速死。

八十年代有部电影《咱们的牛百岁》,里面王馥荔扮演了一个受过屈辱的村妇,便活生生地演出了一场骂战大戏,至今记得王老师凑近墙头,开战第一句是:

这是谁家的母驴叫淘哒!……台词不准,仅描摹其声,就已经掷地有声,酣畅淋漓地撂开了场子,按当下时髦话讲,那是一种莫须有的强大气场。

突然想起骂战,是自己无心无意惹上口舌官司,偏偏立场尴尬,无话可说,无言以对,告罪讨饶不过,几乎落荒而逃。一面愤恨自己吃饱了撑的,一面黯然神伤,还是无辜受累。

只是,无论因缘巧合,陷于骂战,总有一些不堪,因为许多琐碎,狭隘与阴暗,会令人暗自羞耻。

只好扯点闲白,清清口气,压压火气,别再怪我吧,亲人,我不是君子,也不想做庸妇,至于其他高境,实在力不能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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